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出使魏国,成功说服魏王交割上郡,满载归国。
张仪回咸阳第二天,便到嬴疾家串门。他进了门,径直往书房走,还一路大声喊:“尘悟,我回来了。”
尘悟迎上去,笑着向他行礼,道:“客卿载誉归来,尘悟在此道贺。”
“客卿那是别人叫得,你与我装什么客气。”张仪大剌剌走入书房,一屁股坐下,如在自家一般。
尘悟陪笑道:“好好好,尘悟这便奉茶向张子赔罪。”
张仪知尘悟是假客气,真亲近,笑骂道,“就你淘气。”
尘悟陪他在桌案对面坐下,侍女端上凉茶,尘悟亲手帮张仪倒好。
“公子呢?”张仪问。
尘悟笑道:“大公子去宫中与君上议事,小公子在自己书房读书。”
张仪听了,也是一笑。
“听说你在魏国被老魏王打了?”尘悟关心问道。
尘悟正问在张仪心坎上,他抓住话头连连抱委屈,“惨啊!老魏王根本不给人说话的机会,一见面便打了我十杖脊。你瞧,现在还没好呢。”说着,他撩开衣领让尘悟看。
尘悟瞧着他孩童向父母告状般模样,捂嘴笑道,“都客卿了,还这样没正形。”
“客卿怎么了,客卿也是人,也知道肉疼。”张仪仍是抱怨。
“我家夫君有治皮外伤的好药,你走的时候拿一些回去,保准擦上便不疼了。”尘悟笑着对张仪道。
“张子来了?”嬴疾大步走进主厅。
“正在向我诉苦魏王打他十杖脊的事呢。”尘悟笑着对嬴疾道。
嬴疾在妻子身边坐下,拱手为礼,对张仪道:“张子此次出使魏国,辛苦了。”
张仪放下手中的茶杯道:“瞧公子忧心忡忡,是否遇到难事?”
嬴疾叹了一声“哎”,皱眉道:“张子心细,今日在朝堂上大良造主张攻打西北戎狄,嬴疾以为不妥。魏国目下四面开战,正是大秦伐魏的好时机,若在此时攻下陕城,则魏国为鱼肉,我为刀俎。”
“公子所言甚是。”张仪同意道。
“不知大良造为何出此下策,嬴疾实在想不明白。”嬴疾右手重重拍在桌案上。
“心软了呗。”张仪轻啜了口茶,接着道,“若君上执意攻打魏国,张仪断言,犀首必定离秦。”
“不会吧。”嬴疾不敢置信。
张仪放下茶盏,眸子清明,看向嬴疾,道:“如何不会?犀首与我本就政见不和,仪主张连横,犀首坚持合纵,私底下不知争吵了多少次。若君上执意攻打陕城,会撼动魏国根基,犀首若不离秦,张仪的头颅给将军当櫈坐。”
嬴疾默然。
尘悟意味深长的对张仪道:“若大良造离秦,张子便可凭出使魏国之功取而代之。”
张仪苦笑道:“取犀首之位代之,非仪所愿也。若犀首离秦,必合纵他国来攻秦国,仪与犀首之争便不只是动动嘴皮子那般简单了。”
“如此,该当如何?”嬴疾眯了双眼问道。
张仪瞥了嬴疾一眼,笑着对尘悟道:“你家夫君动杀心了。”
嬴疾被说透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低头摆弄茶盏。
张仪自信道:“无妨,随他去。”
嬴疾豁然抬头,担忧道:“可是对秦国……”
没等他说完,张仪便道:“若连这点小事都一惊一乍,行暗杀之举,仪将来如何忝居相位呀?合纵之说,知易行难,他人瞧来是危险,张仪视其为天大的机会。秦国正好借此一展国威,削弱山东各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所言甚是,我心生歪念,着实不该。”嬴疾自责道。
张仪预料不错,没过几日,公孙衍果然辞去大良造,回魏国去了。
尘悟本来想去公孙衍府上为他辞行,但隔着半条街,远远看到嬴驷也在,便调转车马去了咸阳城外等候。
不多时,公孙衍的轺车驶出咸阳。
尘悟跑出离亭,挥手大声喊道:“公孙先生留步,尘悟在此为先生践行。”
公孙衍拱手大声对尘悟道:“秦君已准许衍离秦,公子疾还要阻拦吗?”
尘悟向他拱手回礼道:“尘悟此来只为私交,与公子疾并无关系。请先生念及昔日酒肆共饮的交情,屈尊下车,喝了在下这樽送行酒,再走不迟。”
公孙衍犹豫片刻,还是下了车,走向离亭。
“先生犹疑,恐怕早已忘记当日在魏人酒肆与尘悟的一番畅谈了。”尘悟玩笑道。
公孙衍却当了真,“衍惭愧,心系母国,辜负尘悟昔年举荐,是以不敢下车。”
尘悟大笑道:“先生还是如此直爽。”
“自入秦以来,衍只说过一次违心的话,便是劝君上攻打西边戎狄。”公孙衍感慨道,“我侍奉君上,却心系母国,心生二意,怎还有颜面留在秦国。”
侍从摆好桌案,备上秦酒,尘悟邀公孙衍一同入座,对他道:“先生进退两难之境,踌躇之心,尘悟虽无法同感,但可以理解。先生的大才华,尘悟认为只有在秦国才能充分施展,可惜先生要离开了。”
“尘悟挽留之意,衍岂会不知。”公孙衍仰头叹道,“我喜欢秦国,也喜欢魏国。为何这两国要彼此征战?真是时也命也!”
“先生去意已决?”尘悟还是不死心。
公孙衍笑道:“衍若不离秦,张子如何施展?”
两人相视大笑。
“先生真会说笑,张子全无排挤之意。”尘悟笑道。
“张子虽无排挤之意,然一国不能有两种政见,否则必会争论不休,错失很多强大秦国的良机。”公孙衍道。
尘悟点头赞同。
公孙衍接着道:“策论之争,或在学宫,或在战场,却万万不可在朝堂。”
“听先生此言,日后再见恐怕是在战场了?”尘悟问。
“有何不可?”公孙衍道,“大争之世,以战场作为策论印证之地,不是更生动吗?”
“尘悟之心,止战之殇。”尘悟说出自己的想法。
“曲沃之战,尘悟诛杀半城百姓,这便是先生止战止殇之法吗?”公孙衍质问道。
公孙衍果然厉害,尘悟无言以对,只得举起酒樽道:“如此,你我共饮这樽中之酒,日后便战场相见了。”
公孙衍也举起酒樽,他们一同饮尽樽中秦酒。
“尘悟举荐之恩,相送之义,衍铭感在心,终生不忘。”公孙衍放下酒樽,起身向尘悟长揖行礼。
尘悟也起身,长揖回礼,“长路漫漫,先生还要赶路,束尘悟不远送。先生珍重。”
“尘悟珍重。”公孙衍说完,走出离亭,踏上轺车,离开秦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