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呼吸从他唇间逸出,却像一根孤悬于风中的丝线,随时可断。
陆瑶咬紧牙关,眼底猩红,声音发抖却不容拒绝:“你不能死……不是说我的命是你的吗?这算什么,你不准死!”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神从慌乱变得冷决。
她迅速俯身,双手探向他胸口伤口。
箭矢深深刺入血肉,鲜血顺着箭尾渗出,染得他整片衣甲暗红如墨。陆瑶指尖触碰到伤口,感受到的是温热血流,和箭杆刺破肌理微弱颤动。
她眉心狠狠一皱,目光决然。她翻出匕首,在月光映照下锋刃闪烁。
匕首轻轻斩断箭尾,随即挑开伤口附近甲片,甲胄与血肉粘连,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伤口猛然涌出血流染红了她的手,她却无暇停顿,动作越发迅速。
剥开衣甲时,一枚红绫香囊从甲缝间滑落,上面还绣着张牙舞爪的鸳鸯图,线迹歪斜,此刻已被鲜血浸透。
陆瑶怔了一瞬,眼眶酸涩。这香囊她绣了不少,往日每见兰珩舟一回,便强塞一枚,戏言道:往日每见兰珩舟便硬塞一枚,笑着戏言:“凑够一百个,你就是我的人了!不够?那我再绣一百个、一千个,这可是我从月老庙求来的符,可灵了。”
却不曾想,他竟还留着。
她抿紧唇,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手上一刻不敢停顿。
衣甲彻底剥落,露出兰珩舟紧实胸膛,胸腹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肩头与腰侧的两道狰狞箭伤,血肉翻卷,伤口贯穿见骨,周围还有数道交错的伤口。
陆瑶有些失神,但很快又咬紧了牙关,手速极快地稳准狠拔出箭头。
兰珩舟眉头皱得更紧,唇间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她将箭头丢在一旁,撕开自己衣袍,迅速为他包扎伤口。手法利落,但每一圈绷紧时都能感受到兰珩舟身体微微颤动。
血终于止住了,可兰珩舟面色依旧苍白得骇人,睫毛轻颤。
陆瑶试探着唤了他一声:“兰珩舟?”
片刻寂静中,她甚至怀疑自己声音是否传到了他耳中。就在几乎按捺不住焦虑时,兰珩舟眼睫终于缓缓颤动,随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涣散又倦怠,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听到他回应,陆瑶原本悬着的心微微松动,可紧接着,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如决堤,顺着脸颊滚落,融入了他身上的血迹中。
她紧紧握着他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像是要将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半晌,她低下头,哽咽着开口:“你的命现在也是我的了……你不准死。”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穿透了寒冷的夜风,落入兰珩舟耳中。
犹如当年她红衣策马赶在他马车后,扬起灼烈笑意,对他喊道:“兰珩舟,你迟早都是我的人!”
他用尽余力,用力回握了回去。
两人休息片刻,陆瑶简单处理了肩上伤口,动作间利落。
待兰珩舟稍稍恢复了一些,她小心将他扶起,吃力地架着他一步步朝水潭边走去。
水潭边月光清冷,映出一片幽静的光辉。
陆瑶扶他靠在一块巨石旁,将他安置稳妥。她解下随身的水囊,蹲下身舀了些清冽的潭水,转身走到他身边。
“喝点水。”她俯身,轻声说着,将水送到他唇边。
兰珩舟眉皱了皱,艰难抬眸,喉间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回应。他缓缓抿住水囊口,喝了几口清凉的水,干裂的唇终于沾了些湿意,胸口起伏稍稍稳定了些。
陆瑶静静注视着他,月光下,她眼神复杂难辨,像藏着无数翻涌的情绪,却只字未提。
兰珩舟艰难地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似怕眨眼间她就会消失。
眼中所及,唯有她。
陆瑶侧过头,轻声道:“你睡一会儿,马上我们还要赶路。”
她说完,转身欲起。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抓住了她手。力道不大,却足够让她停下动作。
陆瑶怔住,低头看他。
兰珩舟定定望着她,带着一丝倔强与依赖。月光洒在他苍白面容上,那眼神里既有疲惫,也有某种不愿松手的执念。
她停顿片刻,没有挣脱,只是缓缓坐回了他身旁。
他依旧盯着她,目光炽烈。
陆瑶抬起手,动作小心而缓慢,轻轻按住他后脑,将他头靠在自己肩头。
“休息吧。”她低声道。
兰珩舟靠在她肩头,周身环绕着她气息。疲惫侵袭而来,眼皮渐渐沉重,心中却生出一种久违的安宁。
他闭上眼,像是一叶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靠岸。
乌兰隼策马回到山顶营帐,胸口伤处隐隐作痛,她强忍着走进营内,单膝跪地,低头向单于禀报战况。
单于正靠在毡椅上饮酒,听完她的汇报,面色顿时阴沉,酒杯重重砸在桌案上。未等乌兰隼再多言,他已挥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鞭影过处,面具应声而落,露出一张英气逼人却带着道道淤青的脸。
“混账东西!”单于怒斥,声音如雷,“让你抓个人都抓不到,都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要你有什么用?”
