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武林大会开幕就剩最后两日,城中汇聚的江湖人也越来越多,人一多,事也多,尽管各处皆有武林盟的巡逻队伍,但打斗之事还是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洞开的格窗,能一眼望见通往内城的云霄大道,阮青枝神色淡漠扫了一眼,回过头,直截了当的落下一枚白子。
池鸢看到他落子的地方,眉头一皱,思虑半天也不知该从何入手,谢离站在一侧观棋,见池鸢举棋不定,掩唇一笑,落座在两人中间。
终于,池鸢选了一处落子,当即,对座的阮青枝就扬起唇角,“阿鸢,多谢你让我。”
“没有的事!”池鸢瞪向阮青枝,见他吃下自己的黑子却毫无办法,她闷闷地盯着棋盘,倏而抬头看向谢离:“修远,我下不过他,还是你来吧。”
谢离看向棋盘上的残局,又将目光投向阮青枝,阮青枝轻轻一笑,颇为无奈:“实力悬殊,寻找外援不失为上策,阿鸢既要换人,我应允便是。”
与棋桌相隔的屏风后,薄薰歪坐在椅子上,吃着餐碟中的糕点。相星竹坐在另一侧,手中把玩一个小巧铜制香炉球,当听到阮青枝的笑声,眉眼一抬,隔着薄薄屏风看向他,那一瞬表情都痴怔了几分。
薄薰目光一扫,瞧见相星竹的痴样,顿然捂嘴偷笑,相星竹察觉,也不移视线,只是唇角上勾,将手中香炉球推给她。
“嗯?给我做什么?”薄薰疑惑道。
相星竹目光不移,低声解释:“你不是说蝉不知的香熏得头疼吗?这个带上,专克制他的香。”
薄薰拿起香炉球,好奇盘弄一会,随后一脸嫌弃:“我是头疼了,但我可没说,我没办法应对,区区香料罢了,怎么可能难倒本姑娘!”
“哦,是吗?那是我自作多情了。”相星竹说完,直接抢回香炉球,不给薄薰一点反悔机会。
薄薰愣了愣,哼声道:“嘁,小气,给我,我还不要呢!”说完,直接起身绕过屏风,去看谢离下棋。
谢离接手残局后,不过随意走了几步就帮池鸢走活整盘局势,这回轮到阮青枝头疼了,对上弈道高手谢离,他再也没有闲心去看窗外热闹。
池鸢甩了烂摊子一身轻,舒舒服服的靠着躺椅上一摇一晃,“怎么样,青枝,这下你可知道厉害了吧?”
阮青枝双眼低垂,眸含浅浅笑意:“多谢阿鸢帮我寻来对手,青枝感激不尽。”
“哼,嘴硬!”池鸢一蹬腿,靠着椅背晃了几晃,突然道:“眼下既已得知,寒徽却被关在武林盟地牢中,不知作为师弟的你,有何看法?”
阮青枝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语气淡然:“哪敢有看法,心有余但力不及,内伤未好,想随阿鸢去,阿鸢也不会答应,何必多此一问。”
“哼。”池鸢笑了一声,坐起身:“我不过试试你小子,果然,在你心里,寒徽却这位师姐一点都不重要。”
阮青枝没说话,算是默认,他盯着棋盘看了好一会,也不知想到什么,直到谢离提醒,才缓缓落子。
室内沉静片刻,谢离摩挲着手中黑子,轻声询问:“罄月,不知我能随你去吗?”
池鸢嘴里正含着一颗葡萄,听到谢离的话,狠狠咬下:“不行,地牢情况尚且不明,你去,不正好给沈家机会?不行不行,你绝对不能去,即便有暗卫都不行!”
