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衍走后第二天,嬴驷便将嬴疾和尘悟招入咸阳宫。
在书房里,嬴驷来来回回走动,嬴疾两人对视,知道他心中有思虑,但是还没拿定主意。
忽然,嬴驷停下来,走回桌案后,坐入椅中,正色道:“寡人欲拜张子为相,你们觉得如何?”
嬴疾大惊,眼睛睁的老大,“君上,张子入秦便取得上郡,确实厥功至伟,然大秦从未有过相国……犀首入秦,也是被拜为大良造……”
嬴驷听了,又陷入沉默。
尘悟道:“张仪是我带到秦国来的,应该避嫌,但我要说句公道话。”
“弟妹请讲。”嬴驷双手插入袖中,抱在胸前,靠着椅背,沉声道。
“张仪是不是人才?”尘悟问道。
“弟妹何出此问!张子,大才也!”嬴驷惊异道。
“君上是否相信张仪能一心为秦国谋取六国,安定天下?”尘悟又问。
“当然信!”嬴驷坚定道。
“既然如此,君上犹疑什么?”尘悟再问。
嬴疾却道:“秦国从未有过相位,冒然许之,恐会引起朝堂动荡。”
“从未有过又如何?许张仪以秦国从来未有,不是更能让他死心塌地的为秦国效劳?君上行此举,还有向山东诸国彰显大秦招贤纳士之意。到时各国贤才毕至,大秦安能不雄踞六国之上?”尘悟反问道。
嬴驷豁然开朗,紧锁的眉头舒展开,脸上浮现大大的笑容,“弟妹之言深合寡人之心!”
嬴疾也在旁连连点头,“君上用人不吝高官重爵,是大气魄,嬴疾小气了。”
“疾弟行事向来稳妥,今日之谨慎也是为秦国着想。”嬴驷宽慰他,然后对尘悟玩笑道,“张子拜相之后,可得好好感谢弟妹这番良言。”
三人一同大笑。
张仪被授予相位的那天,嬴驷为表达自己对张仪的器重,举办了盛大的拜相仪式,王公贵族、各国使臣、满朝文武悉数参加,西部九十多个戎狄国前来朝贺。
张仪拜相后第二天便向嬴驷提出与楚国结盟。
嬴疾回家向尘悟转述张仪在朝堂上说的话:“君上,张仪做丞相的第一件事便是促成秦楚结盟。”
“哦?很多朝臣劝谏寡人攻打楚国,防备其一国独大。况且,昨日丞相已经瞧见,楚国的使臣是陈轸,他昔日背秦去楚,而今又被派来出使秦国,可见楚国对与我大秦结盟很不以为然。丞相却让寡人盟楚,不知是何缘由?”嬴驷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问道。
张仪正色回答:“若说与楚国仇恨最深的人,其中当有微臣。昔年老昭阳污臣窃玉,几乎将臣打死,张仪醒来便立下重誓,他日必将窃其国。然此时伐楚大为不妥,缘由有三。楚国新君继位,重用了很多人才,励精图治,抑制楚国宗室。此时伐楚,必然招致楚国举国抗秦,秦即便胜,亦是惨胜,必会招来他国觊觎,此其一。楚国开通海上航路,与西南蛮国通商,铸造免税金节,控制全国商旅,国府充盈,贸然伐楚,大秦粮草军饷恐有不继,此其二。楚国地大,若久争不下,途耗国力,他国乘机来攻,不仅大秦几十年变法付诸一炬,更有灭国之危,此其三。君上,与楚结盟,可安心攻打魏国,若一举得魏之陕城,则黄河由大秦界河成为内河,魏从此便不敢轻易进攻我大秦。君上何苦追害驱利呢?”
