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凉州城外的柳枝已绿得浓郁。风中已无寒意,拂面而来的是暖融融的气息。
容蓁身着窄袖男装,英姿飒爽,正与萧誉并肩走在城墙上。一袭月白色衣袍,宛若芝兰玉树。
“凉州城防坚固,将士们也训练有素。”萧誉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自身旁传来。
容蓁侧过头,瞧着萧誉的侧脸,在阳光下更显俊朗,眉眼如画,深邃的眼眸中却藏着一抹淡淡的忧郁。明明是初夏,他的周身却笼罩着一层薄雾,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
容蓁伸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关切地问:“可是有什么心事?”
萧誉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并无。”
“今日街上好生热闹。”
容蓁轻笑一声:“是啊,天气暖和,大家都出来走动。”
从城墙下来,两人信步走入主街的繁华之中。凉州城本就是边陲重镇,居民不在少数。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萧誉宽大的衣袖偶尔轻轻拂过容蓁的臂膀。他身上总带着淡淡的冷香,清冽如雪山融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萧誉转身,看向容蓁,眼神专注深情:“阿蓁,凉州地处要塞,与西秦、南疆接壤,不如推行互市,互通有无?”
容蓁眼睛发亮:“这倒是个好主意,能让三方百姓都受益。”不过片刻,那刚亮起的眸光又似星火暗了下去,看着萧誉:“只是如今战事频仍,边境贸易几乎断绝。”
萧誉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容蓁的脸上。那双眸子,仿佛藏着星辰大海,让人一眼便沉沦其中。
“正因如此,才更要重开商路。”萧誉语气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魄力。
“如何重开?”她问。
萧誉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如春风拂过冰雪,瞬间融化了周围的寒意。
他伸手轻点容蓁的额头,动作亲昵自然。
“过几日,便拟定贸易章程,呈给你皇兄。”
容蓁下意识地摸了摸被他点过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好。”她轻声应道。
翌日,书房内,笔墨纸砚早已备好。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桌案上,映照着萧誉认真书写的侧脸。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下笔如有神。
容蓁坐在一旁,看着他。
“与西秦互市,以茶叶、丝绸换取马匹、药材。”萧誉边写边道。
容蓁点头:“南疆则以瓷器、铁器换取香料、宝石。”
“不错。”萧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随后几日,容蓁与萧誉一同商议互市的章程和细则。他们有时在书房挑灯夜战,有时则并肩走在凉州的街头巷尾,观察民生,收集信息。
凉州的街市热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容蓁与萧誉并肩而行,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萧誉身形颀长,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他偶尔会停下脚步,为容蓁买些小玩意儿,精致的绢花,或是香甜的糕点。他的动作优雅,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可容蓁却敏锐地察觉到,萧誉的兴致始终不高,他的笑容也总是淡淡的。
容蓁提笔蘸墨将萧誉的建议详细记录下来,在雪白的信笺上写下关于凉州互市的想法,字迹娟秀带着飒爽之气。
她将信笺仔细叠好,放入信筒,唤来小灰:“将这封信以最快速度送往盛京,亲手交到二哥手中。”
小灰鸟鸣几声后,振翅飞向盛京,很快便得到了楚钧的回复。
“皇兄也觉得此计可行。”容蓁展开信笺,眉眼弯弯拿着信笺走向萧誉。
萧誉正倚窗而立,听到容蓁的声音,转过身来,垂眸看着信笺上的字迹,唇角微微上扬,笑意终于在他脸上绽放,如雪山之巅盛开的雪莲,清雅高贵。
可那笑意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敛去,容蓁将他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心中疑惑更甚。
她轻轻唤了一声:“萧誉?”
萧誉抬眸,目光落在容蓁的脸上,深邃的眼眸中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柔情。
“阿蓁,谢谢你”
萧誉的反应让容蓁心中隐隐不安,她总觉得,萧誉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这几日,他虽然依旧温柔体贴,但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她想起这些日子忙于公务,难道是自己冷落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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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七,晨曦微露。
这日是萧誉的生辰,天际泛起鱼肚白,容蓁便已起身,寝殿内还燃着安神香,袅袅青烟徐徐上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这些日子她一直想着要给萧誉送个什么好的生辰礼物,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为他做一碗长寿面,心底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像春日里初绽的桃花,娇嫩而美好。
容蓁披好外衫来到院子西侧的小厨房。
小厨房里,炊具一应俱全。她却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厨具,有些茫然。
厨具在她眼中陌生又新奇。
容蓁从未下过厨。
在容府或是皇宫,她锦衣玉食,即便上辈子最落魄的时候亦十指不沾阳春水。
小厨房里还有未燃尽的柴火,容蓁在角落拿了些干柴将火重新生了起来。火苗舔舐着锅底,发出噼啪的声响。
柴火她晓得怎么点,可面条该怎么煮?
