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劫 第50章 出使韩国

嬴疾与张仪议定出使韩国后，做了大量的准备。一方面调集了重金财宝，军需物资；一方面整理了与韩王商谈的邦交策略。

直到临行前一晚，嬴疾从书房里搬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箱子。

“这是母亲生前之物？”尘悟问道。

嬴疾点头，用布巾擦拭木箱，“母亲生前虽为公父宠爱，然离开母国日久，终是思念，却有在韩国立衣冠冢之念。多年来，嬴疾去韩国大多是领军争战，难得这次有此机缘。”

“都带去韩国吗？”尘悟接着问。

嬴疾迟疑了，擦拭木箱的手停了一瞬，继续擦拭，却不说话。

“留下一件旧物，全做思念吧。”尘悟提议。

嬴疾狠狠心道：“不了。母亲去世多年，我早该放下。既然她心系母国，留下一件旧物便不算成全。”

尘悟轻轻抱住嬴疾，道：“母亲，您安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嬴疾的。”

嬴疾回身也轻轻抱住了尘悟。

去韩国的路上，嬴疾向尘悟大致介绍了韩王。

嬴疾的母亲是韩国庶出的公主。嫡出的公主很值钱，可以为一国之后。庶出的好歹也是公主，可在必要时联姻。韩王与嬴疾的母亲很要好，至于为什么，嬴疾也不知道。只知道，嬴疾母亲出嫁来秦国时，还是太子的韩王亲自送嫁。后来，每次有韩使来秦，总会捎来韩王送给妹妹的礼物。按理说，一名外女嫁入他国王室，必会被母国挟制，做一些有利母国的事情。可韩王从未这么要求过嬴疾的母亲，来信也大多是“在秦多珍重”“好好对待夫婿”“外甥近来可长高了”之类的问候之语。是以，嬴疾对这位舅舅的印象，向来不错。

有了这层情谊，两人进入韩都比想象中容易了许多。韩王派人将他们安置于行宫，在行宫接见了嬴疾。

尘悟和赢疾不由得感叹：义气之人，适合做朋友，却不适合做君王。

嬴疾与韩王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傍晚时分，有内监来传话，韩王设宴款待公子疾夫妇。没有官名，只称公子，便是不拿赢疾外看了。尘悟稍作整理，确定妆容、衣着没什么纰漏，便随内监去了宴厅。

说是宴厅，不过是间偏殿的露台。露台前有一方小池塘，池塘里种了荷花。尘悟一见便很喜欢，想起了昆仑山的莲池。

韩王见了尘悟，竟然呆住。

嬴疾笑着介绍：“这位便是大王。内子纯懿。”

尘悟蹲身见礼，“拜见大王。”

韩王回过神道：“夫人免礼。列国传闻，公子夫人有倾国之容，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其实尘悟并没有那么好看，只是为了给赢疾长脸，下了一番功夫打扮。

尘悟笑道：“多年前的虚名而已，大王抬爱，竟然如此褒奖，受之有愧。”

韩王笑道：“夫人过谦了。”

尘悟命随来的侍女呈上一卷棋谱，对韩王道：“听闻大王棋艺绝伦，这里有多年前偶得的一卷残谱，献与大王解闷。”

韩王一听是棋谱，很高兴，忙命内监接过，当下便打开一看。边看边赞道：“如此精妙的棋谱，夫人如何得来？”

尘悟看了嬴疾一眼道：“纯懿亦是爱棋之人，夫君宠爱，便搜罗来名家棋谱，予我参详研习。”

韩王眼睛一亮：“夫人爱棋之人？”

尘悟笑道：“如痴如醉。”

韩王邀约道：“手谈一局如何？”

嬴疾大笑道：“大王爱棋，废寝忘食，空腹对弈却是不美，何不先填饱肚子，再下棋呢？”

韩王有些失落，但想想，也觉得这样邀约有些贸然，便命人摆上宴席。

尘悟找了个机会用眼神询问嬴疾，商谈的如何了。嬴疾向尘悟微微点头，表示已经说动了韩王。

这顿饭吃的很马虎，尘悟还没吃饱，便被韩王拉着在旁边下棋了。

尘悟肚子饿，心有怨念，不愿礼让韩王。一局下来，杀的韩王满头大汗。嬴疾连连向她使眼色，让她不要下手太狠，手下留情。尘悟这才故意相让，输掉半子。

韩王道：“夫人棋艺高超，寡人不敌。”

