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誉的眼神追随着容蓁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回廊转角。他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温润如玉的面具一点点剥落,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萧誉将目光落在面前那碗长寿面上,碗中未尽的面条,热气早已消散,粗细不一的面条已经泡软,失去了原有的弹性。
他将面碗推到一旁,碗底的汤汁微微晃动,亦如他摇曳的心神,眉宇间凝结着冰霜。
“主人。”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单膝跪地。
是夜影的头领。
“说。”萧誉没有看他,声音冷冽道。
夜影头领低着头,语气恭敬:“楚燕朝廷并无归还南疆三城之意,他们甚至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萧誉沉默片刻,抬起头,看向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
他如何不知?
“主人,您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夜影头领不解,语气中带着些许愤懑。
“中原人虚伪狡诈,他们根本不值得您……”
“住口。”萧誉厉声打断,“我自有我的打算。”
“南疆现有的土地,在我手里,不会少一分一毫。”萧誉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的本意原也不是真要让容蓁许诺归还三城。
夜影头领不再言语,垂首领命。
“你先吩咐下去,计划提前。”萧誉顿了顿,语气冷冽,“明晚就行动。”
“是!”夜影首领领命,身影消失在院中。
萧誉的目光重新落在已经凉透的面条上。面条已经坨了,他拿起长箸,夹起一缕,送入口中。
没有滋味。
萧誉吃得很慢,很认真,一口一口将整碗面都吃光。他放下长箸,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冰凉的触感让他回过神。
修长的手指又抚过桌面,指尖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容蓁曾坐过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馨香,清冽如雪山之巅的冷梅。
清冷的眸子里,再无一丝笑意。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思念。
萧誉深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踏足这片土地。
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容蓁。
南疆的局势,早在夜影第一次来寻他时就已不容再耽搁。南疆的子民,还在等着他回去。
夜影早已备好马匹,萧誉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
“出发。”他沉声下令,声音冷冽。
马蹄声碎,惊扰了凉州郊外的宁静。一行人,打马迅速消失在飞尘中。
萧誉回头看了一眼凉州城的方向,目光复杂,新上任的郡守明后两日便会到达。届时,她亦可回到盛京。
马蹄声渐远,自凉州往南疆而去。
凛冽的风刮过萧誉的脸颊,却吹不走他眉间的寒霜。
忽然,他猛地勒住缰绳。
战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停在原地。
跟随在后的夜影也纷纷勒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主人。
“先去趟奉合县。”
夜影不解,还是立刻遵从,调转马头,朝着奉合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奉合县外,一片丛林中。
萧誉远远地就看到了那群雄狮,正慵懒地趴在草地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为首的雄狮,通体金黄,鬃毛浓密,威风凛凛,正是狮王,狮王的旁边是白色母狮。
看到萧誉,小白立刻起身,狮王在其身后仰天长啸一声,其余的狮子也纷纷站起身,朝着萧誉的方向走去。
萧誉翻身下马,走到狮王面前,伸手抚摸着它浓密的鬃毛。狮王亲昵地蹭着萧誉的手掌,发出低沉的吼声。
萧誉抬起头,目光望向凉州城的方向,沉声道:“本该我亲自护送她回盛京。”
“但南疆的子民需要我。”他的眼神中闪过无奈。
“请你们,替我好好护送她。”萧誉看着狮群,郑重地托付道,“带她安全回到盛京。”
狮王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低吼一声,以示回应。
-
容蓁踏入院中。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燥热,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巡防结束,身上的软甲还未卸下,又将两日后要与新郡守交接的卷宗整理妥当,这才得空回院。
院门推开,静悄悄的,落叶铺了一地,被风卷起,发出沙沙的响声。
容蓁习惯性地走向院中梧桐树下的石桌。那里,原本总坐着一个身影,温润如玉,执卷而读。
如今,却空无一人。
桌上的书卷已经收起,只余一个空碗,里面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无一滴残留。
容蓁环顾四周,树下空荡荡,只余几片落叶飘零。
容蓁怔了怔,呆呆地看着空碗。
……走了?
