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入夏倒是入的早。”季氏看着园子里已经繁茂的叶子说道。
“是啊。”铃岚点点头。
岳天腾自年后出征已经有三个月了,禁军陷入苦战,节节败退,兵败是迟早的事。
风昊天病重,却仍然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仿佛不亲眼看到结局不能瞑目一般。
“北靖开国已经有两百六十三年了,前朝开创分封制以来也有七百九十多年了。”季氏叹道。
季氏出身书香门第,自幼饱读诗书,见解自然也十分不同。
“嫂子也觉得士族的统治到头了吗?!”铃岚苦笑。
时局面前,人力何其微小。
“灵叶的母亲是个怎样的女子?!”季氏突然问道,在这个时节,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提起了往事。
铃岚微微一怔,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时隔多年又有人提起了那个早已被岁月掩埋几乎无人记得的女子,那个曾经活的如此生动明媚的女子,那个笑声跟灵叶一样充满感染力的女子。
铃岚,你看那枝子上的桃子怎么样?!
看起来不错!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摘下来!
铃岚,快来快来,这里的溪水好清凉啊!
铃岚,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灵溪笑着从背后拿出轻纱小笼,萤火虫温和的光芒一闪一闪,在黑暗中十分耀眼。
“是个让人无法不喜欢的女子。”铃岚有些哽咽,回忆如潮水般疯涨。
她是那么喜欢总是笑着的灵溪,哥哥也是那么的喜欢灵溪,可是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年幼时的她就曾暗自起誓,将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所爱之人,只是如今看来似乎能为之事也已不多。
“先王太后还在世时,我成年第一次入宫参加赏莲宴,因为来得晚,引路的宫女又是新入宫的,所以走迷了路,在金水桥边,我看见了在凉亭中休息的天腾。”季氏温声道。
金水桥?铃岚自幼出入王宫,饶是如此也回想了半天才想起那座遇仙州上的那座小桥。
“那只是远远一撇,天腾没有看见我,但我却再也忘不了他了。”
“后来岳家向季府求亲时,我欣喜若狂,爹爹原是不想我嫁进岳府的,我绝食三天换得他老人家点头。”
“可是......”铃岚大惑不解,如果季氏深爱着哥哥那为什么这些年一直如此冷淡。
“天腾无心于我,我理解他的想法,也愿意成全,这些年我过得不快乐,但也从未后悔过。”
“嫂子!”铃岚看着季氏,她从未懂过她,这一刻铃岚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若非她想让你了解,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懂另一个人。
庸王的军队很快打过了漳州,漳州之后便是宜州,宜州之后就是睦州,睦州之后就是都城,京城不少富商都乔装打扮携着家眷金银西去逃难去了。
如今不少官员都在劝说风昊天议和,风昊天干脆停了早朝,只在承政殿偶尔接见个别官员。
京城萧条异常,坊市几乎都关了门,不少士族门阀也纷纷送子嗣离开京城,原先人人向往的繁华都城如今成了避之不及的是非之地,只是谁都能走,岳家却不能。
铃岚现在非常明白哥哥说的岳家是没有退路的,手握权力的人要么继续牢牢握住权力要么就只能灭亡。
风鸿杰攻下宜州之后,岳府的仆人也有不少纷纷请辞离去,铃岚让姵儿给每个人发了二十两银子,解了奴契还他们自由身,一时之间昔日北靖第一望族人丁散了大半,只留下老弱之人,世代家生的奴才还有一些受过岳家大恩惠比较忠心的仆人。
风鸿杰废除奴制的口号十分得民心,除了军队之外还有很多平民也自愿加入了战斗中,虽然战力有限但毕竟也是力量,而北靖连续征战,国库空虚,士兵疲惫,早已不堪一击了,在宜州白轲叛投靠了风鸿杰,直接导致宜州失守,御林军损失惨重。
白轲不知何时成了风鸿杰的人,也不知道朝中军中有多少都是风鸿杰的人,但是铃岚丝毫也不意外,所有底层出身想要凭自己挣得个前途的人都会拥护风鸿杰,所有想要与这个时代对抗的人都会拥护风鸿杰,这是一场士族门阀必然会失败的战争。
铃岚想哥哥如此英才却要毁于时局,就心痛难忍。
对于留下的仆人,铃岚也都解了他们的奴契,一旦都城失守他们离开岳府也可免受牵连。
御林军退守睦州之后沈琰前来探望铃岚,劝她离开北靖去避难。
“这里是我的家,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里?!”铃岚摇摇头拒绝了沈琰的提议。
“离开北靖,大哥赢不了这场战争,你我都知道。”
“我会安排人手送你离开,我发誓我会保护你,耀儿,风鸿杰或许会是贤明之王,也可以赦免其他士族门阀,可唯独岳家.....他是必须要处置的。”沈琰焦急道。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你留下什么也帮不了大哥,他也不希望你这样!”沈琰急的直跺脚。
“谢谢你,沈琰。”
“谢我什么,你永远不要谢我,如今这种境况,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才好,耀儿你听我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送你去海外,找一处风景优美的岛,谁也找不到我们,我再也不会让你难过了。”沈琰说的情真意切。
铃岚看着沈琰,她相信他能兑现他的承诺,曾经俊朗温暖的少年,如今沉稳坚毅的青年,这双眼中的真诚从未变过。
“我不能走,我的哥哥在前线生死未卜,我怎么能舍弃家族苟且偷生,我岳家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人。”
铃岚看着光亮在沈琰眼中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
铃岚病了,自从王爷王妃去世之后她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曾经一度好转的失眠又再次复发了,她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也无心再用药调理,就这样拖着,经常夜咳不止,丫头们也所剩无几,只有姵儿依旧鞍前马后无微不至的照顾铃岚。
铃岚深夜难寐之时时常想起父母,若是父母尚在见到如此情景不知会作何感想,现在想来父母早早离世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夏天将要结束的时候庸王终于攻下了睦州,岳天腾战死前线,铃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既恍惚又在意料之中,哥哥是绝不可能投降的,他若不胜就只能战至最后一刻。
那样的哥哥死在这样的战场上,不是保家卫国,不是征战四方,而是为了维护已经腐朽摇摇欲坠的统治,真是不值。
可是铃岚并没有时间悲伤,岳天腾的战死标志着这场战争的落幕,奴隶统治结束了,铃岚能想象到百姓的欢呼和期待,成王败寇,从此再也没有鼎盛显赫的北靖第一士族了。
风鸿杰并非暴虐之人,攻下睦州之后给了军队十天修整时间,既是让军队修整也是让都城之内做好准备,更宣称投降者一律不杀。
岳天腾战死的消息传来第二天,丫头去服侍季氏起身时发现夫人已经没了气息,季氏死的很从容,穿着整齐,神情平静,铃岚知道她早就为今日准备着了。
她命人将季氏的遗体收拾妥当送回李府安葬,十日之后岳家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了。
“送灵叶走。”铃岚处理完季氏的后事又安排心腹送走灵叶。
“我不走!”灵叶红着眼睛道。
“你必须走!”铃岚第一次不理会灵叶的诉求。
“那你呢,要走一起走!”灵叶也伤透了心,他父亲死于爱人之手,母亲也随父亲而去,一夜之间她便失去了所有。
“你怎么能让我走,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灵叶痛哭道。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要走,活下去,你是岳家最后的血脉!”
“姑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带她走!”铃岚摆摆手。
侍卫强行将灵叶带上了马车。
“让仆人们都离府,去把驸马请来!”处理完一切事务,铃岚最后还是要见一见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