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成功出使楚国,与楚国定下盟约,还带回来一位貌美如花的楚女与嬴驷和亲。
有张仪出现的地方,陈轸从来不去;有陈轸在的地方,张仪回头便走。一不小心迎面撞见:两个人要么互相讥讽,势成水火;要么谁也不搭理谁,擦身而过。
陈轸离秦的前一晚,张仪闯入公子府,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似乎有什么急事。
尘悟已经睡下,忽然被侍女叫醒,她听了侍女禀报,心中“咯噔”一惊,以为朝堂上发生了要紧的事情。她匆忙起身,穿好男装,清水漱口,凉水净面,驱逐迷蒙睡意后,她愈发担心起来,张仪不会无事登门。
“半夜三更,你跑来我家,发生了什么事?”尘悟披散着头发,匆忙赶到会客主厅,一见张仪便问。
张仪正站在主厅中来回踱步,见尘悟来了,并不回答她的问话,而是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这样很好,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你就知道。”说完,他拉着尘悟的袖子出了公子府。
马车东拐西绕,一路曲折来到一间十分偏僻的小院儿。暗夜之中,尘悟感受到到很多暗卫躲藏在隐蔽之处。
“你带我来此处作甚,阴森森的,到处杀气。”尘悟已经将头发简单束起,马尾般高高悬在脑后,她很警惕,对张仪道。
张仪略感诧异,随即笑道:“就知道这里的守卫瞒不过你,我要向你引荐一位好友。”他请尘悟下车,两人走到院门前,对上暗语,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陈轸正坐在院中的软座里,喝着酒,等着他们。
“先生好雅兴,独坐赏月。”张仪笑道。
“张子迟迟未到,累的陈轸一人枯坐,还出言取笑,岂是待客之道?”陈轸笑着调侃道。
“哎呀,张仪这不是去邀请另外一位好友嘛!”张仪抱怨道,“都怪尘悟,拖拖拉拉,让我好等。”
嘿,还怪我咯,我已经睡下了,若不是他忽然来访,我还不见呢。尘悟心中抱怨。
陈轸起身,向尘悟拱手行礼,“数月前陈轸已见过尘悟先生。”
尘悟回礼,“张仪邀请的突然,在下措手不及,累得先生久等,先生莫怪。”
陈轸笑道:“数月之前与先生在酒肆初见,当时先生坐在公子疾身侧,不发一言。陈轸心中还道,张子大谬,尘悟先生明明是寡言之人,如何语出玩笑,今日方才印证,张子所言无错。”
“张仪从不轻易说话,一旦张口,便不会有错。”张仪得意道。
尘悟和陈轸大笑。
三人一同入座,张仪道:“早该引荐二位相识,奈何尘悟出征在外,陈轸忙于国事,是以拖到今日才能一坐小酌……却是为陈轸践行。”
“结交朋友,向来不会嫌晚;朋友相聚,从来不会觉得短暂。虽身处异国,然理想一致,心在一处。张仪大谬了。”尘悟开解道。
陈轸大笑:“尘悟妙语。无怪张子每每提及先生总是赞口不绝。”
“他会赞我?背地里不说我坏话,已是感恩不尽。”尘悟调侃张仪。
陈轸大笑。
张仪无奈道:“尘悟,我带你来不是让你和陈轸一起笑话我的。”
张仪说完,三人具是大笑。
气氛渐渐热络,三人也不再拘束,放松下来。喝到兴起时,张仪还以箸击缶唱起魏人的诗歌: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棘,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张仪,你已贵为秦国丞相,富贵名利皆在掌中,为何感慨啊?”尘悟有些醉了,端着酒樽,倚着椅背在软垫上歪坐,神色迷离的问他。
“张子是为在下唱的。”陈轸道。
“陈轸,你为何在签筒上做手脚?啊?”张仪眼中含泪道,“说好公平抽取签筹,得短筹者去楚,你却抢先抽取,折断手中长筹。”
陈轸笑道:“张子在楚有窃玉之名,若孤身赴楚,如羊入虎口,此其一。张子之才,纵观全局,深谋远虑,陈轸不及,此其二。陈轸机智善辩,胜过张子,去楚国大不了是不被重用,不会有性命之危,此其三。有此三者,张子还要与陈轸争吗?”
