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小道,车来车往,热闹非凡,路旁茶摊,食客满座,喝骂叫嚣声不绝于耳。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停在茶摊前,几名光着膀子的汉子随意扫了几眼,继续围在茶桌前,摇着骰蛊,扯着嗓子喊大喊小。
薄薰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随即跳下马车,钻进人挤人的茶摊,半刻钟后便带着热烘烘的一兜包子回来。
晩栀和薄薰并排坐在车驾上,边吃着包子边看地图,“薄薰姑娘,前面就是沐川四镇之一的金曲镇,我们云梦的属地就在此处。”
薄薰哦了一声,大口咬着包子,津津有味地看着道旁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乞丐,忽而,她似才听明白晩栀的话,回头道:“还没到沐川吗?”
晩栀拿着地图比对道旁的界碑道:“这里已经是沐川地界,但沐川城还未到,沐川周边共有四镇,我们现在快到的是金曲镇,过了金曲,就是沐川城。”
薄薰从兜里摸出一个包子大口咬住,含糊不清的道:“唔,原来如此,那我们还是顺路,等到了镇上再分别吧。”
晩栀一抬头,正见薄薰大口嚼着包子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呵呵……薄薰姑娘,你还真是可爱……”
薄薰瞥了她一眼,紧紧捂住衣兜:“夸我也没用,一人三个包子,你吃完了也不许找我要!”
晩栀捂嘴掩笑:“不不,我就真心夸赞你罢了,对了,你不随我们一起去属地看看吗?听说门派在此设立的属地特别大,我第一次来,还没见识过呢!”
“不了,”薄薰摇头拒绝,“主人说要赶去沐川城,就不跟你们去了,你吃完了吗?吃完了抓紧赶路!”
晩栀将剩下的包子递给薄薰,“我吃饱了,你吃吧。”说完挥鞭开始驱车赶路。
待马车缓缓驶动,围聚在茶摊中的几名汉子蓦然抬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
进入金曲镇,云梦四人便与池鸢他们分别,之后五人乘一辆马车继续北行,刚出小镇,狂风四起,原本晴朗的天空也开始阴云滚滚。
“主人,好像要下雨了呢。”薄薰甩着鞭子,不停抬头寻看天色。
坐在一侧的池鸢道:“没事,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去前面看看有没有避雨的地方,没有就继续赶路。”
“小姑娘,此地离沐川城还有一段路程,你这般着急赶路,却是为何?”相星竹挑帘探出头。
池鸢转眸瞧他,笑着调侃:“看来你对沐川之地十分熟悉,不如你来驾车如何?”
相星竹眉峰一挑:“好啊,不过车厢拥挤,车驾需坐两人,也不知青枝愿不愿意出来陪我。”
池鸢往车内扫了一眼,阮青枝正和谢离下棋,压根就没想搭理他,“他不可,我可,就不知相星公子愿意不愿意了。”
相星竹勾唇一笑,青蓝色的眼瞳直勾勾的盯着池鸢:“当然愿意了,能有鬼笛仙子相陪,这可是旁人求不来的荣幸。”
薄薰心不甘情不愿的和相星竹换了位置,进车时,还不忘将车帘挂起,以便随时随地监视相星竹的动向。
嘚嘚嘚的马蹄声轻快地走在山野小路上,池鸢和相星竹并排坐着,一时间谁都没开口说话。
忽而,一阵疾风,携卷起成片树叶朝马车飘来,相星竹抬手挥开落叶,视线从前方,渐渐转向身侧的池鸢,池鸢察觉,抬头与他对视,相星竹微微一笑,靠向她,压低声音道:“小姑娘,可否告诉我,为何你和青枝执意要来沐川城?”
池鸢眸光轻晃,笑问:“青枝不愿与你说?”
