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雨下整晚,淅淅沥沥,容蓁整夜睡不踏实。今日早间起来,雨已停,阳光透过未散去的厚厚云层散射下来。
容蓁看了眼天色,缓步出了正院,来到郡守府衙的门前。守在府门外的两名侍卫见了连忙行礼:“将军!”
容蓁颔首,对右手边的侍卫吩咐道:“你去趟军营,告诉庞副将,明日大军启程回盛京。”
“是!”侍卫转身便要离去。
“等等。”容蓁叫住了他。
侍卫又转回身,垂首静立。
容蓁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落在郡守府衙略显斑驳的朱漆大门上。
一只灰褐色的麻雀落在门前的石狮子上,歪着头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容蓁听它抱怨昨夜的雨太大,它的窝被淋湿了。唇角微微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再找几个干活利索的士兵来,将郡守府衙里里外外洒扫干净。”
侍卫再次应声:“是!”
接着,他快步跑向了军营的方向。
容蓁望着侍卫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想:新任凉州郡守,应该今夜便会抵达。也不知萧誉在南疆如何了……
几片被风吹落的梧桐叶打着旋儿飘落,落在她脚边。容蓁抬起绣着暗纹祥云的皂靴,轻轻踢了踢。
落叶随风飘在空中,自老树盘旋而下,掉落至树下少年摊开的书卷中。
萧誉修长的手指拂去书页上的落叶,未抬眼,薄唇轻启:“何事?”
影一单膝跪地,沉声道:“世子,王府传出消息——昨夜六爷殁了。”
萧誉放下书卷,眸色深沉如夜,接过信笺,指尖微用力,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叹息道:“悉数萧策背后谋划的那些事,也算是便宜他。”
影一见萧誉神色有异,大气也不敢出,只静静地跪着。
“走吧,咱们也该出去看看热闹。”
“世子,您要去哪儿?”
“城门。”
城门口,狄戎首级高悬,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引来无数百姓围观。告示上,详细列举了狄戎的罪行,由世子在奉合县将其斩杀。
百姓们对着狄戎的首级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狄戎狗贼,终于死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狠狠啐了一口。
萧誉一身玄衣,负手立于人群之后,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面容冷峻,如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人群中偶尔投来惊艳目光,被他视若无睹。
“这不是世子殿下吗?!世子回来了!”有百姓在人群中惊呼。
百姓的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他却面无表情,深邃的眸子平静如水,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有偶尔掠过眼底的寒芒,泄露了他内心深处的波澜。
萧恒和萧凌站在王府高楼上,将城门口的一切尽收眼底。萧恒身着蟒袍,面容阴鸷,紧紧攥着拳头,手中的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萧凌一身锦衣,摇着折扇,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大哥息怒,这萧誉不过是个为质归来的世子,今时不同往日。”他顿了顿,眼珠一转,“如今他深得民心,我们更要小心行事,不可操之过急。”
萧恒冷哼一声,“小心?萧策那个蠢货就是太过小心,才被他无声无息地解决了!”他走到窗边,俯视着城门口攒动的人头,眼中杀意涌现。“他斩杀狄戎,又悄无声息地杀了萧策,如今民心所向,若不尽快除掉他,后患无穷!”
萧凌收起折扇,轻敲掌心,附和道:“大哥所言极是。只是这萧誉城府极深,又武功高强,不易对付。”
萧恒阴狠一笑,“他再厉害,也终究是我南疆的弃子!我已派人联系西秦,就说萧誉私通楚燕,斩杀狄戎是为楚燕邀功,西秦定然不会放过他!届时,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萧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赞叹道:“大哥好计!如此一来,既除了心腹大患,又能嫁祸于人,一石二鸟!”
城门口,萧誉似有所感,微微侧头,目光投向王府高楼,嘴角扯出冰冷弧度。那抹笑转瞬即逝,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却让人不寒而栗。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孤傲,似暗夜中的一匹孤狼,伺机而动。
易辰低声道:“世子,一切安排妥当。”
萧誉步履沉稳,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嚣声被他隔绝在外。易辰紧随其后道:“王府周围已布控我们的人,世子放心。”
萧誉微微颔首,并未言语。他行至一处僻静的巷口,身形一闪,消失在人群中。
萧誉没回别院,径直去了城郊的静安寺。
南疆虽有巫神,亦不乏信男善女去静安寺上香,是以寺庙香火鼎盛。
人来人往,萧誉一袭玄衣,身形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信女香客们频频侧目,却被他周身那股清冷的气质所慑,不敢靠近。
萧誉步履沉稳地踏上石阶,似未察觉周围投来的目光。易辰紧随其后,将手中的食盒递上:“世子,这是您惯用的素斋。”
萧誉接过食盒,淡淡道:“去寻住持。”
易辰领命而去。萧誉独自一人步入后院,这里环境清幽,古树参天,与寺前的喧嚣截然不同。他寻了处石凳坐下,打开食盒,慢条斯理地用起斋饭。
不多时,易辰带着一位老僧前来。老僧慈眉善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世子殿下。”
萧誉放下食盒,起身回礼:“住持大师。”
“世子今日前来,可是为了贵人?”住持开门见山。
“正是。”萧誉眸色微沉,“母妃她……不知近况如何?”
