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三刀在铁铺前待了好一会,终于趁人少之时上前与老者搭话,老者看了他一眼,就带着他去了火炉后面,半刻钟孟三刀才出了铺面,直往北面行去。
北面山壁遍布石洞,由纵横交叠的石道相连,孟三刀钻入其中一条石道,很快隐没在一片黑暗中。
幽长石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孟三刀刻意压轻脚步,贴着石壁谨慎前行,忽地,他猛然回头看向身后,似察觉有人跟踪,可仔细倾听却听不到半点动静,孟三刀深吸一口气,瞬然拔腿,施展轻功往前放狂奔。
一口气跑出石道,孟三刀耍起心机躲在石道口守株待兔,然而等来的却是阵阵阴风,他哆嗦着连打了几个喷嚏,看了看石道,不敢多待,转头向前方一个石洞跑去。
孟三刀才走不久,池鸢和薄薰就出现在石道口,突然,黑暗中袭来一道凌厉的劲风,薄薰出手一挡,“叮”的一下,刀鸣声响彻整个石洞。
来人凝顿片刻,再次出刀和薄薰对战,道口壁上一盏昏暗的油灯,将两人快得只剩残影的身影投映在地面。
他出招诡异,速度更是快得出奇,一招一式直对准了对手要害,一看就是个经验老道的杀手,而此处地势也对他极为有利,窄小的空间,昏暗的环境,简直就是最好的暗杀场,若换了别人来,肯定吃不下他三招,但此人的对手是薄薰,人尚有短处,但妖可没有。
滋啦一声,此人刀刃在薄薰手臂上哗啦出一长串刺目火花,昏暗环境让他看不清,接他刀刃的是一双手臂,直打了十来个回合,薄薰才想起孟三刀的事,当即出掌对准刺客胸口就是一击,刺客闷哼一声,撞到石壁滑坐在地,在薄薰再次出手前,忍着痛跳入身旁石洞逃走。
“好小子,还挺会跑!”薄薰跺跺脚,抹平衣袖上被刀刃划出的褶皱,刚要回身找池鸢说话,忽察身后有人靠近,当即一个手刀斩去。
“叮”的一下,一记飞刀擦着薄薰手臂飞过,直直扎进身后石壁。
“呵……”还未看清来人身影,就听见一声清脆如银铃的笑声,“小妹妹别动手,我不是刺客。”
话音一落,一道窈窕倩影出现在油灯之下,暗黄灯火将女子一身华丽银饰映照得微微惹眼,她轻捂小嘴,妩媚的眼透过面具,细细打量身前的薄薰和池鸢。
“呵……小妹妹还记得我吗?是我,龙琴。”龙琴轻轻抬手,透肤的银白薄纱衣下,垂坠的细小银铃跟着叮叮作响。
薄薰退开身,狐疑地盯着龙琴,而后又转头询问池鸢:“主人,您认识她?”
龙琴闻言一笑:“呵呵呵,主人?原来这位可爱小妹妹是你的丫鬟,呵,真是有趣。”
“你来此何意?”池鸢敛眉看向龙琴,眸底泛起一片月色银光。
“姑娘息怒,龙琴没有恶意。”龙琴就拔出壁上飞刀,一边在手里盘弄,一边朝薄薰抛媚眼,“小妹妹别生气,这个呀,只是奴家出于自保不得已的,不然,若直接吃你那一掌,奴家可受不住。”
薄薰瞅着她衣上银铃,深思道:“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龙琴悠悠一笑:“自是见过的,不然龙琴也不会对小妹妹一见如故。”
“那我们在何处见过?”
“天知,地知,我知,而你却不知,既是想不起来,那便不要想了。”
“嘁,真会卖关子!等着,本姑娘总会想起在何处见的你!”
见薄薰摆出的气呼呼小脸,龙琴捂嘴笑了笑,转眸看向池鸢:“池姑娘,此次来,龙琴是代表主人,邀你前去叙话。”
池鸢微微压眉:“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
“呵…奴家也可当作不知,不过,薄薰这名字,应该是你身边这位可爱小妹妹的名字吧?”
