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在夜幕无声荡过淮京城,晨起的宫婢、侍卫踏着湿漉漉的宫道穿梭于宫殿各处。
自懿宪太后病重,温娮每日皆会早早起身去太后寝殿亲自服侍。
她今日亦是起了个大早命宫婢煮好了药膳,此刻正提着食盒朝太后寝殿方向走去。
“恪嫔娘娘。”
离太后寝殿不远处的宫道上温娮恰逢前来探病的凌栀。
凌栀温笑,声音略有些嘶哑,“郡主。”
温娮走近她,“你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凌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勉强笑道:“最近染了些风寒,无碍的,郡主放心。”
她命身旁宫婢端来食盒,“太后娘娘身子本就抱恙,我如今又染了些风寒不便入殿看望太后娘娘,故这些药膳还请郡主替我带进去吧。”
温娮命茉枝接过食盒,道:“好,你身子不舒服便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照顾。”
温娮带着茉枝步入太后寝殿,盛嬷嬷上前行礼,“郡主。”
温娮给茉枝使了个眼色,茉枝了然,将手中食盒放置桌案,往太后床榻侧走去。
温娮走近盛嬷嬷身旁,压低声量,“外祖母她不知晓昨晚之事?”
“回郡主,太后娘娘不知。”
“那便好,不要让外祖母知晓此事,让懿祥宫里的人都谨慎些。”
“郡主放心,老奴会打点好一切。”
待将药膳给懿宪太后服下,温娮回了自己寝殿。
她正蹲在桃树下给小熠喂食,裙角铺散在地面沾了些许雨水。
温娮一手给小熠喂食,另一只手拿出帕子给小熠擦了擦身上落下的雨滴。
“郡主,有人来了。”一名宫婢立在一侧道。
温娮停下手中动作,起身朝来人方向望去。
“咱家给郡主请安。”
温娮神情淡然,“公公来此可是圣上有何旨意?”
“咱家传圣上口谕,乐悠郡主即日起禁足懿祥宫偏殿,不得擅自离开,亦不得去看望太后娘娘,只需在此候着去清光寺便好。”
温娮眸中划过一抹讥讽,“乐悠遵旨。”
说罢,宦官携人离去。
一阵凉风袭过,将雨丝拍在了窗棂,乌云再次密布天际,宫殿各处提前燃上了数盏烛火。
温娮正坐在窗边小塌下着棋,忽而,有三声鸟啼在窗外悠悠响起。
温娮执棋的动作微顿,起身走至一处烛火木架前将几盏烛火吹灭,只留下两盏烛光微弱摇映。
她对着烛光开口道:“进来。”
一抹黑影乍然出现在她身后,隐没在寝殿阴暗处。
他拱手行礼,“主子。”
“如何?”
“查到了,他在调查李端。”
“果然,”温娮眼尾勾起笑意,“把李端的死透些线索给他们。”
“主子想将这线索指向何人?”
温娮半张脸隐在暗色,眼眸却十分清亮,
“自然是当今最受信赖的那位,毕竟他的安生日子也该过够了。”
“明白。”
一阵风雨过后,空气中扬满泥土与花草的清香,怡人极了。
此时,永华殿内却是涌上一股沉闷压抑之气。
嘉祯帝神情愠怒地看着眼前跪地的年轻男子,道:“周慕佺,你如今倒是管起宫中之事来了。”
周慕佺开口道:“臣只是认为陛下让乐悠郡主去清光寺一事不妥。”
嘉祯帝冷哼一声,“朕已决定,此事无需再议。”
周慕佺叩拜,“臣恳请陛下三思。”
嘉祯帝将手中走着朝周慕佺身上掷去,“朕已经说了此事无需再议,退下!”
周慕佺犹似未闻此话,仍旧拜首道:“太后娘娘身体抱恙正是需亲人照顾之时,郡主日日侍奉在侧尽其孝道,此举乃为世人表率,如今却因国师无凭无据之言而斩断郡主尽孝之心,着实荒唐,臣恳请陛下勿妄听荒谬之言,全了郡主的孝心。”
“周慕佺!”嘉祯帝脸色愈发阴沉,“朕是看在你平叛北境有功才一再纵容你,如今你为了一个邪祟女子与朕作对,诽谤国师,此乃大罪!”
“朕看在周相的颜面,亦念你年少轻狂便只让你在府中禁足三月,这三月内愿你能诚心悔过今日之举。”
“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殿外走入两名侍卫欲将周慕佺拖起,只听他沉静道:“不用,我自己能走。”
他缓缓起身,朝嘉祯帝行了一礼,“臣,告退。”
待周慕佺的身影消逝在永华殿内,嘉祯帝冷声道:“周温两家还是势如水火的好啊。”
一侧宦官躬身道:“陛下说的极是。”
嘉祯帝瞥了他一眼,道:“不过也无妨,温家如今就剩一名女子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戌时,宁和宫方将烛火燃上,几名宫婢拥着淳宜公主回到宫殿。
“公主,现下可需沐浴?”