住持叹了口气:“贵人一心向佛,潜心修行,只是……”他顿了顿,似有难言之隐。
萧誉眉峰微蹙:“大师但说无妨。”
“自王爷逝世,贵人忧思过度,只怕……”住持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萧誉心中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多谢大师告知。”他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住持,“劳烦大师将此物转交给母妃。”
住持接过来:“老衲一定转交。”
午后,容蓁小憩片刻后出了郡守府衙,先沿着凉州城巡视一圈,并无发现任何不妥,又登上城楼,用瞭望镜向城外四周看了看。
早前出去的探子回禀,新任郡守按脚程申时将至。估摸着时辰,应该快了。
容蓁放下瞭望镜,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城楼的风很大,吹得她鬓边的碎发飞扬。一只黑色的乌鸦落在城楼的垛口上,冲着她“哑哑”叫了两声。
容蓁听它的意思,城外官道上来了几匹快马。
她顺着乌鸦的视线望去,果然瞧见远处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不多时,城楼下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她转身,扶着城垛往下看去,一队人马正朝着凉州城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身穿官服,头戴乌纱,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身后跟着十数名侍卫。
新任郡守到了。
容蓁转身下了城楼。
回到郡守府衙门口,她一眼便瞧见府衙外停着几匹骏马,马上的人已经下来,正和守门的侍卫说着什么。
为首那人身着绯色官袍,身材颀长,腰间配着一块白玉带钩。容蓁打量了他一眼,此人面白无须,眼神精明,举止沉稳,倒是一副干练模样。
“下官见过长公主殿下。”新任郡守见到容蓁,立刻上前行礼。
容蓁微微颔首:“免礼。”
“下官姓李,名元,奉旨前来接任凉州郡守一职。”李元恭敬地说道。
李元起身后,从袖中取出一封盖着玉玺的圣旨,双手呈上:“臣奉旨接任凉州郡守,请殿下过目。”
容蓁接过圣旨,展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递还给李元:“圣旨本宫已看过,李大人一路辛苦了。”
李元双手接过圣旨,恭敬地放回袖中,“为朝廷效力,不敢言苦。”李元垂首道。
容蓁抬手示意李元身后的侍卫将带来的几口箱子抬进府衙。
李元立刻会意,侧身吩咐了几句。
侍卫们训练有素地将箱子搬进了府衙。
“李大人,凉州事务繁杂,还需尽快熟悉。”容蓁淡淡说道。
李元拱手道:“下官明白,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圣恩。”
容蓁轻点下巴,不再多言。她转身,迈步走进郡守府衙。
李元连忙跟上。
府衙内院,早已洒扫干净,焕然一新。
容蓁在一张红木圈椅上坐下。
李元垂手立在一旁。
“李大人,也坐。”
李元应声颔首,在她下左手边的位置落座。
丫鬟奉上香茗。
容蓁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
“李大人,凉州城如今的局势,想必你也略有耳闻。”
李元拱手道:“回殿下,下官在来凉州的路上,已经听闻了一些。”
“凉州城虽已收复,但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李大人需尽快安抚民心,恢复城中秩序。”
“殿下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
容蓁放下茶盏,目光落在李元身上。
“凉州城毗邻西秦与南疆,局势复杂,李大人需多加上心。”
李元神色一凛:“下官明白。”
她看着李元。
“李大人可随时翻阅查看。”
李元立刻起身,拱手道:“多谢殿下。”
容蓁微微颔首,复又看向窗外。
“如今陛下有意推行互市,加强与西秦、南疆边境的贸易往来。”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此事错综复杂,既要办得好,又得防着各方势力的细作混于其中。”
容蓁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警示,“此事,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
李元神色凝重,他知这互市背后牵扯的利益纠葛,再次拱手:“下官定当小心谨慎,不负圣望。”
容蓁轻点下巴,似是满意他的态度。
她沉默片刻开口。
“与西秦的贸易暂且不提。”容蓁指尖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元敛眉静听,不敢打断。
“与南疆的贸易,轻的不说不管。”
她抬眸,看向李元,眼神锐利。
“只需得注意凡铁器、马匹之类大生意,只认南疆世子的人。”
李元心中一凛,他曾多少听过这位长公主殿下与南疆世子之间,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随即立刻明了容蓁话中之意,这是要他暗中支持南疆世子萧誉。
他垂首应道:“下官谨记殿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