薄薰一听,顿然冷眼瞥向龙琴,龙琴收到目光,朝她轻轻挥手,清脆银铃声再配合她上挑的眉眼格外勾人。
“姑娘,奴家不能离开主人太久,不知你意下如何,去还是不去?”
池鸢看向孟三刀消失的地方,沉吟片刻,回道:“带路。”
灯火辉煌的回楼,依旧繁华热闹,龙琴轻车熟路绕开人群,将池鸢带上二楼。
二楼静谧,能远远听见一楼主厅内传来的瑶琴玉筝声,沿着回廊一直走到尽头,龙琴在一间雕着梅花的木门前停住,轻轻叩响,三息后,门打开,一对彩衣婢女站在门侧躬身行礼,抬手请她们进去。
才跨过门,一阵馨香扑鼻而来,眼前是一架镂空雕花的四折屏风,屏风两侧有仙鹤彩灯,其后是鎏金的瑞兽香炉,袅袅青烟环绕在银线勾勒的轻纱彩帘之间。
隔扇门前站着两个美婢,见池鸢走来立刻为她挑起珠帘,珠帘后又是一架华美屏风,轻帘拂动,暗香飘来,影影绰绰间能看见最深处,一张软榻上半倚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榻下或坐或跪,围着三位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美人。
薄薰全程掩鼻跟在池鸢身后,屋内香气太浓,而她五感超乎凡人,那香气就仿佛放大好几倍,稍稍喘口气的功夫,就熏得她头昏脑胀。
暗红的木地板,倒映着精致的琉璃彩灯,池鸢迈上木阶,榻上男子便在美人的搀扶下悠悠起身。
池鸢走上前,只与榻上男子隔着一道绯红纱帘,男子身着素色单衣,长发披散,精致面具盖住半张脸,他修眉入鬓微微上挑,轻轻勾起的水红薄唇半含笑意,正直勾勾的注视池鸢。
池鸢心中诧异,暗道,此人不正是白日在御风楼上看见的神秘男子,而他也是血光之月那日出现的楼主。
“想邀姑娘见一面,还真是难,也别拘谨着,随意坐吧。”
男子声音动听之至,如一壶醇香美酒,不尝即醉。
见他发话,池鸢也不会客套,左右一看,挑了最近的玫瑰椅坐下,薄薰便站在她身后。
龙琴上前,将两人之间的垂帘慢慢挽起,而后,俯身半跪到男子榻前不动。
看到男子身前的四位美人,池鸢终于认出龙琴就是御风楼的琵琶女,只是现在的她换了一副妆容,又戴着面具,一时间才被其迷惑住。
“阁下是御风楼的主人?”池鸢直接开门见山。
男子支起手轻轻托着下颌,一对眼眸清清浅浅荡漾着些许水光,随意一瞥间,泛着盈盈春情的目光甚是醉人。
“是。”男子勾起下唇,又道:“蝉不知,我的名字。”
蝉不知……池鸢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见池鸢露出疑惑神色,蝉不知低低一笑:“蝉某一介俗人,微不足道,池鸢姑娘没听过也属正常。”
也在这一刻,池鸢才发现蝉不知的眼瞳带着浅浅的紫,“你找我来做什么?还有你为何知道我在那石洞中,你派人跟踪我?”
蝉不知坐直身,神色不明的睨着池鸢:“姑娘莫不是忘了,拍卖会上,你抢蝉某两次东西,而蝉某,好心让与姑娘两次,于情于理,姑娘也该与蝉某当面道声谢才是。”
池鸢听言起身拱手:“谢了。”
此举弄得蝉不知有些怔愣,他微微睁大眼,淡紫色的眼瞳里流转着琉璃灯的彩光。
“你…”蝉不知顿了顿,接着道:“倒是直接。”说完,他拂袖一笑,抬手让龙琴倒茶。
“不知楼主将我请来,除了让我道谢,可有别的事?”龙琴倒好茶,池鸢也不接,说出的话更是冷硬得让人不适。
蝉不知也不生气,张嘴接过身旁美人递来的葡萄,水润的薄唇,沾染葡萄汁水后更是诱人遐想。
“姑娘不必紧张,蝉某只对姑娘好奇,没有任何恶意,如果可以,蝉某也想与姑娘交个朋友,你看,意下如何?”
