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香剛回到家,有些不祥的預兆,院裡散落的樂器,地上是廝打留下的凌亂腳印。門敞著,卻沒聽到人說話。異常的安靜。
“父親。”貞香拉開一扇扇房門都沒見到,她愈加慌了。
“彩英,你回來啦。沒事。我在呢。看把你嚇的。”父親假裝沒事一樣,可嘴角卻滲著血。
“父親,發生甚麼事了,外面這樣子,您又受傷了,怎麼了?是誰下的手?其他人呢?”
文老爹一抹嘴角,看了看手上的血,懊惱地說:“哎呀,真是的。還是被你看到了。”
“父親。”
“彩英啊,吉賢是個惹事的主兒啊,討人喜歡是他最大的好,可也是他最壞的地方。你該明白的,有些人只是遇到就夠了,不能放在心上啊。”文老爹委婉的說辭,更讓人糊塗了。 “吉賢他怎麼了?!父親,告訴我發生了甚麼!”
“放心,人都在,都還好,就是樣子看起來不怎麼地。”文老爹領她去看大伙兒,但就是絕口不提到底發生了甚麼。
屋子裡,一堆人橫七竪八的,臉上都掛了彩,齜牙咧嘴地彼此擦著藥。也顧不得在貞香面前裝出個體面樣。閔誠煥托著下巴,回避地別過頭去。只有吉賢好端端地跪坐在一旁,低著頭,悶不吭聲。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都被打傷了?”貞香關切地問,但沒人打算正經地回答。
“我說妹子啊,怎麼盡說我們被打,你也不問問哥幾個動手把那幾個人模狗樣的傢伙教訓成啥樣子了?!”大圓臉的戊道一得意,緊接著就讓鑽心的痛把臉擰成了一團。
“兩班的狗腿子真當咱們是儒生啊,跑江湖的誰還沒這兩下子。”
聽他們一個一個說得都很驕傲,貞香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一些,但究竟是發生了甚麼。她又看曏吉賢,他皺著眉,也不知是為了甚麼,像父親說的,也許是他惹來的麻煩,連纍大伙受傷了,覺得內疚,也許是這樣,只是他看起來更多的是憂愁。他跪在那裡,心卻不在。
終於,他默默地站起來,低著頭含糊地說了句:“我出去了。”
沒人阻攔,也沒人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吉賢匆匆地從貞香身邊滑過,慌忙的一眼,裝滿了不安。
“吉賢。你沒事吧。還好嗎?”貞香跟出去,只看到吉賢一聲不吭地收拾著院子。
他沒回答。
“發生甚麼事了?姐姐擔心你。”
“哥哥們為了我,跟他們打起來了。你也看到了。班主也受傷了。”吉賢咬著牙,握緊了拳頭。
“那不怪你,換作別人,他們一樣會去出頭,因為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吉賢苦笑地掉著眼淚,然後又倔強地抹掉,“所以見不得他們受傷啊。不想要他們為我受傷。姐......”吉賢掙扎了很久,才決定坦白。“不是壞人啊!!”
“你說的誰?”
“都不是壞人啊。為甚麼要打起來?!”
“你說的......”
“姐。他是個好人。和別的兩班不一樣。他只是想聽我講我的故事。沒有人在意過我是誰的。他不一樣。”
“他?!是誰?”
吉賢搖頭。“就算是姐,也不能說。”
“吉賢。那個人派人來帶你去他府上,寺黨的人不讓,所以動起了手?!”貞香心裡有個念頭,“為甚麼你不說呢?”
“說了。他們不會聽的。聽了,也不會懂的。”吉賢嘆了口氣,繼續拾掇著院子。
“那你覺得我聽懂了嗎?”
“就算沒有也請不要告訴我,因為,姐姐的眼睛,我在裡面看到了自己,我願意相信,姐姐是......可以明白的那一個。”
“我聽懂不懂都只是無關緊要的人。那個人懂嗎?”
“他會繼續過他的日子。我也只是我。不知道甚麼時候被約定的命運。娶門當戶對的官宦千金,成為他父親一樣的大官,也許還會成為他父親那樣的父親......”
“你呢?”這似乎是多餘的問題,貞香也知道,只是問別人總是比問自己容易。
“也差不多吧。每天都一樣地逗著別人,然後慢慢變老,死掉。在死前,也許會遇到和姐一樣不嫌棄我的女人。”吉賢還想著逗樂貞香,可貞香卻笑不出來,“覺得我荒唐嗎?不要告訴我好嗎?姐,就算討厭,也請你只放在心裡。”吉賢跪下來,拉著貞香的手懇求到,他再也偽裝不了了。
貞香怔怔的,沒有說話。跪在她面前的這個花一樣美好的男孩,在心裡放著另一個男人。對方或許同他一樣,或許不是。這都是花街柳巷裡人們嚼舌頭然後竊笑的話頭,卻沒有人會在青天白日把這份曖昧攤在手心裡,像晨露一樣渴望沐浴到哪怕就一縷陽光。
那是不被允許的。
可是,我不懇求任何人的允許。
貞香搭著吉賢的肩膀,鼓勵的,“去見他吧。”
“姐。”
“一輩子,也許,只是要多這一眼。多說一句話。別怕心裝不下。只會裝不滿。不是嗎?”
會有人對她說這番話嗎?還是,她只想有一天能記起今天自己曾說過的,再獲得繼續等待的力量。
畫工。
因為是女人,留在我手心裡的你的一切,只能更幽幽地綻放。不是不知道被陽光照耀著的溫暖,不是不知道微風揚起時的美麗,只是害怕,會融了,散了。再用力也握不住一點痕跡了。
或者沒有期待了多好。有誰來告訴我,這一生結束了吧。那我就可以再沒有奢望的,只是守護著,微小的,我的,住著唯一的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