相星竹含笑点头:“不知为何,上次与你们分别后,青枝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漠,平日半句话都不愿与我多言,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是在意我,还是不在意……”说至此,相星竹轻声一叹,“此事我也向他询问过几次,可他缄口不言,我又实在好奇,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面对相星竹投来的期许目光,池鸢微微挑眉:“哼,那你太高看我了,青枝不愿对你说的事,我自然也不会与你说。”
相星竹眼眸瞬然睁大,苦笑不得的看着池鸢道:“小姑娘,你可真是会捉弄人,好,你不说是你的自由,反正迟早我会知道。”
池鸢瞥了他一眼,移开目光,“也没什么大事,你既与青枝去见了逍遥老人,难道不知他还有位师姐?”
“师姐?”相星竹凝眉深思,“逍遥老人十年前退隐江湖,倒从未听闻他收过徒弟,小姑娘,你知道是谁?”
“我还以为江湖大小事,你事事知晓,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这点芝麻大的事,我怎可能特意去打听……”相星竹说着神色突然一顿,“莫非,你们来沐川是因为青枝的师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不错,此次来沐川,就是为了与青枝的师姐汇合,未遇到你之前,我与她约定,一路带着青枝游历到沐川,等到见面后,便将青枝交与她。”
“交与她……?”相星竹面色不虞,“为何要交与他师姐?青枝现在有我保护,不需要任何人来插手。”还没见面,相星竹便将阮青枝的师姐想象成假想敌。
池鸢自不明白相星竹为何突然生气。“只是一个约定罢了,见面之后青枝想如何,还不是看他自己意愿。”
听了这句话,相星竹脸色微微好转,池鸢好笑的瞅着他道:“你那两个随从呢,怎的最近都感应不到他们气息了?”
相星竹眸光倏然一亮,笑着睇了池鸢一眼,“小姑娘竟有如此敏锐的感知力,不错,近日,我是将他们遣走了,想知道他们去向,你就先告诉我,青枝师姐叫什么名字。”
池鸢白了他一眼,靠向车壁开始闭目养神:“那便算了,我只是随意问问,你随从的去向与我何关。”
相星竹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瞅了池鸢几眼,转过身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挥舞马鞭。
林间风势越来越大,转眼,豆大的雨滴从黑云间砸下,没出一会,林间小道便泥泞不堪,马车车轮深陷泥地,速度缓缓变慢。
相星竹甩了几下马鞭,马却一动不动扎在泥地里,见池鸢视线扫来,相星竹无辜耸肩:“小姑娘,你瞪我也没用,不是我不想走,是马它自己不想走。”
此刻狂风暴雨肆虐,道旁树木都被风刮断了一片,马车停在树下,车厢都跟着呼啸而过的风声震动,像是随时会被吹散架。
谢离和阮青枝的棋局也在此时分出胜负,谢离坐到车厢前,查看外面雨势,“此地荒僻,如此大雨,很容易掩盖一些气息。”
相星竹转头看向谢离,笑着道:“看来谢小公子已经察觉到了。”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见相星竹神情不似开玩笑,谢离神色微顿,“莫非真被我说中了。”
“自然。”
相星竹话音刚落,唰的一声,道路前方,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树丛冲出,见路旁停了马车,侧头看了一眼,低垂的斗笠甩出一长窜雨珠,接着,以更快速度钻入雨幕,朝另一侧的山林掠去。
此人没去多久,他窜出来的树丛中又飞出一道身影,此人褴褛一身,破洞布帽兜头贴脸,提着一柄乌黑细剑,疾步朝方才之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薄薰紧盯此人,幽绿的瞳孔骤然一缩,“主人,那人身形甚是眼熟,若我没猜错,应是钱驼子?”
池鸢轻轻颔首:“不错,是他。”
薄薰凝思片刻,颇为不解:“这个钱驼子,前几日伤成那样,没想到这么快便恢复了,他究竟是什么怪物?”
“他并未恢复伤势,当日竹林,以他的身手远胜于现在速度。”
“啊?既是负伤,为何对刚才之人紧追不舍?难道,前面那人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池鸢笑着起身:“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薄薰听言一喜,拿出蓑衣斗笠帮池鸢换上,相星竹坐在车驾上看着两人忙活一通,笑容揶揄:“小姑娘,你们去瞧热闹,那我们怎么办?”
