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元加冠后不久,便被嬴疾送入军中。
又过月余,嬴疾从朝堂上带来消息。巴国和蜀国分别来大秦朝见,并且带来丰厚的礼物。
“什么目的呢?”尘悟窝在软座里,将一枚黑棋放入棋局。
嬴疾边卸掉身上的铠甲,边道:“巴蜀两国即将开战,巴国希望我们能帮助他们平定蜀国,蜀国则希望我们作壁上观。”
“有定论了吗?”尘悟从棋局中拿走几颗吃掉的白子,问道。
“相国和司马错在朝堂上争执的十分厉害,王上一时无法定夺。”嬴疾有些犯愁。
尘悟抬头笑着看他,“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况且这是好事情,愁什么。”
嬴疾莞尔,“夫人何时也这么会劝人了?”
尘悟也笑了,问他道:“相国和司马错怎么争论的,能否说与为妻听听。”
嬴疾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走到软座边坐下,对尘悟道:“司马错主张灭了巴蜀,平定西南。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假助巴国之名,扩张大秦,不会引起列国围攻。蜀国富饶,日后可为大秦粮仓;巴国好战,日后可充实秦军。地势上,巴蜀位居西南高原,会对楚国造成威胁。”
尘悟点头道:“有些道理。张仪怎么说的?”
嬴疾接着道:“相国之意,此时韩魏两国倒向齐国,三国若趁大秦平定巴蜀之时来犯,大秦危矣。”
尘悟仍是点头道:“也有道理。夫君怎么看?”
嬴疾深吸了口气,道出自己的想法,“为夫觉得我大秦此次不插手巴蜀之事,日后再难有此良机。然中原至巴蜀之路大军极难通行,粮草辎重更是无法调运,勉力而为,恐张子的预估会成真。”
尘悟又落下一颗白子,说道:“王上也是这么想的?”
嬴疾点点头,道:“这便是王上犹疑不定的根源。公孙衍到了韩国,据说又在奔走,施展合纵。韩国那边亲秦的公仲侈被打压,大秦与韩必有一战,目下秦国不能两线开战。”
尘悟拿走一些黑子,笑道:“到嘴边的肉吃不到,王上此时一定很着急。”说完,她最后落下一颗黑子,“赢了。”
嬴疾见尘悟这般镇定,笑眯眯道:“老妻莫非有良策?”
尘悟神秘笑道,“到张仪那里再说。”便拉着嬴疾赶快换好衣衫,去张仪家。
张仪听说嬴疾和尘悟来了,马上命人添酒加菜,“今日敝处真是热闹,司马将军也在,二位一定尚未用餐,咱们一起。”
“相国也在发愁是否出兵巴蜀?”嬴疾笑道。
酒菜备好,张仪示意仆人们退下,才叹息道:“司马将军有远谋。张仪何尝不知?自是极为赞同的。可是咱们若想不出万全的法子……哎!亦是枉然。”
众人重新落座,尘悟问司马错:“若蜀道打通,司马将军多久能取西南?”
司马错沉默思考一阵,谨慎道:“半年。”
张仪用右手抓了抓后脑勺,道:“若只是半年,在下倒是有法子稳住韩国。”
嬴疾不解问道:“只是稳住韩国怕是不够吧。”
张仪摆手道:“足够了。目下楚国正在蚕食吴越,齐国想趁着燕国内乱灭其国,赵国自从五国攻秦失利后断了南下之念。魏国被打怕了,若是我们稳住韩国,魏国仅一国之力不敢有什么动作。况且,若齐国当真灭了燕国,那才是头等大事。大秦平定巴蜀与之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嬴疾点头赞同,接着问道:“相国有何良策?”
