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此人气息些许熟悉?”池鸢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道。
薄薰抹了一把眼角淌下的雨水,凝神探了探,“唔……没有,他给我的感觉很陌生,气息也很冷清,不过现在雨势太大,我的嗅觉有些失灵。”
池鸢垂眸细想,方才男子虽是陌生容貌,但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薄薰扑闪着大眼好奇道:“主人,您为何这般问?”
池鸢摇头不语,那种感觉她也说不太清。
两人返回林道,却见他们马车旁停着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车前车后皆有十几名护卫跟随。华丽马车前,一个小厮正为一名锦衣男子撑伞,男子相貌出众,气质出尘,他坐在车驾前,指挥几名护卫,帮谢离他们坐的马车推出泥陷之地。
随后男子和谢离、相星竹两人寒暄几句,便率领护卫继续驱马前行。
待男子队伍走远,池鸢才从树间落下,相星竹笑着朝她招手,“小姑娘,你来晚了一步,方才有位贵客你没见着。”
谢离听见动静,挑帘而望,“罄月,你回来了。”
池鸢轻轻颔首,待薄薰进车,坐到驾前道:“贵客,是何贵客?”
“武林盟的二公子,沈念。”
“武林盟的二公子……我听闻武林盟是九派成立的,这,哪来的二公子?”
相星竹轻轻敛起衣袖,抬眉一笑,“那都是几十年前的陈年旧事了,而今的武林盟可不是往日的武林盟,是由沈家执掌的武林盟。”
池鸢沉思片刻,反问:“你是本来就认识他,还是方才见面才得知他的身份?”
相星竹伸出一指,放置唇角,凝望池鸢的笑容略有深意,“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池鸢眼神骤冷,相星竹呵呵一笑,单手拽起缰绳开始赶马,“小姑娘怎的经不起玩笑,好了好了,我说便是,你别用这种看死人的眼神看我。”
相星竹说罢低咳一声,缓缓道:“这位武林盟的二公子,我早有耳闻,但从未见过,方才初见一面,和传闻中一样,二公子品性纯良,乐于助人,是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我同意相星公子的观点。”车内传来谢离的说话声。
池鸢转头望去,薄薰忙撩起车帘,好让她能看清车内之人,谢离正同阮青枝并排坐在一起,两人手里各持一本书,察觉池鸢看来,立时抬头含笑以对。
“罄月可还记得,之前山镇时,所见的武林盟的人?”
“记得。”
“那位领头人,便是武林盟的大公子沈莫。”
坐在谢离身侧看书的阮青枝微微抬头,视线掠过薄薰,看向车驾前的池鸢,可惜池鸢已经转过身去,阮青枝默默盯着池鸢背影看一会,眼中流露出的情绪,深沉又悲怆。
半柱香后雨停,距离沐川城也不到半个时辰,暴雨之后的天空格外晴朗,若不是地面坑坑洼洼堆叠着几个小水坑,都让人以为之前的一场大雨是个错觉。
雨停后,道旁出现了许多赶路的江湖客,林荫尽头处,巍峨城门也渐渐显露出真身。
沐川城半山半水,分内外两城,外城进出不看过所,江湖各派,三教九流都可自由出入,但内城把关极严,除九派弟子,进出必验明身份。
临近武林大会,城门前格外热闹,三丈宽的大道上挤满了入城的江湖人,外城虽不查过所,但城门口还是有武林盟的护卫看守巡逻。
“嘭”的一声,一个高个大胡子的刀客,被几个不守规矩用力推挤的人,挤撞到池鸢他们的马车车壁上,薄薰骂骂咧咧的探出头,刀客心中本就窝着一团火,现被一个小姑娘指着鼻子骂,当即火气上头,抽出大刀,准备找回面子。
刀客刀举一半,忽地,一道劲气打在他持刀的右手上,刀客双目一瞪,面目扭曲,险些拿不住手里的刀,手上传来的剧痛差点让他当场嚎叫出声。
刀客痛得冷汗直淌,心知碰到高手,赶忙钻进人群中,离那辆不起眼的马车远远的。
见刀客灰溜溜地跑了,薄薰哼了一声,不甘的坐回位置上,“主人,您何必出手,这般乱叫的狗,就该让他吃够教训才是!”
“小丫头,沐川城禁止私斗,你看前面那些巡逻的护卫,一旦被他们看见,我们可就进不去了。”相星竹说完赶忙拉紧缰绳,小心避开前方拥挤的人潮。
薄薰瞅了一眼巡逻的护卫,不服气道:“哼,什么破规矩,还禁止私斗,我就不信这么大一座城池,当真没人不动手脚!”
薄薰嘴上这般说,但接下来的举动还是老实的,毕竟斗嘴归斗嘴,她也不敢在池鸢面前造次。
城门前队伍排得老长,足足等了半刻钟,马车才得以驶入沐川城,城内亦是人挤人的热闹景象,宽阔石板街道上,来往行人如织,街边商铺鳞次栉比,招揽生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城内江湖人特别多,大大小小的屋宅也极具地方特色,无论是商铺匾额,路旁石柱,还是悬挂灯笼的彩练,皆有各色鲜花装点,车马来往之间,花瓣翩飞,香气扑鼻,视线放远,青山重重,石桥流水,如画美卷,让人流连忘返。
池鸢注意到无论是街边商铺,还是过路行人,皆是头上簪花,手中簇拥着各色花束,不由得好奇问道:“城内是有什么节日吗?”