尘悟客气笑道：“是大王有心相让晚辈。”

韩王棋逢对手，又赢了棋局，心情大好，还要再来一局。

随侍的内监好一番劝说，才作罢，放嬴疾和尘悟回去休息。

几日后，嬴疾沐浴更衣，去韩国王室宗庙祭拜。拜祭之后，又随韩王一起将嬴疾母亲的遗物安葬。尘悟是女人，按照礼教是不能进宗庙的，只能参加安葬嬴疾母亲遗物的仪式。

一见到嬴疾，尘悟便迎上去，拉住他的手。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尘悟拉他手，表示自己安全，他握尘悟手两下表示他无事，握尘悟手一下便表示不安全。嬴疾握了尘悟手一下，向她摇摇头。意思是目下没事，但还不安全。

尘悟向他笑笑，眨眨眼睛，让他放心。

嬴疾眼里也露出笑容，只是没表现在脸上，他向尘悟介绍道：“这位是韩国大将军公叔朋。”

尘悟先向韩王行礼，又向公叔朋行礼。

公叔朋甩了袖子，侧过身，冷哼了一声。

韩王解围道：“夫人这几日在韩国待的可顺心？”

尘悟笑道：“大王款待，后辈铭感。”

公叔朋冷声道：“令高堂衣冠冢前，笑脸盈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尘悟笑道：“母亲辛劳一生，为的便是儿女福泽延长，其乐融融，难道夫君和纯懿愁眉苦脸便对得起母亲吗？”

公叔朋怒斥道：“牙尖嘴利，狡辩。”

尘悟不再理他，面上仍是笑意盈盈。

仪式很简单，不过是将嬴疾母亲的旧箱子放入预先掘好的墓冢里，填上土，墓碑早已立好。嬴疾与尘悟各点了三支香，跪在地上拜了三拜，便算礼成。

韩王很是感慨，落下泪来。

这时，填土的仆役忽然从身上掏出兵器，向嬴疾冲过来。嬴疾抽出八荒剑将尘悟护在身后。

韩王大声喝到：“逆贼，寡人的话是废话吗？”

领头的仆役道：“小的只为家人报仇，大仇得报，会以死谢大王。”

公叔朋在旁束手而立，脸上显出狰狞之色。

嬴疾施展剑法，与仆役们斗成一团，远处的秦军侍卫被韩庭护卫阻拦，不能近前。尘悟将双手环抱在腰间，右手不着痕迹的放在缠龙绕剑柄上，一旦嬴疾不敌，便可应战。嬴疾争战沙场多年，剑法自是不弱，应对这些伪装成仆役的刺客绰绰有余。但是那个领头的刺客还没出手，他在等待嬴疾露出破绽。尘悟一面注意那个领头人，一面提防公叔朋，杀气不自觉萦绕周身。那个领头人本来欲寻机对嬴疾致命一击，却被尘悟的杀气震慑，不敢贸然出手。

片刻功夫，嬴疾已将刺客一一伤倒在地，失去再战之力。他收剑退到尘悟身前，没有回头，问道：“可有被血溅到？”

尘悟敛了杀气，笑道：“夫君做的很干净。”

刺客首领悄无声息一个闪身，便出现在嬴疾面前。

但他也只能冲到嬴疾眼前。

因为缠龙绕已经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尘悟拉着嬴疾迅速退出几丈远，刺客首领脖子上的血痕崩裂，血溅当场而亡。

缠龙绕还在尘悟手上，剑身并无血迹，剑尖指地却在“吧嗒吧嗒”滴着血，隐隐还能听见龙啸之声。似乎是在怒吼，也似乎是在悲鸣。

公孙鹏拍手道：“公子好武艺，夫人好剑法。”

嬴疾虽然怒极，但知道此时无法发作，只是眯着眼叹息道：“如此勇士，不上战场，却沦为刺客，可惜。”又向韩王拱手行礼道：“嬴疾在大王面前伤人，实为无奈，请大王恕罪。”