池鸢不解问:“为何,难道我身上有楼主可图谋的地方?”
“呵呵呵呵。”蝉不知听言长笑一声,榻下四位美人全都抬头看他,眼中神情皆是一副惊讶神态,看来蝉不知平日很少这般随性大笑。
蝉不知笑了一会便停住,低声道:“小姑娘说话真是好听,蝉某甚是喜欢,对,朋友之间就是要有利益可图,蝉某承认,确实能在姑娘身上图一些好处,相对的,姑娘也可毫不避讳的向蝉某图一图你想要的。”
池鸢思虑片刻,直言:“既然楼主都将话说开了,那好,我愿与楼主交朋友,但前提是楼主能拿出一件有价值的东西,让我信服。”
“好啊。”蝉不知回答得极快,他抬起手,修长手指轻轻拈动唇瓣,“蝉某知道,姑娘似乎在查一个寒什么的女子下落,恰好,蝉某很清楚她身在何处。”
池鸢心中惊讶,面上却故作淡然:“哦?那请问楼主她在哪呢?”
蝉不知转眸在池鸢脸上轻轻扫过,那目光好似透过面具,在细细描绘她的脸。
“她在……武林盟的地牢中。”
池鸢微微抿唇,看来石道中那男子说的消息极可能是真的。
“楼主还真是神通广大,竟连这种隐秘消息都知晓,不过最让我惊讶的是,楼主为何清楚我在寻查她的下落呢?”
蝉不知轻轻一笑,重新躺回软榻上,榻下四个美人立时环绕其上,两人为其垂肩垂腿,一人持扇,一人替他端茶。
“这不是明摆的事吗?拍卖会上,你拍下李姑娘,那背后原因必然是与寒姑娘有联系了,当然,这只是蝉某的猜想,或许姑娘有别的思量,那蝉某就不得而知了。”
“楼主聪慧,不错,我是在查寒徽却的下落。”池鸢端起茶盏,在蝉不知的注视下浅浅抿了一小口。
茶水入口,清润回甘,而那清新茶香更是在口齿间萦绕不退,是好茶,也是一杯没加料的好茶。
在池鸢喝下茶水后,蝉不知的唇角再次翘起,他细细端看池鸢,忽然推开左右环伺美人,跨出帘幕,来到池鸢面前。
他身量很高,又因池鸢坐的缘故,站在面前,好似一座大山,颇有些压迫感,蝉不知抬手取下面具,垂首看向池鸢:“那,作为朋友,我们是不是该以真面目相见呢?”
看到蝉不知脸的那一刻,池鸢怔了怔,正如龙琴所言,她的主人确实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但若论惊艳程度比不过阮青枝,论五官气质更比不上流光君,不过,蝉不知身上有一种久居上位的清傲气质,让池鸢觉得,蝉不知应该不止御风楼楼主这般简单的身份。
想了想,池鸢摘下脸上面具,反正白日与张婉约斗,这蝉不知早就见过她模样了。
在蝉不知揭下面具时,他便时刻注意池鸢的反应,当然池鸢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这世间,哪有人比得过那一位的风华绝代。
蝉不知盯着池鸢看了一会,什么都没说,再次回到榻上,他轻轻拍手,隔间外立刻走进五个美艳舞姬,龙琴也不知从哪摸出自己的琵琶,应和榻边另一个美人的鼓声,为舞姬们奏乐。
舞姬们跳的是西域的胡旋舞,妖娆的身姿,飞舞的红纱,扭动的肚脐,让屋内气氛都跟着火热了一分。
蝉不知依在靠枕上,神情淡淡的看着,而他看似在看舞姬表演,实则目光都在悄悄观察池鸢的反应。
池鸢不解蝉不知为何这般做,直到一曲舞尽,便向他请辞,蝉不知也没挽留,让龙琴送她们出门。
出了回楼,龙琴便要回去复命,薄薰一边下着石阶,一边长长吐息,“哎,可憋死我了,也不知那蝉什么的家伙,屋子里点的什么香,熏得我头晕脑胀,差点就倒地了。”
池鸢听言一顿,认真询问:“真有这般严重?”