张仪把右手放回桌案上,轻敲了两下,才道:“巴蜀两国入贡的礼金可以送与韩魏。”
司马错诧异道:“送礼金?岂不是告诉韩魏,我们心虚了?义渠攻打李帛便是如此。”
张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那要看怎么说。”
嬴疾领会,笑道:“韩魏忌惮齐国坐大,或可从此处着手一试。”
张仪用手点了一下桌案道:“大庶长所言正是张仪所想,韩魏的敌人并非只有秦国,他们四面受敌,岌岌可危,若秦国承诺退兵,并且送上重金、粮草以表诚意,他们还是会考虑的。”
嬴疾赞道:“相国妙计。”
张仪苦笑,“可是这些重金厚谊如何送去两国,可难倒我了。”
司马错道:“相国擅长邦交,此事非相国莫属。”
张仪摇头,“我若去了,犀首一定会起疑。”
嬴疾道:“相国,我去如何?家母是韩人,韩王算是我的亲戚,或许会给些面子吧。”
张仪担忧道:“修鱼一战,将军斩韩军八万,韩人不会忘记。”
“若我也同去呢?”尘悟忽然道。
“不妥。”嬴疾抢先道,他用眼神示意尘悟,“你的身份。”
尘悟笑着看了司马错一眼,道:“大庶长莫急,末将可以易容成夫人的模样。”
司马错并未察觉,反而点头赞同道:“秦人皆知大庶长夫人与尘悟先生样貌相似,乃是兄妹,列国知者却甚少,如此倒可为大庶长正名。”他言外之意,嬴疾被外人误会喜欢男人,影响了他的威名。
张仪的眉头舒展开了,“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一来可为大庶长正名,不为妻弟寻高官,大公无私;二来夫妻同去韩国更显亲切,假亲戚之名,比直接派使臣要容易许多,有些话说着更方便。”张仪这个围解得十分巧妙,免去了嬴疾的尴尬。
嬴疾眼中露出感谢的神色,笑着问张仪:“在下如何与韩王周旋,还请相国指教。”
张仪捻须笑道:“指教不敢当,帮大庶长谋划谋划还是可以的。大庶长切记,到了韩国多说好话,多与王族亲贵结交,不要吝啬钱财珍宝,出手阔绰些。有求于人嘛,就不要端着架子。但是,要不卑不亢。既让韩国知道秦国不愿再兴刀兵,又不能让韩国察觉为何不愿。虚虚实实,三分假七分真。”
嬴疾大笑道:“过往在下向相国多次请教邦交之术,今日才窥见真谛,相国藏私了。”
张仪得意道:“邦交如同争战,空口白牙那是纸上谈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需实战。”张仪忽然想到一件事,便收敛了得意,对嬴疾道,“韩国有个人大庶长还得去拜会一下,这个人主张亲秦,或可成为二位此行韩国的帮手。”
“韩相公仲侈。”嬴疾道。
张仪点头道:“公仲侈目下为公孙衍、公叔朋打压,失宠于王前,争取到他,日后或许能在韩庭帮我们周旋一番。”
司马错道:“有邦交做保,攻打西南也安心些。”
张仪道:“大庶长出使韩魏,司马将军攻打西南,还需一位机智敏锐的大将镇守函谷关,应对突发变数。”
嬴疾道:“我打算派甘茂去函谷关,此人桑丘之战时明明大败,却能守住秦军主力,着实了不起。嬴华做副将,非要一战,可派嬴华出击。”
三人越说越兴奋,仿佛巴蜀之地已在囊中。
张仪忽然皱起眉头,道:“我等商议的这些事,皆是司马将军半年内取得巴蜀。”
屋中又沉默了:如何在短时间内取得巴蜀呢?
嬴疾用手肘撞了尘悟一下道:“来之前,先生不是说有法子吗?”
张仪、司马错皆眼巴巴望向尘悟。
尘悟挠挠头笑道:“确实有个阴损的法子。”
司马错眼睛一亮,急切问道:“先生快些说来。”
尘悟道:“昔年蜀国国王在汉中练兵,邀请我王于褒谷会猎,本意大约是想威赫大秦,反被我王摸清了蜀国的家底。那时王上便起了灭蜀之心,碍于魏国陈兵东境,不敢轻举妄动。可怜那蜀王嚣张不自知,还傻乎乎的送上蜀国的泥土,以为可以羞辱我王。这就不是自大,而是缺心眼了。”
三人被尘悟逗得具是莞尔。
尘悟却不笑,而是问司马错:“司马将军进军西南,想走哪条路呢?”
司马错道:“通往蜀国有三条路。一条陈仓道,一条汉水河谷,这两条路都要绕远,会耽误行军的时间。还有一条褒斜道,可直插汉中,只是道路难行,粮草辎重无法通过。”
尘悟这才笑道:“听将军之言是想走褒斜道。”
司马错点头确定。
尘悟接着道:“那就派使臣入蜀。说大秦之所以连年争战,国力却不受影响,乃是因为有一种身体庞大的神牛,吃的是草,拉出来的屎却是金子。大秦愿意送五头这样的神牛给蜀国,作为回礼,资助蜀国攻打巴国。蜀国急需这些金子,自己便会帮我们打通褒斜道。”
尘悟话一说完,其余三人先是愣住,继而哄堂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张仪顺着气道:“尘悟,这么馊的主意亏你想的出。”
嬴疾擦着眼泪道:“倒不必派使臣入蜀那么麻烦,目下蜀使尚未离开咸阳,我明日便可派人将此事告诉他。眼见为实嘛。”说着,他又忍不住大笑,“可是我去哪里找会拉金子的神牛啊?”
司马错也颇有担忧道:“若无神牛,蜀使如何相信先生所言啊。”
尘悟坏笑道:“掩眼法而已,找人往牛屁股里塞金子不就行了。那蜀国使臣总不会盯着一头牛个把月,就为了验证这牛会不会拉金子吧。”
刚缓过一些的三人,又是一阵大笑。张仪本想喝口酒压一压,结果一口酒喷出来,司马错笑得打翻了酒樽,嬴疾笑得衣袖掉进了菜汤。
第二日,嬴疾他们将昨晚的商议禀告嬴驷。据说嬴驷听了尘悟的这个荒谬的主意,也笑得打跌,书简脱手掉落地上。
大计已定,各人分头忙碌。听嬴疾说,蜀国使臣见到牛拉出金子时,眼睛睁得老大,差点没掉出来,当即便收拾行装,回蜀国禀报去了。
嬴驷的意思,只要蜀道一通,即刻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