辛禾颔首,熟门熟路的在正房坐下。
柿树给她倒着果茶,辛禾看了看她,被她察觉:“辛小姐怎么了?”
辛禾知道柿树人老实,也死心眼,她要是问了什么,哪天霍翎问起来,柿树一定知无不言。
但是……
“霍翎这两天心情怎么样?”
但是不问一问,她心里没底,总是不踏实。
柿树想起来自家少爷还没卸下包扎的手,垂下了头:“奴婢不知道。”
她家少爷什么都没说,她不知道,很合理。
回答等于没回答,辛禾松了力,靠在椅背上。
枣树看到辛禾就觉得她身上写着“霍翎未婚妻”这几个字,见到辛禾这样不规不拒,心里轻视她,脸上却端着笑:“辛小姐在与柿树说什么?”
辛禾不喜欢霍翎的这个丫鬟,这个丫鬟也不喜欢她,她感觉得到。
不过就算她不喜欢她,她也是霍翎的丫鬟,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处置。
辛禾微微阖上了眼,闭眼假寐。
枣树的表情太难看了,柿树看了她一眼,往旁边走了一步,挡住了她。
在霍府用过午膳,辛禾还不走,枣树的表情也遮掩不住:“少爷还要两个时辰才会下学呢,辛小姐若是等不得,有什么事可以交代给奴婢,奴婢帮您转达。”
两个时辰而已,辛禾现在清闲,有的是时间等。
她看着柿树做针线活,拿起线团在手里滚了滚:“这是在做什么?”
柿树手下仍然在穿针走线,口中不忘回答:“给少爷做的里衣。”
辛禾无事,便也要了针线,与柿树一起缝。
枣树被霍夫人的人吩咐过了,端着给辛禾的茶点过来,一进来就看到辛禾在插手霍翎的里衣,几乎要气懵过去。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给男子做里衣??!!
这么出格的事,她就没觉得害臊???!
这衣裳是柿树做的,到时候霍翎如果问起来这件里衣,柿树肯定要如实说辛禾也参与了这件里衣的制作,她们是霍翎的丫鬟,给霍翎做衣服是天经地义,辛禾算什么?到时候霍翎知道了,他心里怎么想?
以霍翎对辛禾的态度,万一因此心生异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枣树咬着牙,把托盘放下:“辛小姐,夫人让厨房做了些点心,样式都很新,您要尝一尝吗?”
辛禾每样尝了些,饮了口茶,漱了口,又坐回去。
枣树已经木然,辛禾要保持身材这件事霍翎说过,也能理解,因此每次辛禾捏剩下的糕点,都是她们分着吃了的。
她从小伺候霍翎,现在霍翎已经到了能娶妻的年纪,不出意外的话,被霍翎收房完全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霍翎的女人,可现实却是她依旧只是个丫鬟,还要吃辛禾这连半个主人也算不上的人吃剩的东西。
枣树握着托盘,用力到骨节发白,平静的抬脚出去。
霍翎到了府门前看到辛府的马车,心里先是欣喜,可他的手上臃肿的感觉让他恢复理智。
他的手被包成了这样,怎么能见她?她见到,又要刨根问底追问他怎么了,他能怎么说?
辛禾在霍府用过了晚膳,还是没有等到霍翎,她有些担心:“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这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
霍夫人怀疑自个儿儿子是去了辛府,说不定还是在辛府用的晚膳,也在等辛禾,细微的笑了一下:“不会的,他学过些拳脚功夫,就算有什么事,也能脱身自保。”
原本辛禾只是怀疑霍翎被绊住了,霍夫人却说什么“脱身自保”,吓得她立刻站起来:“怎么会?温姨,我们去找一找他吧?”
霍夫人喜欢辛禾这个小辈,毋庸置疑。
在这样的时候,辛禾不是害怕哭泣或是说些好听话来劝慰她,而是要冒着“危险”去找霍翎,更让她心生喜爱。
找儿媳妇固然要找适合的,譬如门第脾性,但儿媳妇是给儿子找的,倘若不能把霍翎放在第一位,再能干再适合性子再好,她也不满意。
辛禾就很好。
霍夫人拖住她,偷偷寻人去辛府找霍翎。
霍翎一直在自家府门外徘徊,见到人出来,立刻拦住:“辛小姐怎么样?”
来人只是奉命跑腿去找霍翎,并不知道什么“辛小姐”,现在看到霍翎,只道:“是夫人要小的出来,去辛府寻您。”
是怀疑他去辛府了么?
霍翎已经偷偷把细布拆了,手上伤口还没愈合,他把手藏在袖子里,背着手进了门。
辛禾愈等愈不安,总觉得霍翎会出事,她这样坐立不安,看的霍夫人想笑,没一会儿,外面就来人通禀,说霍翎回来了。
他这是在辛府等不到,所以回来了?还是得知辛禾不在辛府,在他们家,所以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
辛禾看着霍翎负手而立,端的一副潇洒自如的样子,眼睛蓦的一酸。
霍翎看她眼睛好似有些红,原本放松的神态绷了起来:“你们在说什么?”