“嗯,都去准备吧。”
“是。”
众宫婢皆退出寝殿,淳宜在一侧小塌落座,正欲倒上一盏茶,倏地,殿内火光不知为何灭了几盏。
淳宜手中动作顿住,看着殿内亮光逐渐暗淡,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怎么回事?”
“来……”
她话语还未呼出即被一只手从身后捂住,她奋力挣扎,却听身后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皇表姐,是我。”
淳宜闻言停下了挣扎,借着微弱烛光看着身后之人走至她眼前。
淳宜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被父皇禁足了吗?”
温娮暂未回答她的话,在她身旁落了座,不紧不慢地倒下一盏茶推向淳宜。
此时,温娮才开口道:“宫墙罢了,困不住我。”
淳宜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温娮着了一身夜行衣,梳了个利落的高马尾,与她往日所见的表妹截然不同。
淳宜试探道:“表妹这五年怕是忙碌得很罢。”
温娮淡笑,“习惯了。”
淳宜朝殿门外望了望,一片沉寂,她道:“那些宫婢呢?”
“表姐放心,她们只是暂时昏过去了,待你我商谈完事,她们自会醒来。”
淳宜低眸凝着温娮递来的茶水,“你想与我谈什么?”
“合作。”
“合作?”
淳宜惊奇笑道:“你来与我谈合作,我可帮不了你什么。”
“不,你可以。”温娮神情坚定道:“表姐是有鸿鹄之志之人,怎能如此自轻。”
淳宜猛然抬眸,紧紧凝着温娮,“表妹此话怎讲?你说我有鸿鹄之志,不妨你说来使我听听一二,看看是否是真的。”
温娮轻轻笑了一声,凑近淳宜,道:
“我猜,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如何?”
淳宜眸色划过一丝诧异,半晌,她道:“表妹真会说笑,如今圣上和太子可都在呢,他们若是听你此番话语,你怕是脑袋不保了。”
温娮眉眼有些不屑,“那又如何,表姐难道真以为他们配的上这个位子?”
“若我没记错,表姐应当想过入朝为官罢?”
淳宜眼眸凌厉,“你调查我。”
温娮对上她的眸光,接着道:“表姐当年所提出的安置流民的政策明明比朝堂诸多大臣的还要细致可行,可他们却以女子不可插手朝政为由对你进行了一顿责备,就连你的父皇,当今圣上亦对你此举极是不满,认为你年纪尚轻定是被他人指使所致,于是下令将你宫殿的教习嬷嬷等皆一并处死,只留下了几名比你年纪还轻的宫婢。”
“表姐对此事难道服气吗?”
淳宜眼眸闪动,面色依然平静。
“就因为你是女子,他们便觉着你只需待在深宫如傀儡般听话便好,表姐当时明明花了很多心思去了解过实地情况,明明比朝堂那些只会空谈的大臣要用心得多,可最后的成果却被一句你是女子,无权干政而摒弃,如此表姐难道甘心吗?”
淳宜握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仍旧沉默不语。
“南蜀开国以来一直是男子当权,若是你想,我可助你打破这个规矩,如何?”
淳宜神情一震,终于开口,“你要助我去那个位子?”
温娮坚定颔首,“不错。”
“为何?”淳宜满是疑惑,“你为何选我?若说太子不行,如今可还有一个年幼的三皇子,你扶持他上位,那这政权可就是在你手中了。”
温娮轻笑道:“我无意政权,只是想为一些人讨个公道罢了,而且我相信表姐有摄政之才德。”
沉静片刻,温娮意味深长道:“表姐早已有所筹备了,不是吗?”
闻言,淳宜眸色徒然冷厉,似是某个秘密被发现般,隐隐浮动出一抹杀意。
温娮似是未觉,从容起身往殿门走去,落下一句,“静待表姐佳音。”
温娮回到懿祥宫偏殿已近亥时,小熠趴在寝殿门前睡得正香,温娮正欲将其抱回殿内,只闻桃树沙沙作响,她顿足,道:
“今晚怎么来了?”
“听闻你被禁足了?”萧熠珩从桃树枝干上纵身跃下。
“还听闻两日后你要被送往清光寺。”
温娮转身面向他,“消息很是灵通。”
萧熠珩朗笑一声,“自然,毕竟我的猫还跟着你混。”
“说到猫,”萧熠珩一步步向温娮走近,他弯下腰凝着温娮,声音很是醇润,“你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熠?”
温娮未退,迎上他的眸光,“是啊,不好听吗?”
空气凝滞一瞬,萧熠珩扬眉朗笑,“好听,我的名字自是好听,也算这猫涨了些身价。”
温娮:“……”
萧熠珩正笑着,只见温娮朝他伸出一只手,他看着那只纤细白皙的手缓缓伸来心中不觉一紧。
“你这是做……”
他话未说完,便觉自己肩膀被人轻拍了几下,他疑惑低头去看。
温娮若无其事般道:“有花瓣。”
萧熠珩:“……哦。”
“夜里风大寒凉,有何事进屋说罢。”
温娮转身朝寝殿走入,顺手将门口呼呼大睡的小熠抱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