听到池鸢再三回绝的话,谢离动了动唇,好一会才回道:“好,听罄月的,我不去。”
池鸢嚼碎口中葡萄,又含糊着补了一句:“武林大会在即,你就替我好好瞧那些热闹,顺便在明面上盯紧武林盟的动向,到时候薄薰留给你,方便传消息。”
谢离微笑回复:“好。”
薄薰却不干了,“啊?主人我不要,我不要留下,我要和您一起!”说着凑到池鸢身边,一脸委屈巴巴。
池鸢扭过头,选择视而不见:“那都是后几日的事,今夜你照常跟我去探路。”
听到这话薄薰脸色好了些,但还是一脸恹恹,池鸢扫了她一眼,吩咐道:“去给薛遥送药,顺便将寒徽却的消息告诉他们,切记叮嘱许念安莫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探路回来,再商量具体对策。”
“好。”薄薰应答一声,起身退去。
就在这时,相星竹突然从屏风后绕过来,撩起衣袍坐到池鸢对面,“小姑娘,武林盟的地牢可不简单,那里不光地形错综复杂,每一处地牢,皆有八个力大无穷的昆仑奴看守,听说,白虎堂的五大高手就镇压在六欲地牢内,此去困难重重,万事还需多加小心谨慎。”
“你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去过?”池鸢好奇问。
相星竹眸光一闪,轻轻晃动手中香炉:“数年前,为救一位故人,曾进去探过一回,只要不惊动白虎堂的人,倒可全身而退。”说罢,相星竹抬眸瞧看池鸢,“白虎堂的那几位,实力堪比幽山绫愁,乃是武林盟的坐山长老,除非盟内大祸事,从不出地牢,这也是这么多年,魔教中人不敢正面与武林盟交锋的原因。”
“当然,这些不过是我知晓的消息,这么多年,武林盟一路发展壮大势力,而今具体实力如何,那便不得而知了。”
听完相星竹的话,池鸢默想一会,道:“多谢了,等等,你既去过,不知可画出那底下地图来?”
相星竹笑着摇头:“好多年前的事了,并且当时有人给我带路。”说着相星竹似在追忆,片刻才接话:“他曾是武林盟的人,叛出后,被武林盟通缉,现下已不知他的下落。”
入夜,内外城灯火一片通明,两道黑影沿着道旁屋脊一路飞驰,看到前方内城城墙,速度一缓,躲开角楼哨塔,贴紧石壁绕行,一直爬到山脚处,却察觉有暗哨。
池鸢不再迟疑,足尖一点,凌空飞踏几步,身形飘渺如烟,速度快得直从暗哨头顶飞过都无人察觉。
薄薰遁化为莹光飞过内城墙,追上池鸢停在她肩头,“早知要来劫狱,当初那几个东华山的人就不该送走,他们当细作那么多年,肯定熟悉路,也不说要他们带路,就是帮我们画出地图也是好的啊!”
“现在才想到,可惜晚了。”
内城繁华灯火更甚,街道宽阔,屋舍俨然,特别是麒麟山下的沈氏屋宅,精致楼阁,耀目华灯,隔着老远都能瞧见。
内城中江湖人没那么多,闲逛在夜市中的人,衣着华丽,一看便非富即贵,各街巷看守的护卫也是多不胜数,连个流氓地痞都不见。
池鸢踏着飞檐转了几条街,却没看见那鹤立台在何处,薄薰也有些纳闷,小声嘀咕:“这什么武林盟究竟在哪?”
就在主仆二人皆为犯愁之际,墙檐下,突然路过一道熟悉身影,薄薰一见他,不由得出声轻喊:“臭小子,你站住!”
桓枕夷一身华服精致打扮,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听到薄薰的声音,怔愣地抬头往墙头上看去。而他身侧小厮却立即拔出佩刀,将桓枕夷护在身后,一脸防备的对墙上的池鸢厉声喝喊:“什么人,敢对公子不敬!”
看着墙上的黑影,回过神的桓枕夷立刻遣退小厮,轻声询问:“你是……薄薰?”
池鸢跃下墙头,扯下脸上面巾,桓枕夷见是池鸢,眼眸瞬然睁大,心想,方才他明明是听到薄薰的声音,为何只有池鸢一人在此。
桓枕夷按下心绪,抬手向池鸢行礼道:“池姑娘,是你在喊我吗?”