薄薰点头如捣蒜:“真有,这家伙屋内点的迷香和别处不同,我感官比常人多了几十倍,根本受不住。”
池鸢凝眉细思,当时在屋内,她倒没觉得那薰香刺鼻,相反,她还觉得那香味容易让人沉静放松,就连思绪都变慢了……不对,这不正是问题所在吗?果然,蝉不知请她来,还是没安好心,而他说了她想要的消息,他却没有当场收报酬,恐怕这才是最大的陷阱。
“主人,您怎么答应和他交朋友了,这家伙一看就别有用心。”
“朋友二字,不过名义上的,一场交易罢了,不必在意。”
“哦,那下回,您再同他见面,别让那小子点香,我怕中招保护不了主人了。”
“那香对我影响不大,且我也无需你保护。”
薄薰嘿嘿一笑,一把搭上池鸢的胳膊,“主人厉害,江湖第一高手!诶~我想起来了,那个龙琴,是不是就是御风楼那日弹琵琶的女人!”
“你才想起来?”
“我我看见她方才弹琵琶了,哈,居然真是她!那我们现在住御风楼,岂不是任何动向都在那小子的掌握之中了?”
池鸢微微皱眉:“确实如此,不过无碍,他既敢向我表明身份,量他也不敢做出越矩之事。”
暗香萦绕的雅间内,靡靡乐声还在继续,蝉不知半倚着靠枕,松松垮垮的素衣胸口,露出白皙如玉的肌理,忽地,美人喂酒的动作微微一颤,淡红的酒液顺着修长的脖颈,直直滑入胸膛。
美人娇唤一声,不慌不忙地拿出帕子给他擦酒,伸入衣襟的手,除了擦酒,却还做了一些不雅的动作。
美人摸得娇喘吁吁,蝉不知却面色沉静,淡紫色的眸子一直盯着帘外池鸢坐过的地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美人动静闹得太大,蝉不知突然抬眸朝她望来,猝然对上那双妖异的紫眸,美人微微一惊,赶忙停住手,轻声道:“主人,主人~奴家……奴家不是故意的~”
蝉不知没说话,就那般轻描淡写地看着她,美人面色渐渐发白,慌忙起身跪到榻前,低垂头,瑟缩着身子大气不敢出。
直到龙琴回来,屋内凝滞气氛才稍稍好转,舞姬退去,四人一齐跪在榻前安静不动。
“主人,这是东越人送来的礼物。”龙琴从袖中摸出一物双手奉上。
蝉不知瞥了一眼,却没接,他轻轻撇袖,龙琴立即会意,收好东西,再次退出去。
时近后半夜,坊市上的人逐渐散去,好多铺面也开始打烊,池鸢顺着原路返回,刚过黑河石桥,就闻身后有人大声怒喝:“快,快给我追,你们这群废物,若跑丢一个,定扒了你们的皮!”
薄薰踩上石柱抱花,向河岸看去,“哈哈,是那个七毛,主人,您快瞧,他那气急模样,哈哈哈,白养了一群打手,连个小孩都追不上。”
河岸边那处卖奴隶的摊位,一片人仰马翻乱象,之前薄薰趁摊主不注意,将那些少年人的锁链全都打碎,而那些少年也似约定好一般,一齐挣脱枷锁,冲进人堆,向人多之地四散而逃。
七毛气得直跳脚,拿着断掉的锁链,颐指气使的喝骂摊前几个打手,那些小奴隶,一部分被抓了回来,但还有一部分已经逃得不见踪影。
薄薰观摩一会,笑道:“那小子也跑了,好小子,我就知道他最会装。”
池鸢好奇看了一眼:“你为何知道?”
薄薰扭过头,龇出一口白牙:“我之前与那小子对视,他眼睛看向我时动了一下,这小子,估计以为我跟他同族,他碧眼,我绿眼,就冲这缘分,我也该救他一救,不过,能不能逃出去,那还得看他本事了。”
两人在石桥上看了一会,直到坊市灯火逐渐熄灭,人群散去,七毛的那些小奴隶还是没找齐,见找回的人中没有那名小少年,薄薰高兴得直拍手,对此十分满意。
而后,两人从来路石道出了黑市,返回客栈时,天已经差不多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