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守节望着凄凉萧瑟的院中:“临安王体恤百姓,便是当初京都让涨三成赋税,可小王爷仍旧只让普通百姓涨两成。剩下的一成皆是从他私库里出亦或者让财阀氏族们多出,可我们荔平、泉谷两县本就因在边界处又因粮马道而分管了出去单独受户部与布政司协管…这才如此。”
林烬野嗤笑一声:“原是这群人,户部天天上折子哭穷原是中饱私囊了去!宋大人放心,此事待我回京定然为两县百姓讨个公道!”
阿竹环顾四周道:“宋夫人为何不一同与我们用膳?”
宋守节往偏堂唤道:“雨娘,出来吧。”
便见一女子依稀比宋守节小几岁,钗环朴素布衣干净款款而来,她并未张口只是对着几人福身行礼。
宋守节攥着雨娘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雨娘自小便不能开口说话,林大人见谅。”
“宋大人,两月前的粮马案,在泉谷县外失窃却发觉早已偷天换日成了沙土。”林烬野抬眸时,烛火跳跃间眉眼间覆上一层寒霜,叫人不寒而栗。
“若是偷天换日,要么粮自入粮马道起便是沙土。要么,便是在驿站那晚被人换了,总不能是牛鬼蛇神不翼而飞。”
雨娘的手忽而攥紧宋大人,她手微微颤动,这一举动被林烬野尽收眼底。
宋守节轻拍她的手道:“林大人不是审我,只是在与我商讨此案罢了,你若害怕便回去歇着吧。”
雨娘颤抖着起身对着几人行礼便回去了,宋守节见她走远方说道:“粮马入道,需重重关卡查看,绝不会是在入粮马道之时便被替换。”
阿垚追问:“往日监察粮马的是谁?”
宋守节缓缓道来:“布政司参政王显大人、布政司负责押运的参议以及下官及衙门小吏等皆在。所以不可能在我们眼皮底下被替换,只能是在道路之上。”
“这便奇怪了,押送队伍两百精兵悍将,每行百里皆换一队保证粮马以最快的速度送往边境。”阿竹拧眉。
林烬野问道:“听说这次押送队伍被山中匪徒斩杀数人?活着的只有不到十人?”
“是啊,那时在泉谷粮马被劫下官接到张参议的求救消息,便速速往按察使司飞鸽传信。没想到,那群匪徒见来粮草出了每辆粮车上面一两袋是粮外,其余都是沙土便一怒之下围剿了众人。”宋守节回忆起那时光景不免叹息。
阿垚忽觉不对,立刻问道:“两百精兵怎会被区区匪徒围剿?可有命仵作验尸?”
宋守节十分惋惜叹息道:“并未,他们死状大多残忍,若是拖回临安只恐怕会传来瘟疫,按察使便下令让其就地匆忙掩埋。”
几人沉默良久,忽而屋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林烬野忽而悠悠开口:“宋大人觉得若你是那劫走粮草之人,会如何做让粮草一夜之间凭空消失?”
堂内安静下来,只剩屋外的雨时不时打落池塘边的玉兰花,那花清香入肺腑随着雨势纷纷落在池塘里。
宋守节沉默良久摇摇头:“下官却也想不出来,那贼子究竟是如何瞒天过海的。兴许,当真是他们说的那番是因前朝时期因打仗死了许多人…便有怨气作祟?”
林烬野轻笑一声,为宋守节斟上一杯酒:“这世上,人可比鬼更可怕。”
宴席散去已然三更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大晋朝无宵禁一说。从京都一路行来,大多晚上都是灯火通明。
六月的燥热被一场雨消散的一干二净,凉风吹过,阿垚不仅一哆嗦:“莫非,这地方还当真闹鬼?”
阿竹只觉阿垚脑子不清醒,一脚踹过去:“粮马道送过那么多次粮,行过那么多商贾,为何这粮就丢过三次?”
阿垚还当真思索了片刻:“莫非,鬼就看得上要发往北境和凉州卫的粮?”
“蠢子不可教也!”
林烬野撑伞负手而行:“前年粮马道初开,匪徒横行劫粮,此事朝廷派人剿匪便就此揭过了;可三月发往凉州卫与北境的粮草又同时被截,活下来的人都说是鬼谣言一传开,才受到朝堂重视。”
她忽而戏谑一笑:“我倒觉着是有人装神弄鬼,背地里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阿竹叹息道:“可如今线索太过渺茫,让我们如何查?”
林烬野顿住脚步问道:“若你我是那潜藏在暗处想要劫走粮的人,会如何做?”