没有告别,未留只言片语。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容蓁走到石桌旁,伸手抚摸碗沿,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为何不辞而别?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却无人能解答。
容蓁无力的缓缓坐下,看着萧誉坐过的位置,指尖轻轻摩挲着桌面,似乎借此还能感受到萧誉残留的体温。闭上眼睛,想象他还坐在那里,眉眼含笑,温声细语地与她说话。
院中梧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风吹过。
容蓁深深呼吸,试图捕捉萧誉留下的气息。然而,除了淡淡的梧桐花香,什么也没有。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
容蓁的眼眶微微有些发酸,她稍稍仰起头来。
梧桐树影斑驳,风过处,似有叹息。
良久。
“报——”
侍卫的呼喊声突兀地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容蓁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茫然。
“何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禀将军,城外忽现狮群,百姓惊恐,四位副将已至城外起伐与狮群僵持中,特来请将军示下。”侍卫单膝跪地,语气急促。
狮群?
哪里来的?
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容蓁的心中闪过疑惑,来不及细想。
她霍然起身,身上软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备马,本将军即刻前往。”语气凌厉,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容蓁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院中的梧桐树依旧沙沙作响,只是再也没有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
她想起萧誉曾说,他喜欢看她披甲的模样,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如今,他却不在身边。
心中那股酸涩再次涌上来。容蓁强压下所有情绪。此刻,她是一军主帅,容不得半点软弱。
容蓁快步走出院子,只留下满地梧桐落叶,在风中无声地飘零。
她翻身上马,疾驰而出。
容蓁一骑绝尘,直奔城门。卷起阵阵热浪,侍卫说狮群从东南而来。
她带来的数千匹狼,能否抵挡得住?
胜算几何?
心中盘算着各种可能,容蓁面色凝重。
“驾!”她再次扬鞭,催促胯下战马。
远远的,便见城门下黑压压一片,人喊马嘶。
城外,百姓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四位副将正严阵以待,城下的士兵们紧张地握着兵器。
一头雄狮立于人群不远处,鬃毛飞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其余几头狮子或坐或卧,姿态慵懒,却隐隐透着凶猛。
“怎么回事?”容蓁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目光如炬,扫过眼前景象。
“禀将军,狮群数量众多,我等不敢轻举妄动,特在此等候将军指示。”一位副将上前一步,抱拳禀报。
容蓁拨开遮挡在面前的将士,迈步向前,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狮群身上。
盛夏的阳光下,一头雄狮正悠闲地踱着步,鬃毛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身后一只白色的母狮安静地伏在地面。
城内的百姓见容蓁来了,心里的惧怕退下几分,纷纷找了合适的避体处探出头来好奇观望。
狮群挡住了去凉州城的官路,城中人不敢出,城外人不敢进。
唯有容蓁拨开人群,独自往狮群走近。
“将军……”
将士们想要拦住继续靠近的容蓁。
容蓁不以为意。
等等。
这鬃毛的颜色……
这体型……
容蓁的脸色由凝重转为错愕和惊喜。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下来。
她忍不住笑出声唤道:“小白!”
那雄狮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朝着容蓁的方向望来。
伏在地面的白狮闻声起身,迈开步子,朝着容蓁小跑而来,身后一群狮子随之起身跟随。
飞起的尘土和奔来的狮群,让众将士心猛地揪紧,正要挥动手中的长矛攻去,却被出声制止。
“所有将士听命,退回城内。”容蓁命令道。
“将军……”庞副将迟疑。
“退!”
无人敢违背军令,只得越发握紧手中长矛,注视着奔来的狮群,一点点背靠着城门方向挪去。
“嗷呜——”小白发出欢快的低吼,在容蓁面前停下,亲昵地蹭着她的手。
众士兵看得目瞪口呆。
这还是那凶猛的狮群?怎似一群猫科动物在撒娇?
庞副将喃喃:“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旁边的赵副将,愣愣地点头:“好像……是。”
从数千匹狼,再到这数十头狮子,他们的长公主居然能驯服这么多猛兽……
容蓁轻抚小白的鬃毛,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她转头看向四位副将,语气轻松:“都愣着做什么?回城。”
“啊?”四位副将面面相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都散了吧,回去加强巡逻,别让它们扰了百姓。”容蓁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
将士们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应道:“是!”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城内走去。
小白和它的狮群,则温顺地跟在容蓁身后。
城内的百姓们,好奇地张望着。他们看见,凶猛的狮群,竟像一群小猫,乖乖地跟在容将军身后。
这一幕,让他们震惊不已。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惊叹声。
“天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容将军……竟然还能控制狮群?”
“太不可思议了!”
看向容蓁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听着百姓们惊诧的议论,容蓁皱了皱眉,原该在盛京北郊广宁山附近的狮群怎会出现在凉州?想到此处,她转过身去问小白:“你们怎会知晓我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