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之中有人推开了门,铃岚一直在等景云,但因为这段时间一直抱病,适才还是昏昏沉沉迷糊了起来。
“你来了?!”铃岚感觉到门外带入的冷风,下意识的拉了拉外衣衣襟,坐起身来。
天色黑下来,屋里却没有点灯,景云皱起了眉头,悦夏轩原是为了避暑所建,最是清凉之地,此刻却已入秋,清凉转了清冷,往年一出了伏天,铃岚便要搬离此处的,只是如今风雨飘摇,早已无人上心这些事情。
“用过晚膳了么?”铃岚轻声问道。
“还没有。”景云摇了摇头,走到铃岚身边坐下,想要点灯,却被铃岚按住了手。
铃岚已抱恙多时,此刻也未梳妆,并不想让景云瞧见她这般模样,只是屋内虽是昏暗,景云隐约看去见她也是憔悴不已,心中不由得一痛。
“怎么还住在这里。”景云静默片刻还是说了,他深知铃岚久病不愈皆是因为心情郁结。
“有什么关系。”铃岚静静的说道。
“情况也未见得这么糟,庸王绝非暴虐弑杀之人,更何况你也是无辜的。”景云想了想又道,他虽深恨岳天腾,但与铃岚毕竟夫妻一场,此刻也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我既生在岳家,便没有无辜不无辜的区别,我岳家显赫一世,从此再无立足之地。”铃岚只觉得胸口胀痛,难以呼吸。
景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改朝换代必然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不过我叫你来,却是另有其事。”铃岚强忍痛苦,正色道。
“景云,你我夫妻一场,如今缘尽,这枚印鉴就全当临别赠礼了。” 铃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金丝锦囊,里面装有一只精雕镂刻的白玉印鉴,印鉴不过鸡蛋大小,但知其重要的人都会感其沉重。
景云闻言浑身一震,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努力的想要表现的平静,但是却难以做到,这枚印鉴,他自然是知道,这枚小小的印鉴是岳家秘密金库的钥匙,可以开启岳家自开国至今积累的所有财富,这笔财富也正是如今经历连番战乱的北靖所需要的。
显然景云是知道这笔宝藏的,宝藏之事及其隐秘,印章岳家历代都只传嫡长子,王爷王妃离世后岳天腾才将宝藏之事告诉铃岚,并在出征前将印章交付给她保管。
“你知道这是何物?!”铃岚问道。
白玉印鉴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琉光。
景云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默然不语。
“这枚印鉴是开启我岳家秘密金库的信物,岳家自开国以来就是北靖第一望族,历代积累,这笔财富已经相当可观,正好可为新王重建北靖出一份力。”铃岚还是解释了这枚印章的来龙去脉。
“有了它,你就不必担心了,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了。”铃岚说罢将印章收入锦囊,并锦囊塞进景云手里,又慢慢合上他的手掌。
“为什么给我,有了它,你也可以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了,你是女儿家,庸王没必要赶尽杀绝,他也不是弑杀之人。”景云叹道。
铃岚痛苦的摇摇头,她的家族至亲都覆灭于这场政乱中,她还要荣华富贵做什么。
“你....”景云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铃岚制止了。
“你走吧,从现在起,你自由了。”铃岚道。
“我....”景云欲言又止,却又不能不言。
“什么都不必说,我都知道。”铃岚痛苦的闭上眼。
“你都知道?!”景云惊道。
“你跟庸王早已结成同盟,也许在你来京之后也许在你们第一次见面之时,你们都是聪明人,也够坚忍。”铃岚说的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让她痛苦一般。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景云说不上心慌还是解脱,她居然已经知道了。
“冬猎行刺事件之后。”铃岚道。
“那你也知道其实与南楚勾结的并非风正阳?!”
“真正与南楚勾结的是四王子,你们为了除掉风文寒故意栽赃风正阳,四王子害怕事情败露巴不得有替罪羊遮掩,你们又趁机捏住他的把柄让他在暗中支持你们。”铃岚幽声道。
“原来你早久怀疑我了。”景云苦笑道。
铃岚亦苦笑,怀疑一直有,但真的下定决心去查还是因为季氏看似无心的一句话。
自从驸马来了北靖,北靖便开始风云涌动了。
想来季氏心如明镜,什么都看的格外清楚。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萧景云声音有些颤抖,为什么,何必问。
“我为什么要说,风文寒屡次为难与你,就算风鸿杰不出手,我早晚也要找机会除掉他。”
“那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
铃岚没有回答,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走吧,好好保重,愿你以后....诸事顺心。”
景云当晚就带着符海离开了岳府,偌大的岳府犹如一座空宅,静的吓人。
“公主,用晚膳了。”姵儿给铃岚送来了晚饭。
“姵儿,你怎么还不走?!”铃岚难受的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岳府就是我的家,公主要我去哪里。”姵儿轻声笑道。
“家已经没了。”铃岚抬手摸摸姵儿的脸颊。
“不是还有公主吗。”
“没有什么公主了,姵儿,你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吩咐。”
“我是不会走的。”姵儿声音不大,但是十分坚定。
“我有一件事托付与你,你一定要把这件事做好,还有它。” 铃岚将一只锦袋递到佩儿手里。
“公主!”姵儿急道。
“这是我如今唯一的心愿了,你不愿意吗?!”
