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語繾綣意闌珊,
弦動八十鳳飛還。
青絲華發零零落,
待見桑田淚如漿。
墨弋峽裡,石壁是青灰的,樹是火紅的,天是湛藍的,水,清澈冰涼,倒映著萬般千種的色彩。靜謐的,只有溪流或緩或急,潺潺而過,橫斷了峽谷;或是天盡頭傳來風過樹葉的聲響。
尹善胤撿了小石子打著水飄,但水不夠深,石子還來不及蹦第二下,就沉底了。
貞香蓋著素藍的裙圍跟在後面。她太熟悉沉默了,所以看出了‘公子’的寂寞心事。
“謝謝你能夠陪我來這裡。其實,我也知道你也許只是不能拒絕罷了。”‘公子’有些無奈地笑笑。
“也想知道會是一個甚麼樣的地方。”貞香沒有趁機嘲諷一句。
“那你喜歡這裡嗎?”
“山清水秀,誰不喜歡。只是不自在,風吹卻不聞鳥啼,曠谷卻不見人影。坐井觀天,只求四面環山的庇佑。我力所不能及,只能坐等,而不可飛。”
“天?天之外還有天。一介女流,會不會不自量力了些?”
“若是不自量力,或是早已飛出天外。我命如此,就隨風坐等一雙翅膀。”
“翅膀,人真能有一雙翅膀嗎?妄想。”
“是啊。不‘妄’又怎會告訴自己這井上的一方就是天的所有?不‘想’又怎麼會自覺感傷?”
‘公子’搖搖頭,實在也沒有話能反駁。“最不該是憑一眼就覺得你是朵嬌艷的花。”
“艷不艷,本是一雙雙眼所見不同。”
“還有人說過你是帶刺的嗎?”
“被刺到過的人吧。”貞香似笑非笑的。
“你豈不是想趕走所有欣賞你的人?!”
“欣賞?只記得也只想記得一雙清澈的眼,一顆干凈的心。”
“哦,原來還有人不怕被刺的。話說,你,真能讓我找到平靜嗎?我現在覺得啊,你的琴聲可以,你的心裡,裝了太多的東西,我想看透,也不想看透。告訴我當時為甚麼不肯收下那把琴嗎?”
“就像有人說過的,有些東西是‘故弄玄虛’,換之現在,我也不會接受的。”
“把一把好琴送給懂琴的你,不就和寶劍贈英雄一樣。”
“那您怎麼又看不出,強加給英雄的寶劍,只能抹過英雄的脖子。”
“為甚麼像你這般秀麗的女子卻有顆這般強硬的心。為甚麼不能看做是好意?”
“這世間還不夠多‘好意’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權利,金錢,領地,女人......被安排的不夠多嗎?”
她的睿智和她眼裡的恨,深深地刻進了尹善胤的心。
何止是喜歡啊?從沒有一個能說出自己心聲的女孩。
滿瀧曉霧臨碧江,
新月若眉隱蒼茫。
嵐泉欲飲莫待晚,
孤帆夜航渡夢泱。
尹善胤拿出這首詩遞給貞香。後者欣賞著漂亮的字體,誠然是當日琴上留書的筆跡。
“‘公子’的字寫得很是娟秀呢。”貞香又故意說道。
“是藏著我的字號呢。”
“恩?”
“瀧月泉。”尹善胤圈出三個字。
“是借了這水的名字?!”
“不是。碧溪水,瀧月泉。百年前的文人,死後該有個對仗的我啊。”
“‘公子’。您這......難道就沒有‘妄想’了?”
“恩......恩?你這是......甚麼意思?”尹善胤敏感地眯起眼睛,警戒地看著貞香。
貞香笑不露齒地,“那就要問‘公子’有甚麼不想被看到,不想被只道的秘密嘍?”
尹善胤不自覺地上下檢視著自己,抱起雙臂,呈防衛狀。抬起下巴,假裝氣定神閑。但沒過一會兒就架不住了。“你怎麼知道的?我上街可甚麼人認得出來。連我的親人都說認不出我的!”尹善胤連珠炮似的,慌張起來。
“不是您的‘易容術’。只是我,受過教訓啊。”
“恩?你還認識別的人這樣?!”
“也不是。”貞香顯然不能輕易說出事實,但她也說了事實,“女子的才華,身世,總不入世俗的眼睛,想要借一身男裝找到公平,我怎麼能不懂。”
“還有自由!像你,為甚麼那麼漂亮的臉孔卻要遮掩起來,而那些醜男人卻可以招搖過市,猥瑣地窺看著你?你就不會氣不過嗎?”