嬴驷点头称是,“相国之言切中要害。”
“拿下陕城,秦国版图会更整齐一些,君上看着也舒心。”张仪见与嬴驷事先串通好的盟楚之策无人反对,心中开朗,话语比适才风趣了许多。
朝堂上是一阵大笑。
尘悟听完嬴疾的讲述,心里很佩服张仪锐利的眼光和精辟的分析,“当真字字珠玑。”
嬴疾也赞同道,“张子之言每每举重若轻,纷繁乱局,一语便能厘清,然后逐一化解。”
尘悟忽然笑道:“如此说来,君上这笔买卖做得很值得。”
嬴疾听了大笑,“夫人果然是张子的挚交。”
不久,张仪便出使楚国去了。
有使臣出使,国家一般不会发起征战。张仪离开的这段日子,嬴疾在公子府中的时间变多了。难得一家团聚,三口人都十分珍惜。
嬴疾没有公务的时候,经常带着尘悟去各国酒肆散心,他在各国酒肆都有长期包下来的隔间。
这一日,他们来到齐国酒肆。
“夫君,你的俸禄很多吗?怎么如此大手笔包下这么多间酒肆的隔间?”尘悟歪坐在软座上,酒喝的有些多,红着脸,醉醺醺问道。
嬴疾笑着低声道:“这些都是君上掏的腰包,挂在为夫名下。一来为打探各国消息,二来为招贤纳士。”
尘悟痴痴笑着爬到嬴疾身边,躺在嬴疾腿上,“夫君公器私用,小心君上怪责。”
这时有婢女轻敲隔间的拉门,在隔间外道:“有位陈轸先生,欲与公子拼桌一醉。”
陈轸?不是那位被张仪排挤出秦国的上卿吗?他要与嬴疾一醉?尘悟疑惑的看向嬴疾。
嬴疾并未回答她,而是笑着对外面的婢女道:“有请陈轸先生。”
尘悟忙坐起,整理好仪容,端坐在嬴疾身侧。
隔间门被推开,陈轸立在门外,拱手向嬴疾行礼道:“楚使陈轸,见过公子。”
嬴疾并未起身,只是拱手回礼,笑道:“先生客气,请入座一叙。”
陈轸走入隔间,在桌案对面软座中坐下,隔间的门又被重新关上。
“先生为秦潜伏楚国,辛苦了。嬴疾敬先生一樽。”嬴疾道。
尘悟惊讶的看向嬴疾。
陈轸瞥了尘悟一眼,端起酒樽喝下樽中的酒。
嬴疾道:“这位尘悟先生是嬴疾的家臣,并非外人。”
陈轸这才向尘悟点头,算是行礼。然后,他开始向嬴疾禀告在楚国打探的事情。一谈便是一个下午。
陈轸告辞前,对嬴疾道:“公子,陈轸此次使秦,君上迟迟不曾召见,不知为何?”
“君上为先生着想,故意冷待,如此先生在楚国才更安全。”嬴疾解释道。
陈轸很是感动,“君上护爱之心,陈轸无以报答。”
“先生孤身赴楚,忠义可嘉,君上心中时时挂念。先生再言报答,便是生分了。”嬴疾道。
“不知君上何时见在下?”陈轸问道。
嬴疾沉默一会儿道:“大约是相国归来的时候吧,秦楚结盟成功,先生回楚也好交代。”
陈轸感叹道:“在下与张子之约,竟然匆匆一年有余。张子远谋,陈轸钦佩。此番张子归来,或可与他把酒畅谈。”
嬴疾笑道:“大秦有先生与相国,何愁不能雄踞列国。”
他们又客套一番,陈轸告辞离去。
陈轸一走,尘悟便急着问嬴疾,“原来张仪昔日排挤陈轸是你们一早商量好的?”
嬴疾点头,“张子远谋,陈轸先生高义,秦国之幸啊!”
“原来你带着我来此处,并非只是陪我,乃是为了与陈轸相会。”尘悟这才明白。嬴疾见她一副被骗后,恍然又不能发作的样子,大笑着饮尽樽中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