“公主!”姵儿哭了,她若走了,公主身边就再没有一个人了。
“替我好好保管这枚玉佩,待到所有事都结束之后,再将它交还给我,还有那个人,照顾好他。”
“公主.....”
“去吧,即刻就走,我都安排好了。”铃岚温声道。
姵儿对着铃岚拜了三拜含泪离去了。
第十日,铃岚早早起身梳妆打扮,换了正装端坐于正堂之上,静静的等着士兵前来问罪,她是岳家嫡女,就算家族陨落了,岳家的尊严仍然在。
昨夜风昊天已经宣布退位了,风鸿杰将继位为新王,废除旧国号,改为大宣王朝,废除士族门阀奴隶制,改都城为新安。
士族门阀无军功者官位将三级,不再世袭,岳家抄家,男丁流放,女子充为官奴,府宅充公。
铃岚毫不意外,所以早早遣散了奴仆,昔日名门望族如今也只不过剩她一人而已。
最先到来的不是庸王的侍卫,而是执剑而来面如寒霜的沈琰。
沈琰一身戎装,手持佩剑,立于她身前。
“沈琰。”铃岚大为感动。
“放心吧,耀儿,我会保护你的!”沈琰正色道。
“你不该如此。”
沈琰不语,神情却十分坚定。
少倾,羁押铃岚的侍卫来了,带头的统领不是别人真是白轲。
“末将见过世子,末将等奉王命前来押送岳铃岚前往官隶司。”白轲对着沈琰行了个礼。
沈琰待要拔剑,却被铃岚制止了。
“岳姑娘,请吧!”白轲受过铃岚恩惠,自然不会无礼。
“沈世子,您身份敏感不便随行,末将受过岳姑娘恩惠,绝不会做失礼之事,王上亦是知道,派末将前来押送,正是想要表明并无为难之意。”白轲对沈琰道。
沈琰却不理会,仍旧一路跟随,直到铃岚入了官隶司安置妥当。
“耀儿,你暂且委屈几日,我定然来接你出去。”沈琰确定铃岚无事才不舍的离去。
以前入了官隶司的官奴大多都是在司里劳作,也有一些被京中贵族召入府宅,做了奴仆,只是一旦入了官奴便再也脱不得奴籍了。
铃岚本就抱病,入了官隶司,虽然得了照顾没有分去大通铺与其他官奴一起住,但衣食住与先前可谓天壤之别,当晚便发起热来,浑身酸痛难忍,身上又一时冷一时热,只是再无人侍奉左右,直到第二天清晨,管事的嬷嬷前来安排活计才发现情况不对,赶忙请了司里的医女来看。
官隶司里都是获罪入奴籍的,病了伤了能治便治,不能治也就顺其自然了,医女来诊了诊脉便离开了,半个时辰之后,管事嬷嬷派人端了碗汤药来给铃岚灌了,铃岚只觉得这药酸苦之极,却没有力气反驳,勉强喝了又昏昏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隔天下午,虽然还是难受,热却退了,那碗不知是何物的汤药,倒是管用,嬷嬷见她醒了又端来一碗汤药,铃岚皱眉喝了,努力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铃岚卧床休息了三日,管事嬷嬷只是按时送药,也没用分配活计,铃岚知道沈琰一定托人打点了上下,而风鸿杰也确实没有为难之意。
岳家已然倾覆,自己也不过阶下之囚,为难自己毫无意义。
灵叶在京郊的一处宅子中醒来,她记得姑姑的心腹将她带出城一路向西南驶去,她哭的几欲昏厥,有人拦下了她们的马车,将她打晕,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灵叶下了床,推开屋门走了出去,这是一处安静的宅院,有个年轻人正在院子里舞剑,那身形修长矫捷,如松如柏,听见响动便收了剑转过身来,剑眉星目,俊朗刚毅,好一张英秀面孔。
“是你!”灵叶惊讶的看着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白轲。
“是我。”
“你背叛了父亲!”灵叶愤怒的瞪视着白轲。
“我加入羽林卫之前就是庸王殿下的人。”白轲平静道。
“你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的?!”灵叶闻言只觉得背脊一凉。
白轲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我姑姑赏识你,给你机会让你破格参选羽林卫,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岳家的!”灵叶冷笑道,想着白轲的作为很大可能是风鸿杰示意的心便又抽痛不止。
“我入不入羽林卫对今天的时局并无左右。”
“岳姑娘愿意给我机会参选,也正是因为如今的时局才是她所真正想要看到的。”
“我有很多次机会都可以刺杀岳侯爷,但是我没有,直到最后一刻王上都在给侯爷机会,但是侯爷都拒绝了。”
灵叶无法反驳白轲的话,她虽自幼害怕父亲,但也尊敬父亲,她了解她的父亲是如何骄傲的一个人,骄傲,强大,威严又孤独的父亲,此后永远只能存在于回忆里了。
“岳家已经倾覆,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我的远房表妹白灵。”
“我姑姑呢?!”灵叶问道。
“王上不会为难岳姑娘,你放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