“是我。”池鸢回了一句,目光越过桓枕夷,看向远处频频回头探视的小厮。
“不知池姑娘寻我,所为何事?”
池鸢听言,回眸打量桓枕夷,今夜他身上服饰格外华丽,不像行走江湖的打扮,更不像一个门派弟子,而内城一般有九派和各大氏族驻留,桓氏,这小子也姓桓,该不会和桓氏……
“你知道武林盟鹤立台在何处?”
桓枕夷目光一怔,压低声道:“知道,就在上越街尽头处。”
“上越街在何处?”
桓枕夷顿了顿,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从此出去,左拐,直过两道街便是,武林盟腹地就沿着麒麟山而建,近来内城防守甚严,姑娘万事小心。”
“多谢了。”池鸢说完覆上面巾,身形一跃,再次掩入黑暗。
桓枕夷看着池鸢离开的方向,沉思片刻,招手唤来小厮,“去,牵马来,我要出城。”
池鸢按照桓枕夷的提示很快找到鹤立台所在,一点莹光在她眉间飞舞,其中传来薄薰愉悦的声音:“想不到这小子还挺上道,也不枉我当初护他一程。”
上越街静谧无人,灯火却一路通到尽头处的石墙前,鹤立台是一座石制的二层建筑,对街的那一面墙,共六扇窗,窗口开得极小,也就刚好够将脖子伸进去,门楼前,栅栏横立,三排轻甲护卫笔挺站立,楼外还有几队守卫举着火把来回巡逻,石楼最上层,四座哨塔皆布有守城弩车。
看到这架势,薄薰啧啧直叹:“嗨呀,守卫这般严,真不知东华山那小子究竟是如何跑出来的。”
池鸢躲在一处檐脊后,目测对面人数布防,眼下薄薰灵力不够,不能施隐身术,且前几日为薛遥治伤又损耗不小,今夜探路不能让她再动用灵力,可这般布局,即便武功再高,别说硬闯,潜过去连大门都进不了。
见池鸢半天不动,薄薰心中也明白她的思量,犹豫一会,试探道:“主人,其实,我还剩一些灵力,施个隐身术,通过大门是没问题的。”
池鸢立马否决:“不行,你的灵力留着有大用,若是浪费在这里,后面再遇强敌,岂不是任何底牌都没有了?”
“底牌!原来我是底牌,嘿嘿,主人,是是,我是底牌,我要最后出手!”薄薰听得心里美滋滋的,一想到池鸢这般重视自己,差点憋不住显出真身。
“既然正门行不通,那就走后门,我就不信,鹤立台没有暗道。”池鸢说完,动身跃去,借树影掩形,绕开正门前的守卫,往两侧飞去。
然而转到石楼后面顿然傻眼,因为楼后面的守卫只多不少,而且石楼和山壁紧密相贴,若变作壁虎倒可爬进去。
不过,此处接连麒麟山脉,树密草杂,即便守卫众多,但能掩体的地方也不少。
池鸢蹲在一处草丛中正思考对策,忽地,听到十丈开外有断断续续的奇怪动静,等摸过去一探,原来是一个黑衣男人,正伏趴在草丛中,手里拿着一把短锹,对身下泥土不断挖掘。
薄薰飞离池鸢肩头,凑到黑衣人身边观察,不久传音道:“主人,是老熟人!”
“谁?”池鸢眸中闪过一丝暗红,但黑衣人背对他,看不清容貌。
“就是那个玩鹰的家伙,追那什么仇人,一路追到落神山的那个,咦,怎么突然想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了。”
“康天雄,天鹰门弟子。”
“对对,就是他,他那日追的人好像是阴江流的姐姐阴江雨吧?怎么,这小子不追她,反倒在这挖地洞了?”
“你说什么,他在挖地道?”
“对呀!挖了有十几尺了呢,哎呀,主人,他挖到一块地砖,看来这下面还真有密道!”
