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碧春归 第27章 动摇

待二村长走后，苏棘又在祭祀台边查看了一番，既然二村长已经知道他们的行踪，她倒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不过村中却真如无人一般，直到她探查结束也未曾看到再有其他村民靠近。

直到寻路回去途中，才偶会看到男人们从邻家出入的场景。

避免冲突，她躲避着沿路返回，途中路过几十家的窗户，于是总能在房屋中看到孤坐的女人。

她们有的坐在昏暗的油灯边发呆，有的干着手中的女工活，或是独自一人在屋中干杂事，无一例外的是在本该休息的家中还是裹着厚重遮面的头巾。

有时苏棘会停下来，想看看后面会不会与自己所看到的刹那有所不同，可是她在多少家窗后院外角落处停过身影，看到的场景总是一成不变。

夜已深重，晚归或是混日的男人早已睡下，独留女人收拾着家里外，枯坐着发呆，久久未眠。

“我也只有这点了，最近有外界的人靠近村子，官人得出去巡逻，回来时总发脾气，我也不敢给你太多，要是被发现了……我也得受苦。”

一个破落的院子外，水神庙的阿婆站在围栏边，伸手接着屋内女人递过来的东西。

正巧被寻路回去的苏棘碰见，她躲在远处，看着阿婆矮小的身子接过东西，随后反复对着围栏内的女人鞠躬着，似乎是在道谢。

苏棘脑中不禁忆起方才路过村户时看到的一幕幕，心中不由一阵空落，这情绪来得突然，她想走，却挪不动步伐。

她看着阿婆反复鞠躬着，围栏内的人只是劝了一句说：“好了，别再鞠了。”随后看着老人没听懂般持续动作后，习惯地直接回了屋中不管，独留阿婆还在围栏外重复动作。

良久后，阿婆终于鞠累了缓下来时，看到了围栏内早已空无一人的院落，才终于止住了动作，她摇晃着离开院子，捧着手里的东西，一步步离开村子。

苏棘跟在她身后，跟着她回到了离水神庙挺远距离的树林里，紧接看到她将方才收到的东西一点点地吃完后，才往水神庙中回去。

站在离她不远暗处角落里的苏棘，从吹来的微风中能隐约闻到食物馊酸的味道。

待阿婆进入庙中良久，苏棘才从外面回到庙里，刚进去便发现里面只有已经睡着了的阿婆时，心中一紧。

怎的还没回来？

她旋即转身出门，才走出几步便看到远处林子中隐隐朝这边走来的人影，随着靠近她看清了戚嵘宁的身影。

那人走到她身旁，问：“等许久了？”

她摇头，随后道：“我也才回。”

戚嵘宁伸手虚扶上她手臂推着回去道：“夜里风凉，回屋再谈。”

“算了，阿婆在睡着，就在外面说罢。”苏棘道。

戚嵘宁应下，将自己身上披风脱下，盖在了苏棘身上道：“好。”

苏棘看了他一眼，眼神欲言又止，在对方表示自己无事的神色中没有拒绝身上的衣物。

夜空之下，两人坐在庙前的石阶上，苏棘回想了一下今夜遇到的事情，挑挑拣拣最后只是道：“我与杨利提了交易之事。”

“他答应？”戚嵘宁知道她定能办成，于是直接问。

“嗯，答应了。”苏棘答，随后她将当时的情景大致与戚嵘宁说了一遍。

戚嵘宁听完浅笑道：“没想到是这样促成的。”

“我本意并非使用武力，只不过先前火气未消，他说话又不中听，一时冲动。”苏棘难得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戚嵘宁道：“我们既非村中人，何必惯着他口癖言语，你没做错。”

苏棘“嗯”了声，默然良久后仰头，看着天上明月，她说：“从前我身在江湖，遇事从未怕过，行事只凭本心，也知世间疾苦处处皆有，我想救能救便救，不想救便转头不看，只觉诸事与我本无关系，所以从不放在心上。”

“可是今夜，”她有些失落地低头看向荒芜的田地，缓缓道，“我想救却不能救了，因为一旦我救了，在这荒芜之地，她们又该去哪里呢，难道要如这阿婆一般……”

住在这水神庙中被人唾弃，被饥饿支配，生不如死吗？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村中水深，只该一心一意探查寻找出沙漠的方法便好，不该再节外生枝，可是不知不觉间，似乎目的便不再纯粹了。

戚嵘宁看着她被风扬起的发梢和眼中盛的迷茫，轻声道：“不纯粹的从来就不止你一个人。”

苏棘转头看他，戚嵘宁释然一笑定定回视：“我一开始便说过，只要还在这荒漠中一日，我们便永远不可分，无论是否能出去，无论生死。”

不管纯粹与否，皆是二人同路。

相视许久，倒是戚嵘宁忍不住先移开了眼，他微红的耳朵掩在夜色里，转移话头道：“我今夜将村子逛了一遍，画了一副大致的地图，你来看看。”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地图，展开将一端递给了苏棘。

