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铃岚从未在冬天穿的如此单薄过,也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接近冰雪过,今年的雪来的很晚,但一下起来便势不可挡,窗外月光如练,鹅毛般的雪花悠悠然然的的从空中飘落下来,不疾不徐,却韧劲十足,仿佛要下到天荒地老一般。
铃岚伸出手,雪花落在掌心瞬间融化,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她有些恍惚的真实感,她在门廊上坐了下来,静静的看着雪,清冷的空气呼吸进身体里有种莫名的舒服感,仿佛整个人都清透了。
马上又是除夕,可从没有哪一年比今年更难熬,团聚的时刻,她却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唯一的侄女灵叶也不知道此刻是否安好。
很快,铃岚的手和脚就都冻麻了,但她还是不愿意进屋去,她想如果自己在这里坐一夜,明晨是不是她就会变成一个冰人了,就再也不用醒来了。
也许这样也不错,铃岚想到这里便静静的笑了,她不想寻死,但也不想独活,如今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就这样坐到天明吧,坐到雪停,坐到自己变成冰人再也不会醒来,铃岚这样想着却终归还是没能如愿,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之后,便有人便带着棉斗篷出现在这本不该出现的地方,正是景云身边的符海,如今平王府的总管。
“夫人,雪景虽美,但寒气伤人,夜深了,您请回房休息吧!”符海素来敬重铃岚,此刻也依旧如故。
铃岚抬头看了看符海,并未应声。
符海摆摆手,一旁跟着来的小丫头就赶忙把斗篷给铃岚披上。
“夫人,请回吧!”符海说着向门廊黑暗的拐角处使了个眼色。
铃岚顺着望过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铃岚知道那里有人,她知道在那里的是景云。
铃岚站起身来,在符海的目送下被小丫头扶回了房间。
小丫头应该是个新人,长得忠厚实在,低眉顺眼的,一进了屋子便勤快的点起炉子,还要给铃岚整理床铺。
“不用。”铃岚制止了她。
“去吧。”铃岚道。
“奴婢名叫腊月,是三天前进府的。”小丫头神态恭敬的说道。
“不必对我拘礼,我和你一样,都是仆人,不,我还不如你呢,我是官奴。”铃岚道。
腊月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站着没动。
铃岚知道自己不休息,小丫头是不会走的,只得脱衣就寝,腊月想要上前帮忙被铃岚制止了,便继续站在一侧,只待铃岚上了床,这才放下心来,吹了蜡烛离去。
铃岚毫无困意,她在黑暗中望着床帐,偶尔眨一眨眼睛,其实景云待她不薄,她虽入了奴籍,但自从入府,景云并没苛待过她,更是单独安排了这间小院让她居住,衣食用品也从不短缺,虽然不能与以前相比,但比真正的官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此刻屋里还点着炉子,就算岳家还得势的时候,在府里只要不是管事,大侍女冬日里也是点不上炉子的。
他对我还是好的,铃岚这样想着在厚厚的棉被中缩了缩身子,可还是太冷了,一定是刚才受了寒,此刻她的手脚仍旧冰凉,想要喝点热水,头却沉的不行,无论如何也起不了身,罢了,就这样吧,铃岚再次紧了紧被子。
“这天真冷啊!”回去的路上,符海说着搓了搓手。
“北靖的冬天真是一年冷过一年啊!”见王爷不语,片刻之后符海又道。
前面掌灯的小六子不知道今夜大管家怎么这么多话,他们入府的第一天,管事的就耳提命面,不该说的一句都不能乱说,不该问的一句也不能乱问,不该听的一句也不要听,他因为为人机灵,又略读过两年书,便被指派来为王爷掌灯,据他观察,王爷虽然不是什么暴虐之人,但也绝不是好相与的,平日里少言寡语,是个看不透的人。
“王爷!”符海言语中满是欲言又止,又不能不言的为难。
“你到底想说什么。”景云的声音比雪还凉。
“夫人一向畏寒,刚才在外面坐了那么久,定然已经受了凉,夫人的身子弱,明早大概要病了。”符海说道。
“那又如何?”景云反问道。
符海没了动静。
“她因罪贬为官奴,我如此待她已然不薄。”良久之后景云淡淡的道。
“是。”符海似乎扔有不忍。
“哎,也许夫人当初还是应该跟着沈小世子去!”又走了两步,符海突然感叹道。
小六子愣是在天寒地冻的雪夜里生生起了一身凉汗,但终究仍是连眼也没斜,继续提着灯笼稳步前行,只是根据耳力判断王爷缓了脚步,所以步子也慢了下来,即便他一无所知,也知道这是句不要命的话,心里只盼不要殃及池鱼。
“你说什么?”景云轻轻的问道。