尘悟有些难过道：“母亲衣冠冢前，竟然发生此等骇事，当真令人心寒。”

韩王也很是愤怒，却不能处置刺客背后的主事之人，只能安他们道：“好在二位身怀绝世武艺，否则寡人便真的对不住泉下的王妹了。”

嬴疾道：“既然母亲衣冠冢已立，嬴疾不方便再留韩国，等着人来杀，这便向大王辞行。”

韩王经此事，不好再挽留，只得下令命公叔朋送两人离开韩都。

公叔朋送嬴疾和尘悟来到韩都城外。他拱手向嬴疾道：“恕在下不能远送了。”

嬴疾敷衍的笑着对公叔朋道：“多谢将军相送。”

公叔朋看了尘悟一眼，道：“夫人剑法精妙，公叔朋佩服。听闻将军手下有一名门客尘悟，武艺更是如神，日后定当领教。”

嬴疾冷笑道：“将军还是不要领教的好。尘悟出手如同秦剑出窍，不饮人鲜血是不会罢休的。”

公叔朋也冷笑道：“将军是在威胁在下吗？”

嬴疾笑道：“不敢，嬴疾所愿，止刀兵停战火，无论秦剑还是韩剑还是不出鞘为好，免得互伤。这话在下也曾与大王说过，与其争战不休，劳民伤财，不如休养生息。”

公叔朋愤怒，道：“四争之地，如何休养生息？与其无存，不如共死。”

“韩国真的能与秦国共死吗？”嬴疾笑道，“疾有一良言：昔年申不害所练韩国劲卒，如今还剩几何啊？还是韬光养晦，卧薪尝胆的好。这一点，在下觉得我秦国便做的不错。”

公叔朋惨然大笑道：“列国便不说了，秦国会任由韩国韬光养晦吗？”

嬴疾陪笑道：“我王这不是派在下来送重金厚仪，粮草辎重来了吗？”

公叔朋道：“虎狼之心，焉能轻信。”

嬴疾仍是笑道：“将军多疑了，秦国是真心与韩国盟好的，不然也不会派遣有一半韩人血脉的嬴疾来韩国。”

公叔朋冷笑道：“将军若还记得自己有一半韩人的血脉，便不会在修鱼斩杀我八万韩卒。”

嬴疾收敛笑容，正色道：“将军，你我都是见惯生死之人。战场上，我不杀别人，难道等别人来杀我吗，不过无奈之举。就如今日，嬴疾难道要束手待毙，才算对得起这一半韩人血脉？韩人若真顾及在下这一半韩族血脉，怎会生暗杀之事？”

公叔朋自知今日之事理亏，不再争辩。

嬴疾见公叔朋没有最后撕破脸，语气缓和道：“乱世中，不过都是身不由己罢了。其实嬴疾既不想自己受伤，亦不想取他人性命。”

公叔朋冷笑道：“哦？阁下有此慨叹，倒是令公叔朋看不透了。”

嬴疾从袖中拿出一卷帛书，“大王亲自书写的国书，昨日已经派人去前线传王令停战，这便是嬴疾所愿。临行前还有一事劝解大将军，与其训练死士行暗杀之举，不若多用些心思训练韩国的劲卒，他日秦韩当真交战，或可有一战之力。”

事已至此，公叔朋即便愤愤不平，也不能再说什么。

嬴疾拱手向公孙鹏行礼道：“告辞。”

公孙鹏拱手回礼。

嬴疾与尘悟一同登上轺车，离开韩国。

路上，嬴疾一直不说话，面沉如水。

尘悟知他介怀之前发生的事，重重捶了一下车轼道：“今日母亲衣冠冢前之辱，他日定令公叔朋百倍奉还。”

嬴疾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闷笑一声，面色才渐渐好转。

尘悟揉着捶痛的手道：“想笑就笑吧，我这般不就是逗你开怀的吗？话说回来，那个公叔朋也算是个奇人，你少有喜怒，什么都憋在心里，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嬴疾拉过尘悟捶痛的手，帮她轻轻揉着，面上带着轻蔑的笑容，“他么？还不足以脏了我的剑，只是今日之辱是定要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