池鸢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对谢离道:“我去去就回,你和青枝好生待在马车上,莫要出来。”
谢离怔怔看着池鸢,眸中笑意潜藏一丝复杂情绪:“好,那罄月多加小心。”
阮青枝抬眼看向池鸢,见她目光转来,唇角一动,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雨幕中。
周围雨势越来越大,伴随着狂风,劈头盖脸的朝人身上打,薄薰轻轻念咒,随即伸手一划,密集的雨幕被生生划出一个口子,她回身牵住池鸢的手,“主人,走这边,我已经闻到钱驼子的气息了。”
薄薰飞遁的速度极快,带着池鸢冲破雨幕,来到一片松林,她四下一望,挑了株枝叶最茂盛的松树落脚。
松林下,两道身影已经缠斗许久,周遭矮树丛一片狼藉,松树干上也都是两人打斗的刀剑痕。
“混小子,今日你若不赔清老夫的医药钱,那就将命留下!”
钱驼子旋身一跃,右手勾剑,刺向倒悬在树干上的孟三刀,孟三刀身子一蜷,赶忙使出双刀相抵,“老东西,之前是让你,别以为老子是好惹的!”
“哼,那你来呀!”钱驼子手腕一转,剑刃在刀锋之间划出一道刺目火花,孟三刀盘住树干的双腿快速挪动,在钱驼子剑芒扫来的一瞬,飞踹过去。
钱驼子惊险躲开,却不想躲了第一脚,其后接连几脚却吃了个满。
“哈哈哈,老东西,你就这点能耐,嗯?”孟三刀将钱驼子飞踹而出,接着拔出腰间最后一把刀,右手持双刀,手中刀刃转如飞轮,朝跌在泥地中的钱驼子掷去。
钱驼子伏地咳了一口血,见刀环飞来,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快速挥动手中细剑,剑影舞动间,周身倾斜的风雨也微微转变了轨迹,“当”的一声,刀环重重撞在细剑之上,震得钱驼子虎口阵阵发麻,脚下也不留痕迹的退后了半步。
“老东西,挺能扛,小瞧你了!”看出钱驼子在暗自调息,孟三刀单手持刀,蹬足上前,一刀直劈他面门。
就在此刻,钱驼子陡然抬头,浑浊的豆眼阴狠的盯向孟三刀,孟三刀头皮一麻,本能往后退,钱驼子咧嘴一笑,左手忽现一把半截黑棍,锋利棍尖直指孟三刀下肋戳去。
噗的一下钝器入肉声,鲜血随着飞溅的雨滴喷洒而出,孟三刀痛得面目扭曲,飞出一脚,踢开钱驼子扫来的剑刃,接着快速点穴止血,勾手探出弯刀,将钱驼子甩出去的双刀接回手中。
“老东西,居然使诈!”孟三刀退到一棵松树下重重喘息。
“使诈又如何?相比你们东越人,老夫这点手段还算不得什么!”钱驼子同样不好受,他伤势未好,而今又与孟三刀缠斗一番,已达到身体最大负荷,看似站着稳当,实则手脚都在不自觉的抖动,只是周围雨大,使得孟三刀不好分辨。
孟三刀缓了口气,颤着手,指着钱驼子道:“你,你追老子,当真只为那点医药钱?”
钱驼子杵着细剑,背靠树干,双目一刻不敢眨眼,“不不然呢,老子早说了,等养好伤,定会来找你报仇,这仇要报,钱,老夫也一样要!”
孟三刀嘴角一阵抽动,他缓缓站直身,双手持三刀,双眼眯成一道细缝,凶狠的盯着钱驼子。
“我没钱,想要钱,拿命来抵!”