他气得满脸通红,额角青筋暴起,手中鞭子在空中扬了又扬。
“属下失职。”乌兰隼跪在地上,语气平静,眼神却毫无波澜。
身后术赤见状,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单于,此次进攻是我未能察觉,错在属下,请您莫要怪罪于师傅。”
单于闻言,眼中怒火更盛,转身就是一脚,将术赤踹得向后趔趄几步:“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真当自己是我儿子吗,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
术赤咬紧牙关,声音低沉:“大单于,说的是。”
单于没再理他,转回身,一把捏住乌兰隼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逼视着她的眼睛:“知错了吗?”
乌兰隼抬眸,与他对视:“属下知错。”
单于眼睛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摩挲了下,目光又落在她胸口伤口上,问道:“还疼吗?”
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手指摩挲着她因鞭子抽过而微微红肿的面颊,又不动声色地瞟向她胸口隐隐渗血的伤处,声音忽然低了几分:“还疼吗?”
问得似乎是她胸口的刀伤,却更像是脸上的鞭痕。
乌兰隼回道:“不疼。”
单于松开手,缓缓坐回毡椅上:“起来吧。”
乌兰隼闻言起身,身后术赤也跟着站了起来,却不料单于突然侧身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老子让你站了吗?”
术赤闻声,咬紧牙关,再度跪下去,垂头不语。
单于目光转向乌兰隼,冷声问:“那东西处理掉了吗?”
乌兰隼脸色微变,犹豫了一瞬,低声道:“义父,那人……还不能杀。”
单于眼中瞬间燃起怒火,猛地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力道重得几乎让她窒息:“你再说一遍!”
乌兰隼强忍住窒息感,艰难地开口:“那人……属下虽逼问不出任何情报,但来日或许可以利用他,协助我们制服敌军。”
单于冷笑一声,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冠冕堂皇!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否则,为何不将他关押在营中,反而好生养在私院几个月?”
乌兰隼被掐得面色涨红,呼吸困难,却仍咬牙举手发誓:“义父,我乌兰隼可对草原起誓,此事绝无私情。我只想采用怀柔之策,让他放松警惕,从而泄露敌情。若有私心,天雷击毙!”
单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熟悉的轮廓让他微微晃神。
他手指松了些,语气冷硬而低沉:“乌兰隼,你最好记住自己说的话。不要步你母亲的后尘。”
乌兰隼终于能喘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低头回道:“属下谨记义父所言。”
单于冷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她起身后没有再多言,转身出了营帐,胸口隐隐作痛,却只是扶住伤处,往后方营帐走去。
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术赤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要去哪?”
乌兰隼偏头,睨了他一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了?”
术赤咬紧牙关,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单于才训过你,你还身负重伤,这样还要去见他?”
乌兰隼语调不耐:“放手!”
术赤难得固执,拦在她面前,眉头紧锁,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他忍了又忍,终于说道:“你先上药。”
乌兰隼闻言,冷哼一声,抬腿一脚踹向术赤膝弯,逼得他“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术赤双膝重重磕在沙地上,心下一震,刚要抬头,却被乌兰隼反手压住肩膀,按得动弹不得。
“管好你自己。”她声音冰冷。
说话间,她青丝垂落,划过术赤脖颈,引得他不自觉一阵颤栗。乌兰隼身上特有的冷香夹杂着血腥气,清冽而薄凉,像风雪侵入胸口,令他呼吸一窒,心跳骤然加快。
耳边传来她靴底踩过沙地的轻响,稳而有力。
术赤愣在原地,恍然回神,抬起头来。
乌兰隼早已长扬而去,披风翻飞,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
他依旧跪在地上,望着那抹绿影渐远,神色阴翳。
陆瑶是被一阵细微的颤动惊醒的。
睁眼间,兰珩舟倚在她身边,浑身微微发抖,冷汗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肩膀抽搐不止,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她心中一紧,连忙侧身搂住他。
兰珩舟顺势倒在她怀中,倚靠着她喘息不止,喉间溢出隐忍的闷哼。
陆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冰凉得不像话,既无发热,也不似箭伤失血导致的虚弱。
她怔怔片刻,忽而反应过来,低声问:“多久没吃药了?”
兰珩舟费力睁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茫然与疑惑。
陆瑶直接道:“芙蓉散。”
他瞳孔猛然一缩,神色复杂地盯着她,良久才低哑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她直截了当地问:“是到一个月了吗?”
兰珩舟没有再开口,指尖微微蜷缩,仿佛用尽全力忍耐着痛楚。他喉结微动,最终点了点头,整个人像是再无力气支撑,靠着她身子滑落。
陆瑶扶起他,语气愈发急切:“有带药吗?”
兰珩舟摇了摇头,薄唇抿得极紧,连声音都透着疲惫:“没有……”
偏偏此时发作!陆瑶心中暗骂。
那日,她撞见兰珩舟服药异样后,便拿着药底去了军医帐。军医的回答,却让她怔在原地——
那根本不是药,而是芙蓉散。
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