她怎么还哭了?
霍夫人没好气的道:“还不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回来,宝宝担心你,怕你出事。”
好端端的,他能出什么事?
霍翎敏锐的发觉自己母亲可能还做了些别的,但是此刻他自已经顾不得了。
霍夫人看着霍翎拉着辛禾就往外走,终于满意的笑了出来。
这两个孩子,照她看来,是哪里都合适。
辛禾已经及笄了,霍翎再不开窍,她就要嫁给别人了,到时候霍翎哭都没地方哭。
现在正好,她已经觉出来自个儿儿子有些变化,也许很快他就会来让自己去提亲。
辛禾也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不就是霍翎一天没来找自己么?不就是两天没见着霍翎么?不就是霍翎不知道为什么回来晚了么?
怎么就突然想哭了?还真的红了眼睛?
她不敢拿帕子擦,怕被霍翎取笑,自己抬着手背拭了一下,霍翎捏住她的胳膊,沉声:“别用手,小心眼睛疼。”
他这样一说,辛禾就忍不住了,霍翎眼睁睁看着辛禾的眼泪就这么流了下来,只觉得这泪水仿佛化作岩浆,都灌进了他的心里,灼得发疼。
辛禾无声哭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霍翎从她袖子里拿出来帕子,俯身给她擦着泪痕:“宝宝不哭了,再哭眼睛就要肿了。”
他带着辛禾在一处石桌边坐下,侧着身子,人离辛禾只有几寸的距离。
辛禾不想被他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低着头,霍翎捏着她的帕子,在心里叹气,缓声安抚她:“我没有事,在国子监多留了会儿罢了,你看我是不是好好的?娘她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吓唬你了?”
辛禾终于有了些声音,她哭的有些接不上来气,细细喘着,声音又抖又小:“你、你昨天怎么不来找我?”
原来是这件事,霍翎把手藏的更深了些:“昨日课业太多了,我做不完,子时才睡呢。”
子时?
辛禾偷偷抬眼看他,见他眼下好像是有些青黑,相信了他的话:“你、你做不完可以来找我啊,我帮你,我们一起做……”
霍翎昨日又是做了半夜的噩梦,心里憋着气,不敢去找辛禾,怕自己迁怒她,他一连两天没有睡好觉,辛禾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纯真又担忧的看着他,霍翎做出懊悔表情:“我忘了……”
忘了没关系,辛禾的眼泪渐渐止住,伸手要帕子。
霍翎递给她,她擦了擦,霍翎见她眼睛红通通的,鼻头也红了,唇角还拉着,委屈又可怜,拉着她起来:“去我院子里,你先洗一洗脸,我再送你回去。”
柿树试了水温,这才把锦巾放进去,拧到半干,给辛禾擦脸。
她不敢用力,擦了一遍,辛禾的脸被水汽氤氲,看起来更加柔软娇弱,顿住:“辛小姐,您带脂膏了么?奴婢给您搽一下吧?”
辛禾的马车上备了这些东西,柿树去取,霍翎又泡了一遍锦巾,拧到半干,握住了辛禾的手腕,给她擦手。
她的手上还有最开始的泪痕。
辛禾的声音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正常,她交握双手,不安的摩挲着手指:“你、你前天是不是生气了?”
霍翎拧锦巾的手顿住,很快又恢复自然:“没有,你怎么会这么想?”
辛禾觉得他在骗人:“你那天……最后都、都说出来那样的话了,肯定是生气了,你骗我做什么?”
霍翎这次没能蒙混过去,他过滤了一遍不能说的话,擦干了手:“我就是想叫你宝宝,你不让我叫。”
辛禾许久没有听到他这么孩子气的话,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你、你就因为这个……”
霍翎将错就错:“就是因为这个。”
辛禾软了声音:“你、你要是真的那么想叫的话,就叫吧。”
霍翎听着她与梦中“夫君”说话时一般无二的语气,心里先是下意识涌起一股气,眉头还没来得及皱,就反应过来,这样的语气,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没有想到还会有意外之喜,有些愣,辛禾看到,又觉得他这模样太傻了。
柿树很快过来,细细的给辛禾涂脸。
霍翎整理好情绪,看着微闭着眼睛的辛禾,试探道:“宝宝?”
喊她做什么?
她没有应,霍翎就一直喊了下去,直到辛禾能睁眼,才娇横的捂住他的嘴:“喊什么呢!怕别人不知道你会说话?”
霍翎闷闷的笑了一声,唇自然就微微动了一下,辛禾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的唇就贴着自己的手心,不自然的把手收了回来,眼睛也不敢抬。
气氛突然就奇怪了起来,辛禾的心跳的有些快,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霍翎原本没察觉到什么,可是辛禾这样忸怩,他也有些不自在:“我送你回去吧?再耽搁一会儿该宵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