“先生仁义!”尘悟赞叹道,“尘悟敬先生。”
陈轸端起酒樽与尘悟对饮了。
“张仪,陈轸先生离秦,也是为了你能更好的在秦国施展才华,你不该苦恼。既做相国,便须成就一番伟业。”尘悟对张仪道。
张仪用袖子拭去眼中泪花,笑着对尘悟道:“昔日得知陈轸离秦,是谁与我闹得不可开交,几日不肯见我?”
“哦?还有这等事?”陈轸笑着看向尘悟。
张仪指着尘悟,笑道:“你是不知道,尘悟当时气成什么样子。托公子疾做说客也不能使她原谅我。”
“你若将各种缘由解释与我,我断然是不会生气的,还是你的错。”尘悟瞪了一眼张仪,争辩道。
“你倒是给我解释的机会呀。”张仪委屈道。
尘悟想想,当时确实没给他机会解释,还让家老传话说“看错了他”。想到这儿她不禁莞尔,拿起酒樽对张仪道:“好啦,尘悟向张子赔罪。”
张仪拿起酒樽喝了一口酒,算是原谅。“算啦,木已成舟,唯愿陈轸在楚国一切安好。”
三人共同举樽饮尽樽中之酒。
“陈轸先生,我听闻楚国有一位新受宠的大夫芈原,此人所作《九歌》深得我心。”尘悟忽然想起前几日在楚国酒肆听到的诗歌,向婢女打听,才知道是楚国大夫芈原所作,趁着这个机会,她向陈轸打听。
“尘悟知道芈原?”陈轸反问。
“在下对《九歌》甚是喜欢,才知芈原其人。”尘悟纠正。《九歌》第一章《东皇太一》讲的是凡人祭祀帝君,写的很是不错,他日回到昆仑山,用来给帝君拍拍马屁,帝君一定会很高兴。
陈轸道:“芈原本是楚国的贵族,长在市井田野,胸怀报国之志,是个有才华了不起的人。可惜此人十分耿直,不懂变通,在蝇营狗苟的楚国朝堂,恐怕呆不长久。”
尘悟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说这个芈原很正经,不能一起玩耍,便去了结交芈原,向其求诗的念头。
陈轸见尘悟不接话,笑道:“尘悟若喜欢芈原的诗歌,下次我送密报的时候,可以夹带一些给你。”
“我看还是算了,我家……”尘悟本想说我家夫君,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尘悟,僵硬的改口道,“我家公子若是知晓我以公谋私,定然好一顿训斥。”
陈轸低头,笑而不语。
坏了,陈轸误会了……
“陈轸不是外人,你藏着掖着什么。尘悟是公子疾的夫人。”张仪道,“她是个女人。”
陈轸略感惊讶,却没有张仪、尘悟二人想象的那么惊讶,“如此,过往种种便想通了。君上器重尘悟,但凡要事、秘事必交给尘悟去办,却从未许给尘悟官职。公子疾宠爱尘悟,却从未向君上举荐。明白了。”他讲出心中疑虑,一一解答。
“还好尘悟是女子,不然秦国怕是没有你我的立足之地了。”张仪笑着调侃。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天下,一转眼,天边现出鱼肚白。他们都知道,是时候散了。
陈轸知道尘悟是赢疾的夫人后,几次欲言又止。
“陈轸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尘悟忍不住,对他道。
陈轸有些尴尬,还是把话说出来,“君上新纳的楚女王妃是陈轸的恩人,她本是楚王的庶妹,因其母在楚宫受宠遭嫉,日子过得很是辛苦。此番张子入楚,陈轸特意拜托他帮芈王妃逃出楚宫。”
尘悟明白了,“先生是想我多照顾芈王妃?”
陈轸点点头,“夫人向来与秦宫没有来往,陈轸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却还是想拜托夫人。”
“我答应你。”能让陈轸和张仪都看重的人,想必是个有趣的女子。
陈轸没想到尘悟会答应的如此痛快,连连道谢。
“时候不早,陈轸,我们该告辞了。”张仪站起身,端起酒樽。
尘悟和陈轸相继起身,也端起酒樽。三人饮尽最后一樽酒,互道珍重,约定日后再聚。
这是三个人第一次相聚,再聚首,已是十数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