话音一落,康天雄便将挖出的地砖放置一边,半个身子直接探了进去,不过转眼,他整个人就消失在草丛中。
“主人,快,快跟上!”薄薰急急传音,也跟着康天雄一起钻进密道。
池鸢等了半息,才挪步靠近草丛,沿着康天雄的足迹下到密道中,这入道口极窄,若是身材魁梧的人很难下去,真是难为康天雄,那般五大三粗的人,竟硬是挤了进去。
但过了入口,里面倒宽阔了些许,但再宽也不过刚好够一人潜行。
密道一直往下延伸,内里空气稀薄,一丝风都不透,炎热夏日,换作常人很容易闷出热病。
闷头直下了十几丈,终于缓了垂直下落的地势,可以平缓前行,但还是异样艰难,因为地洞太小,只能爬行,大概一炷香后,终于到达尽头,那是一个山缝溶洞,四面陡峭山壁一眼望不到头,而接下来的道路,更是出奇的难走。
只见康天雄左右打量一眼,一头钻进一个更加狭窄的石缝中,而爬行在这石缝中,连抬头的动作都做不了,上下两面粗粝山壁直接摩擦身体,还好池鸢身量小,没康天雄难受,这地方也只有缩骨功的人来了好使。
过了狭窄石缝,终于能直起腰身潜行,穿行在微微向下的地道中,不久就听到流水的声音,很快池鸢就半身埋在水中,在黑暗地道中艰难匍匐前行。
这地下暗河的水,时值夏日依旧冰冷刺骨,池鸢最不惧冷,这点温度于她而言反而是舒适区,反观前面的康天雄,吐息喘得越来越急,挽起的裤腿下,双脚直冻得哆嗦。
“这什么鬼地道,爬了这么久还不见头,主人,您没事吧,康天雄那家伙,我看要不行了。”
“我没事,你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不然没人带路。”
“唔,好,他就是冻得厉害,离死还远着呢,再说了,这小子能用内力驱寒,咱们不必替他担心。”
在浅滩中淌了一刻钟才得上岸,四面还是看不清尽头的光滑石壁,康天雄盘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打坐驱寒,好一会他才站起身,不敢点灯,只用手在四面石壁上细细摸索。
终于,康天雄找到正确的石洞,一边低咳一边往里面钻,这回的地道还算舒适,至少能蹲着身子走,由于池鸢跟得近了一些,前面康天雄搅起来的灰土,全让她给吃了。
池鸢顶着一张灰头土脸,也没任何表情,心中直叹,康天雄毅力过人,这般难走的地道他不仅熟悉,还只身一人来此冒险,莫非那地牢中也关着他想救的人。
甬长石道过后,又是一条底下暗河,周围石壁比之前开阔不少,也因此这暗河颇深,淌进去都触不到底。
池鸢等康天雄游过去,再一个御水凌波轻巧飞过暗河,过了河的康天雄突然没动,站在一处石壁前犹豫很久。
“薄薰,他怎么了?”
“主人,前面是个大坑,他好像在思考如何下去。”
说话间,康天雄突然脱下外衣,从口袋里摸出一条细绳和两对铁钩,他将铁钩系好,一头绑在自己身上,另一头勾住山壁,一个蹬腿,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池鸢可不需要他这些工具,踩着石壁凸石,一路跃下,约莫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触到底。
到底后,康天雄收起工具,又盘腿恢复体内,池鸢借此四处游看,周围除了山壁也有几条不知去向的石洞,但见康天雄半天不动,也许这里便是终点了。
果然,康天雄休息好后,来到一处山壁前,他将短锹扔到入口了,此刻只能徒手扒石缝,扒了好一会,也顾不得指缝磨出的血,快速掏出洞中石砾,只闻咔嚓一声,一块脑袋大小的石板被他轻轻扒开,石板掀起瞬间,一寸暖光从缝隙中透出,康天雄往里瞧了一眼,又迅速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