“奴才老糊涂了,奴才老糊涂了,请王爷赎罪!”符海赶忙跪下请罪,一边抽起自己嘴巴子来,他真是老糊涂了,当了一辈子的奴才,到老反而管不住嘴了,可是,可是他却无法不说,昔日在岳府,铃岚还贵为公主之时,便一心为王爷,若是没有她恐怕也不会有现在的他们。
他自幼侍奉景云,深知从未有人对景云如此好过,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能不为之动容。
“你觉得我无情?”景云问道。
“奴才不敢。”
景云终究没有怪罪,小六子暗自松了口气。
回到内院,景云没有就寝,而是去了书房,小六子点好灯便退了出去,留符海伺候笔墨茶水,窗外寒风呼啸,一阵烈过一阵。
景云写了会字,突然把笔放下,端着茶杯起身,走到窗前,隔着窗纸都能感觉到凛冽的寒气。
“去看看吧!”不知过了多久,景云幽幽的说道。
“是!”符海领了命令,赶忙退出屋去。
景云端起茶杯想要喝一口,里面的茶早就凉透了。
铃岚觉得身子又沉又热又乏,昏昏沉沉间似乎有人在给她擦脸,然后有温热的水被轻轻的喂进嘴里,她努力的睁开眼,屋子里好多人,都在干什么?
“夫人醒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夫人醒了,快拿药来!”那小丫头又道。
铃岚疲倦的抬眼看去,正是之前自称腊月的小丫头,她怎么在这?
屋里似乎暖和了些,不知道何时床边也点起了炉子,身上的被子也加了一床。
腊月轻轻托起她的肩膀,另一个小丫头便赶忙把靠垫塞了过去。
“夫人,你昨夜受了风寒,赶快把药吃了吧!”腊月说着把药碗端到铃岚面前。
铃岚最不喜欢吃药,中药的味道让她只想要吐。
“拿过来!”腊月见状赶忙吩咐一旁的小丫头。
小丫头从桌上捧来一只白瓷罐子,打开盖子,蜂蜜的香甜气味便飘了出来,立刻冲淡了汤药的苦气。
“夫人,你要先吃点蜜吗?”腊月温声道。
铃岚迷迷糊糊的打量眼前的小丫头,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就如此老成了?!
“先给夫人服点蜂蜜。”腊月吩咐道。
小丫头立刻用小勺挖了一勺蜂蜜送到铃岚嘴边。
铃岚张口服下,蜂蜜的清甜让她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一些,她少时体弱,又讨厌服药,哥哥便命人专门炼制了黄糖膏,服药前吃一小块,便再觉不出药苦,想到这里铃岚又皱紧了眉头。
“服药吧,夫人,凉了效用就不好了。”腊月道。
铃岚服了药,小丫头又喂了她两勺蜂蜜,嘴中苦味仍未散尽,原来昨夜回来她便病了,两个小丫头已经在这里伺候了她半宿。
铃岚很快便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她又想起了岳天腾。从以前,哥哥就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然而好东西自然有的是人趋之若鹜,有时候哥哥便会不择手段,抢夺也好,巧取也罢,在他看来这世间一切本就该归他所有,哥哥虽然对自己很好,但他的很多想法,铃岚其实是无法赞同的。
铃岚一直都觉得,风鸿杰会是个好君王,她也希望能够废除奴籍,每个人都能够有选择的自由,做想做的事,可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必为门第所累,如今这一切都实现了,可是也都跟她无关了。
铃岚有的时候会想,也许是因为她享用了太多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所以才得不到她最想要的。
又不知睡了多久,铃岚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有只温凉的手放在了额头上,继而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她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疲乏让她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中,她梦见了岳天腾,哥哥背对着他站站茫茫的雪地中,她想要走过去,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到,永远隔着三五步的距离,铃岚心里焦急,便唤岳天腾哥哥,可是岳天腾仍旧不回转过身,铃岚想着哥哥定然是生气了,心里便愈发难过起来。
待铃岚终于醒来,身上不知何时出了一身虚汗,精神却清明了不少,犹如浮出水面终于能够自由呼吸了一般,铃岚深深的吸了两口气。
腊月正端着水盆进来,见铃岚醒了,便赶忙拿布巾给她拭汗,铃岚看了看屋里,并无他人,想来是梦里癔症才有了错觉。
而哥哥,也终归只能出现在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