相星竹神色讶异,转头看她:“这是暮春节的习俗,小姑娘竟连这寻常节日都不知道?”
面对相星竹瞧来的探究神色,池鸢神色一派淡然:“自小住在山里,没见过什么世面,让你见笑了。”
“哦,这样啊……”相星竹话音拖长,挑眉扫了她一眼,继续专心驱车。
城中客栈不少,可大多都已客满,寻来寻去,就只有最贵的一家客栈还未满客,然而一听伙计说出的天价,薄薰扭头就走,等在外面的相星竹好笑地打量薄薰气闷的神情,悠悠问道:“怎么,这家也客满了?”
薄薰看都不看他一眼,直走到池鸢身前道:“主人,这家倒是有客房,但是……太贵了。”说完,薄薰掏出兜里的钱袋细细数了数,凑到池鸢耳边小声说:“离开江都那日,空闻还想送我金子,但我以为芥子里的银子够用,就没要,却不想一路走来,光是买车买马,还有住店都用了不少银钱。”
池鸢看着薄薰手里瘪瘪的钱袋,问道:“还剩多少银子?”
薄薰心虚的扯了扯袖口,犹豫中还是道出了实情,“主人,其实……本来还有许多的,但是……上回,住那黑店,走得太急,就将一个钱袋落下了……剩下的这个钱袋就只……只剩三百两了……”
池鸢抬头望向客栈金碧辉煌的匾额,些许不解:“怎么,我们五人,开两个房间,三百两都不够用?”
一说到此事,薄薰就十分气恼,掰着手指算了起来:“我也觉得够用啊,可是那店家分明就是仗着最近人多,别处客满,便坐地起价,一间客房一日二十两银子,还没算饭钱,主人,一日二十两呢!我们来此最少住上十天半月吧,这,光是住店钱就去了一半,那之后可怎么办?”
相星竹在旁听得闷笑不止,“小丫头,一日二十两算得什么,一日百两的客栈我都住过,你别算了,这次住店我请。”
薄薰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会那般好心请客,怕不是暗地里盘算着什么阴谋吧?”
相星竹眸光一敛,正待说话,车帘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薄薰,既是缺钱用,为何不早说?”谢离探出身笑着道,随后将目光移向一侧的池鸢。
这一路的食宿之事皆是由薄薰一手包揽,后来云梦几人加入后,薄薰也是仗着财大气粗,将他们的房钱也包揽了,只是没想到在黑店一事上栽了跟头。
薄薰轻轻哼了哼,嘴硬反驳:“也没到缺钱的地步,就是不小心弄丢了钱袋,不然住店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谢离低声一笑,见池鸢下了车,也跟着下车,“既是丢了钱袋,那之后的食宿可就归我管了。”
薄薰知道谢离有钱,但心中却莫名不舒坦,“归你管便归你,哼,正好我乐得轻松!”
御风楼,外城最奢华的客栈,占地极大,正门处是迎客楼,其后还有几座依水而建专供贵客住宿的楼阁,几座楼之间有连廊相连,连廊外有一座大花园,花园尽头,便是沐川城最大的青莲湖。
每逢夜色,迎客楼中皆有歌舞表演,专供楼中贵客观赏,此处不仅住宿贵,提供的酒水饭食也是天价,即便如此,慕名来御风楼吃饭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哼,不就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嘛,我还以为有何特殊之处。”薄薰抱着手走在引路的丫鬟身后,一边走一边不忘四下打量。
谢离听言笑着道:“客栈而已,自不比宅邸舒服,我在内城倒有一处屋宅,你若住腻了,可去内城住下。”
“内城?不是说内城守卫森严,规矩甚多?”薄薰想了想,皱眉直摇头,“不了不了,还是不要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谢离轻轻笑了笑,目光一掠,落在花园对侧的回廊,那处,两位衣着贵气的男子正依栏喝酒,谢离扫了几眼,即刻收回目光。
谢离照旧订了两间客房,就在三楼向南风景最好的位置,御风楼的一间客房极大,由两个套间组成,进门处是会客喝茶小厅,左侧屏风之后是一间小书房,书架上的书不多,但各式各样的乐器,棋具之物很是齐全。
小厅右侧便是卧房,卧房中摆了两张美人榻,还有一张可供三四人一起躺的巨大圆床,这么大的屋子,住个三五人都不成问题。
一推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令人心情愉悦的花香,薄薰挥手让伺候的丫鬟退下,跟着池鸢,踩着锦毯入了房间。
桌案上早已备好茶水,丝丝热气正在氤氲,薄薰凑上前,拿起碟中一块果子细细品鉴,随后又挑起一串葡萄,尝了一颗,献给池鸢:“主人,这里的果子很是新鲜,您尝尝?”