容蓁茫然四顾,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拿起擀面杖,开始笨拙地尝试。
面团在她手中,像个不听话的孩子,怎么也擀不圆。不是太厚,就是太薄,甚至还粘在了擀面杖上。
她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重新揉面,再擀。
一次又一次。
面粉沾满了她的衣袖,也沾染了她如墨的长发。
容蓁第十次将面条倒进锅里。
水开了,咕噜咕噜冒着泡。用筷子轻轻拨动着面条,避免粘连。热气蒸腾,模糊了容蓁的视线,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一缕青丝黏在脸颊,她却顾不得擦拭。
这一次,她觉得自己终于掌握了火候。捞出面条,放入早已准备好的鸡汤中。
面条虽然粗细不匀,但汤底清澈,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看起来还算不错,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终于完成了。
“真是……”容蓁低声抱怨一句,语气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一个男人,如此手忙脚乱。
从小厨房的窗外望去,天色已经大亮。
辰正三刻。
日头已高。
容蓁端着面,脚步轻快地走出小厨房,萧誉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看书。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的身上。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气质清冷。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容蓁手中端着的那碗面时,眼中闪过惊讶。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
目光落在容蓁手中的那碗面上,久久未移。
月白色的衣衫衬得他越发清隽,晨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如同谪仙。
容蓁走到石桌旁,将面碗轻轻放在他面前。
“这是……”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容蓁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伸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指尖沾染了些许面粉。“长寿面。”她言简意赅。
萧誉这才反应过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在楚燕为质的这些时日,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生辰。清冷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他拿起长箸,挑起一缕面条。面条粗细不匀,一看便是出自新手之手,他却吃得格外认真。
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更添了几分温柔。
容蓁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看着他。他吃面的样子很斯文,优雅,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多谢阿蓁。”他鲜少这样笑开,可一旦笑起来,便如冰雪消融,春回大地,令人心醉。
容蓁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
萧誉眸光微敛,收起了笑意,“既是我生辰,中原可愿将侵占的南疆三城归还?”他语气平静,半带着开玩笑的语气道。
容蓁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既是生辰,便不谈国事。”
萧誉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不曾移开。
“南疆三城,于我而言,并非国事,而是故土。”萧誉的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
“我明白。”容蓁低声道。
她如何不明白?
只是,这件事,并非她能做主。即便她是长公主,也无法左右朝堂的决定。更何况,南疆三城战略位置重要,楚燕不可能轻易归还。
她沉默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碗中热气氤氲,却渐渐冷却。
容蓁的目光落在萧誉垂下的眼睫上,浓密纤长,如鸦羽般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能感受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原本温和的气息,此刻多了几分冷冽。
像是春日里突如其来的寒风,吹散了方才的暖意。
容蓁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尖仍残留着面粉的触感。
萧誉放下手中的筷子,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清晰。
玉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瓷碗的边缘,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击在容蓁的心上。
“三百年前,南疆本就属于中原。”容蓁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萧誉轻笑一声,笑声中却带着一丝嘲讽,“三百年前?”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意味深长。
“三百年前的事,于我南疆子民而言,不过是一本史书上的记载罢了。”他语气淡漠,“我们从出生起,便与中原再无瓜葛。”
他目光落在院中盛开的繁花上,“我们自给自足,安居乐业,从未想过要侵占中原一寸土地。”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冷冽,“在我们的心里,南疆才是家。”
“而中原……”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侵略者的角色。”
容蓁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她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也无法收回。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
阳光依旧斑驳,却再也没有方才的暖意。
“我还有事。”
容蓁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敢再看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
“你慢慢吃。”
她转身离去,脚步有些凌乱,裙摆扫过石阶,发出细微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