画上，几笔简单的墨迹勾勒出了整个村子，苏棘将之与自己今夜走过的路线都对了一遍，毫无错处。

上面还特别标出了两处存疑的住处，还有杨翠家的位置。苏棘拿起笔，将杨利家的位置也圈了上去。

“你今夜将村子都走了一遍？”苏棘问。

“沿着村子周边走了一圈至西边勾勒轮廓，又顺着河道潜入村中看了一下，碰巧便撞到了翠姨家的位置，还有两个比较独立又相较于普通村户大的院落，想来是就是村中权重之人的住所，所以将之圈了起来。”

被圈起来的位置，一处位于村子中央祭祀台旁，还有一个在穿过村子的河道下游置于南面村尾处。

苏棘指着祭祀台边的圈道：“这里是二村长的住所。”

戚嵘宁问：“如何确定的？”

苏棘道：“我今夜遇到他了，还得他相邀投诚。”当时看着二村长离开的方向正是这住所的位置。

“什么？”戚嵘宁提高声音道，随后他将苏棘浑身上下都看了一眼确定她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后问，“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苏棘道：“没有，他大致觉得女人都是废物，觉得我们皆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羔羊，所以也没有防备我。”

“你说他相邀你投诚？”

“嗯，不过，更像是在威胁。”苏棘道。

戚嵘宁思索半晌后，先问道：“他可有发现你去找了杨利的事？”

“没有，”苏棘道，随后解释，“一开始我以为是杨利在我离开后暴露了我的行踪，后来经我一番试探后，他似乎早就料到我们会进村的事。”

“早预料……”戚嵘宁思索着，他疑问，“莫非他知道我们住在水神庙中？”

“对，他亲口说的。”随后她将与二村长的谈话一字不落地说与戚嵘宁。

戚嵘宁立刻怀疑问：“会不会是老姜暴露了我们的行踪？”

苏棘摇头：“我想应该不是，他或许知道是老姜帮的我们，但是以老姜的性格，应该不是他主动暴露的。”

“这里毕竟是二村长的地盘，他对这里了如指掌也无可厚非，”苏棘说着，眼中闪过危险神色，“我先前有想过，会不会有人早已察觉到了我们住进水神庙的行踪，后来一直不见人来打扰，便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戚嵘宁接道：“现在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早已在敌人的预料之中。”

“不，还有机会，”苏棘道，她指着地图上方才圈出的杨利家，“先前我仗着自己会点外界功夫便轻敌了村中之人，未曾想到还有这个变数，但幸好，他似乎并不知晓我们与杨利做了交易。”

“他既知道人不是我们杀的，莫非他也知道真凶？”

苏棘说：“那夜除了死者老胡，现场就只有杨利与我，绝无第三人。”

但二人都明白，二村长毕竟是这村中领袖，村内暗流汹涌他不可能一无所觉，就算未亲眼看到，从老胡牵扯出关系或许也能猜出来。

戚嵘宁道：“如今来看，我们不知二村长的底细，决不能轻易答应他，还需周旋。”

“我也是这般想的，我们按照原计划，还是以探清村内情况为主，待深入避沙村后，再寻找如何出沙漠的方法，如何？”苏棘问。

“好，都听你的。”戚嵘宁答。

“我今夜在祭祀台上又发现了与外界相关的法阵，”苏棘道，她面色微沉，“阵法稳固得不像陈年旧阵，想来是常有人维护修补的，村中有阵法又有绝世法器，这村中水深，需得控制住二村长看清我们如今所处的局势。”

她捋清目标方向，一一列道：“第一，利用村中人查避沙村来历和村中旧制，找先前来此的外界之人消失去了何处和之前引我们来此的红衣人；第二，查村子与外界的联系，搞清阵法和法器来源和用处；第三，寻找出沙漠的方法。”

戚嵘宁忽然道：“或许这一路上遇到的阵法法器都在冥冥中暗示我们，出去的路会依靠于此。”

他这么一说，苏棘觉得不无道理，认同道：“确有可能，毕竟你我就是依靠阵法而误入此地。”

戚嵘宁看着她坚定的眼神道：“终有一日，我们一定能出去。”

将回庙中休息前，苏棘道：“不过如今有一事有些棘手。”

戚嵘宁问：“什么事？”

苏棘道：“我与杨利说过，他考虑好后来庙中寻我，但是经过今夜这一遭，我担心，二村长明日若来，会与杨利撞到一处。”

戚嵘宁道：“二村长可有说让您何时与他说决定之事？”

苏棘：“没有。”

若是被二村长撞到他们与杨利交易，恐生不利，戚嵘宁想了想道：“就算撞到杨利恐怕也不敢露出马脚让二村长知道，且待明日杨利来，我们便将二村长之事告知于他，若他不来……”

苏棘对此事坚定不移道：“他会来的。”

一番谈话过后，二人回庙关上门，养精蓄锐。休息了多日，一场风云将至。

第二日晨光熹微，辰时听着阿婆往村中去，苏棘和戚嵘宁开始起身，不过多时，便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

两人心中俱是疑惑，莫非那二村长如此沉不住气，真就今日过来了？

吵闹的声音由远及近，隐约能听见有人说什么“最后一次巡逻”等等之类的话，庙中闻言的二人心中不由沉了几分。

这二村长是什么意思？

待人群分散开，吵闹声渐熄，水神庙门响起了拍门声，循声望去，脸上带着伤的杨利站在大开的朱红门边，正朝二人看来。

“姑娘，我来与你谈交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