阿竹思索片刻后道:“自然是夜黑风高,掩人耳目徐徐图之。”
林烬野道:“并且还要保证,运粮队一定在快要出临安境内换兵马护送之前被劫匪拦截揭开。”
“同时,他们这批不翼而飞的粮草定然是被商贾吃下。”
阿垚怒道:“除了四大财阀氏族,谁还能吞下如此庞大的粮?”
“可我查过,裴家在粮马道封路之后便再也无人出城。”林烬野语气略带落寞,“临安王说城防是他的人,不会造假,所以裴家压根没有出过城。”
阿竹抿唇道:“远在颍川的吴家、姑苏城的崔家、湘州的贺家都离粮马道短则数百里长则千里,也是断断不可能出面接应此事。”
入客栈后,小二见几位才回来总算是放下心道:“我们掌柜还说,若是再晚些定要让我们出来寻各位大人了。”
阿垚见他如此惊慌,便打趣道:“怎么?莫非你们县晚上还要闹鬼?”
那小二将客栈门关上插上橇后方松了口气:“官爷莫乱说,谁不知道粮马道怨气深重从前是乱葬岗,如今粮草接二连三的丢失,那些押送的布政司官员能活着回来的大多疯的疯、死的死。谁不怕?”
三人面面相觑后,皆无言回到房间内。
下过一夜雨的荔平县空气中飘散着清新的泥土芬芳。
阿垚啃着一口包子问道:“老大,咱们今日去何处?”
林烬野看着纪翎给的册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大理寺的行踪。但具体的并无太多记载,大理寺并非是先往荔平而来。而是直接前往粮马道内探查踪迹。
她将册子收好道:“入粮马道。”
阿垚生无可恋道:“三月出事,离今已然三个月了,只怕什么踪迹都没了。最主要我们还信誓旦旦和三司打赌此案必破,到时候若是……”
“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连粮马道都还未入你便说这等丧气话?”阿竹冷冷瞥了一眼阿垚。
他们二人相识的比林烬野更早,当初延武年内乱外战流民四处。他们二人便是走散的流民,流落街头没有吃食便整日蹲守在乱葬岗做食尸人。
十二年前当朝右相所犯的罪行都被一旁蹲守准备“饱餐”一顿的二人看在眼里,待周崇山走后,二人便去刨那个土坑。
刨着刨着,一只布满泥圬、血迹的手从土坑中伸出来……
就是这般机缘巧合才将三人凑在一起入了紫竹别院,被两位师父悉心教导,养成如今为国效忠、为民除害的好官。
转眼三人纵马出城,顶着烈日赶往粮马道内。
如今朝廷并未拨粮所以粮马道目前仍旧有商贾往来运送货物,入粮马道关隘之时,见三人皆着锦衣卫官服。瞥了一眼林烬野腰间悬挂的玄铁令牌瞬时起身行礼:“见过指挥使。”
林烬野英姿卓越,垂眸厉声道:“北镇抚司奉旨查粮马失窃案,本官要见布政司王参政。”
那兵卒道:“是,大人这边请。”
同时,她看见周围有许多兵卒投来打量的目光,大多揶揄、嘲讽、轻蔑。
这便是女子为高官,惹来的种种非议。
可女子又如何?
林烬野每踏一步周身凌冽之气便多一分,叫人看到最后压迫感油然而生,都低下头来不敢张望。
都知道镇抚司是陛下的犬牙鹰爪,若是被他们盯上了只怕是无中生有都会不得好死。
一入内堂,布政司参政王显看着为首的女子着一身英姿飒爽绯红飞鱼服、腰间御赐翡翠玉带上挂着玄铁而制的镇抚司令牌与一柄蟒蛇盘踞的宝刀、脚踏祥云皂靴。着实是卓尔不凡、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中也掩盖不过她姣好清俊略带威压的容颜。
若着女儿装,那定然是濯而不妖、恰如月下松柏影影绰绰。
王显愣了许久,他听说过北镇抚司新上任的指挥使是个未过二十的女子,当街斩杀雷廷忠。原以为会是一个五大三粗,粗鄙无礼的悍妇,没想到居然生的如此令人春心动……
见林烬野已到面前顿住,他方行礼道:“下官参见林大人。”
林烬野倒是甚是好奇,这位布政司参政究竟背后是哪家大佛让他弄丢三次军饷后自己却安然无恙,尽数让手下参议替自己受过。于他而言不过就是发发俸禄,几年不入京的过错罢了。
“本官来此的目的,想来王大人应当知晓。便不绕弯子了,大人有何线索不妨直说。”林烬野接过王显递来的茶直接道。
“林大人果然是女中豪杰,爽快!”王显拍马屁道,“只是,本官这里的线索也很是少,谁不想立这个大功劳?实属是因为此案过于玄乎不然怎么大理寺也无功而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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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