池鸢坐上软榻,推开一侧花窗,头也不回:“不必,你自己吃吧。”
薄薰本是欣喜的,可兀自吃了一会也嫌没意思,净手后巴巴坐到池鸢身边,往窗外看去。
窗外就是一条热闹的街巷,无数彩练鲜花装点在楼台之间,绚丽的色彩让人都看花了眼,忽而,檐角飞来一道白色身影,那人勾腿在彩练上轻轻一点,身形被如风一般飘远了。
“哇,这人轻功好好哦!”薄薰惊呼一声,而后又一脸嫌弃道:“但和主人比还是差远了。”
就在白衣人飞离之时,一把茜红图案华丽的大伞从檐上飞来,哗的一声,伞面突然飞速旋转,下一刻,一只精致的白绣鞋便踏上了旋转的伞面,乘着伞追着前方那白衣人而去。
直到距离拉远,池鸢才看清乘伞而去的女子全貌,那女子雪青长裙,伞面飞舞之时,裙角一圈绣着银蝶的轻纱也跟着飞扬舞动,远远看去,似活过来一般。
女子背对池鸢,看不清容貌,但从她飘然而去的气质身形来断,应是个品貌出众的绝代佳人。
“哇,原来轻功还能这样玩的,那我以后也乘……乘花而行,唔……乘什么花好呢,素华,芍玉,清月?”
池鸢默默注视女子远去,并未在意耳旁的碎碎念。
一个江湖人占大半的城池,像这样飞来掠去的人还有很多,便是趴在窗前看上一天都看不完,远处夕光渐落,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薄薰上前开门,见是谢离,忙牵着他的衣袖拉拽进来,“小谢离,你怎么来了?哦~你别说话,我知道,肯定是相星小子将你赶出来了对不对?”
谢离笑着摇头:“没有,你想哪去了。”说完,不着痕迹的挣开薄薰的手,走到榻前对池鸢道:“罄月,夜幕时分主楼有歌舞表演,你可想去?”
谢离才说完,池鸢便下了榻,“去,既来了,热闹总是不能错过的,你一个人,青枝他们呢?”
“青枝不喜热闹,相星公子便留下陪他了。”
池鸢唇角微动,“就知道是这样,走吧,不必管他们。”
“好喔好喔,看表演了,主人,我来给您戴帽!”池鸢话音一落,薄薰就迫不及待的打开门,挥手催促谢离快走。
谢离忍着笑,等着池鸢,“别急,表演还没开始。”
夜幕时分,御风主楼座无虚席,谢离订的包厢位置在二楼,此处离一楼高台不远不近,实乃最佳观赏之地。
绿衣小仆摆好茶点之后,退至一旁,开始介绍楼中各色美食酒水,这小仆也是厉害,一长串菜名一口气报下来,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而他却脸不红气不喘,还能摆出最灿烂的笑容询问三人要点什么。
池鸢完全没在听,视线落在楼下人来人往的大堂之中,谢离看了池鸢一眼,思量片刻,便按她的喜好点了几十个特色菜。
“公子,今日特供仙人酒,要来一坛吗?”
“仙人酒?”薄薰念叨一声,好奇问小仆:“为何叫仙人酒,是喝了能见到仙人吗?”
绿衣小仆愣了愣,恭声回道:“客官说笑了,喝酒见仙人不就是……啊呸呸呸,对不住了客官,您就当我没说方才的话。”
薄薰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哦,那你先解释解释,什么是仙人酒?”
绿衣小仆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的道:“这,小的还真不知道,但小的听说,这仙人酒的名字由来已久,好像是出自一处名山清泉,具体事迹,客官若当真好奇,待小的去问问掌事的,之后再来回您的话。”
“喔,这样啊,那你去吧。”薄薰挥挥手,也没太在意。
绿衣小仆躬身一礼,转头看向谢离,“那公子,这酒你们要吗?”
谢离淡淡一笑:“嗯。”
“咚咚咚。”忽而,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鼓点声,霎时,悬挂在楼台之间的烛台齐齐熄灭,只有各包厢里的灯笼还亮着。
朦胧之间,依稀见到一道彩色长练从三楼垂落而下,而那彩练之上,有一道身影,飘然飞舞,拽着彩练轻轻坠落,待落地之刻,所以烛台又被重新点亮,纷纷花瓣飘落之间,女子缓缓转身,面向楼中众位宾客。
女子容貌艳丽,发髻高束,数道发带从发间垂落,如血玉珠坠落肩头,随她舞动的身姿一起晃动,哗的一声,巨大的幕布从女子飞落,女子轻身跃起,接住从天坠落的琵琶,接着单手勾着一条彩练,跳上高台上一根木柱上站立。
明灯如日,女子抱着琵琶旋转飞舞,起舞之时,衣襟和裙上的银色小铃铛叮叮作响,清脆如少女的低吟。
待鼓点声消止,女子才抬手轻拢琴弦,弦音如玉珠滚落,时快时慢,勾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