“比起讓我去窺看他們,這樣不是好多了嗎。任誰的眼睛都看得出您是雲上長大的。所以才會不慣別人的仰視,才會憤慨,才會不屑平凡的土地上的人的世界。而我們,貼著污穢的土壤長大的,掬一捧偶然降臨的雨水,也變得一萬分的珍惜。尹小姐。恕我這麼稱呼您了。這就是人生啊,除了心,甚麼都不完全是自己的。但只要有一顆心,便勝卻所有。”
貞香站在水邊,風猛然掀去了掩面的裙圍,她的影子在水中的綠樹蔭裡婆娑。她看著流水走遠,帶著一個她抓不住的倒影。她看了尹善胤的側臉,嘆著多麼的不相似啊,沒有顰眉的憂傷,只有雙眼的憤恨,沒有強顏歡笑的惆悵,只是不甘......
誰又能相似呢?畫工。你可曾畫下自己的面容。
“知道嗎?您可以曏人傾吐自己的恨。那不是誰都有的幸運。”如果不是情感的轉嫁,尹善胤只是個與她不甚相關的世界裡一個莫名其妙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甚至可以對這個孩子這些所謂的煩惱不屑一顧,因為自己本不是甚麼菩薩心腸的大善人。但現在她卻是不能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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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少爺。”末年怯生生地喚著走神的徐潤,一路上‘他’總是怔怔地看著窗外的野雲流霞,市井人家,半天說不上一句話,除非是凌空勾勒線條時候,當然也不是末年能懂的話。
曹克辰早已經睡下。他像個不甘寂寞的人,卻也能在不聲不響中活得挺逍遙自在。他不知道哪兒弄來的錢,一路打點了三人的衣食住行。
“末年。怎麼了?”徐潤努力裝得一切正常。
“少爺。為甚麼您看起來愁眉苦臉的呢?又猶豫了嗎?曹少爺說,再過兩天,咱們就能到小姐的家鄉了呢!”末年合著雙手,露出期待的笑。
“是啊......啊,不是的。”徐潤也忘了自己在答甚麼。說得出道理嗎?越是思念越是痛,越是接近卻越是怕。
“嘻嘻嘻。少爺已經開始犯傻了吧。要是見到小姐,或許還會見到小姐的父親,那您還敢說話嗎?又該換小姐護著您了哦。”
“貞香她父親......是啊。可是我要同她父親說甚麼呢?!”
“少爺您......是真笨還是裝糊塗啊?!”
“啊?!”
“您難道不喜歡小姐,不想跟小姐永遠在一起?”
“我......”徐潤終於想明白末年的意思,她是要讓‘他’去提親。‘他’不由自嘲地笑了。又不由自主地幻想著,如果自己真的是她的畫工郎,此刻的心境會是怎樣的。會帶著滿心的誠意,懇切地跪在她父親的面前,告訴他,她是自己心裡最珍貴的人,‘即便我沒有預知未來,我不能自信滿滿地曏您保證,她會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但我知道,我想珍惜她,陪伴著她。’徐潤也不曉得自己是甚麼時候想到得這樣一番話,但如果是男人,‘他’真心願意把尊嚴枕在膝下,卻懇求貞香的一生一世。
又有哪個男人不願意呢?
但如果真是男人......‘他’真會在那晚同樣拒絕了她的以身相許嗎?
但一定有更多辦法救她的。
“少爺,少爺。”
“恩?怎麼了。”
“您又在想甚麼呢?”
“你覺得呢。”
“一定是在想小姐!”
“為甚麼?”
“因為您剛剛笑了啊。開心的。”
“是嗎?”徐潤摸摸自己的臉,都沒感覺到。
“對啊,就像小姐每次想到少爺就會自然而然地笑起來一樣。”
“是嗎?”徐潤感覺自己臉熱熱的。
末年用力點頭。“可少爺您就是不明白她的心啊,哎,怎麼辦呀?就像我娘說過的,比壞男人還讓女人傷心的,就是您這樣不解風情的呆頭鵝啊!您啊。趕緊吧。再那麼拖拖拉拉的,就不怕小姐遇上別人嗎?比您主動,比您聰明,還一樣會畫畫的。”
“......是嗎......”末年啊,你不會懂得我的期待,我期待著她會遇到那個值得她愛的人。好讓我親眼看著她幸福的樣子,收起這顆無法平靜的心。把它關在盒子裡,沉到海底去,因為它裝滿過,又被掏空了,所以無憾了。可此時此刻,它還在我的胸膛裡,每跳一下都提醒著我的自慚形穢。我不能告訴你,也無法對她說,即便她知道的......
貞香,我別無他法。只有遲疑地,猶豫地,走著每一步曏著你的路。
想著那個人可能在此時又曏你靠近了一步,我......管那叫做‘命運’。
那個人,會是你的命運 吗?
考试还没结束。不过答应的时间不能不算话。谢谢各位的关心。我会加油的。
....zzzZZzzZ。去睡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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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