孟三刀说完,整个人如弦上飞箭,一刀劈开雨幕,杀向钱驼子。
钱驼子深吸一口气,足下一点,轻身飞上树,孟三刀紧追其后,右手双刀一正一反相扣,形成一把飞转的轮盘,两人对招几回,钱驼子逐渐落于下风。
上回钱驼子便输在他阴诡的三刀阵下,那飞转的轮盘,稍不留神,便可削断胳膊,而他左手的弯刀,如蛰伏在暗的毒蛇,常常出其不意,杀他不及。
好在钱驼子轻功好,即便负伤,即便落于下风,孟三刀一时还奈何不得他。
看着在树间窜来窜去滑如泥鳅的钱驼子,孟三刀气得银牙都快咬碎,他下肋有伤,不宜拖战太久。
“老东西,你只会逃吗?”孟三刀停在枝头,使出激将法。
钱驼子见他不追,爬到松树顶上,气喘得话都说不稳,“你管老夫跑不跑?反,反正你追不上!”
孟三刀眼皮一抖,抬起手背擦了擦肚皮上的雨水,“别以为我看不出你身上有伤,如今我们皆是半斤八两,不如双方都各退一步,一切都好商量。”
钱驼子削掉树顶扎手的枝桠,盘腿坐下,“好啊,你先赔老夫五十两,之后的条件得看老夫心情。”
“你!”孟三刀气得噎了好一会,他收起左手的刀,右手的轮盘还铮铮的不断飞转,“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现在是你不敌,我皮糙肉厚,这点小伤可奈何不得我。”
钱驼子眼珠转了转,心想,孟三刀说得对,拖下去,最不利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钱驼子沉吟片刻,道:“好,你就赔老夫五十两,今日之事,还有之前的事,皆可一笔勾销。”
“当真?”孟三刀有些不信。
“自然当真,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夫名号。”钱驼子捏了捏下巴的胡子,随后惊悟一声,“哦,是了……你是东越人,大抵是不知道的,算了,和你多说无益,快快拿钱,不然老夫可改变主意了!”
孟三刀盯着他看了一会,将信将疑的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子,他掂量了几下,有些肉痛的将袋子抛给钱驼子,“这里面有七十两碎银,多的就当送你了。”
钱驼子接过袋子当即打开查看,查清数目后整个人直接原地站起,喜得见眉不见眼,“嘿,你小子倒还挺大方,行,这恩怨算是了了,你走吧,别让老夫再见到你。”
孟三刀也不与他多废话,摸了摸下肋,扭身便消失在雨幕中。钱驼子待在原地等了一会,确定人走后,才收了钱袋,爬下树,坐在树底盘腿调息。
在树上看了全程的薄薰,不满地瘪瘪嘴,“嘁,还以为会斗得个你死我活,却不想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他俩势均力敌,争斗下去谁都讨不着好,如此结局确实是最好的结果。”池鸢说完,眉峰一凝,压低声音道:“匿息,有人来了。”
薄薰凝神一探,抬手一挥,施术将自己和池鸢的气息都隐藏起来。
茫茫大雨中,一名身形高挑的男人御风而来,他身法极妙,踏叶无声,落地之时,纷纷雨水打在衣袍上,如玉珠一般来回滚动,半滴都沾不得他身。
男子停在钱驼子半步开外,而此刻,钱驼子仍在闭目调息,对男子的到来没有任何察觉,男子低头笑望钱驼子,稍许才开口:“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只受伤躲在树下的鸟。”
钱驼子听到男子的声音,顿时骇然睁眼,一瞧见身前无声无息站立的人,眼中惊惧之色更甚:“你,你是谁……”
钱驼子说着,手慢慢伸向背后藏着的剑,男子笑吟吟的看着他,也没怎么动作,钱驼子伸出去的手好似被一股无形力道禁锢,一动就剧痛无比。
“别动了,再动,我可不保证你的手还能老实长在身上。”男子说完,手一抬,钱驼子的脑袋也不受控制的昂起向男子张望。
男子低眉打量钱驼子,笑声魅惑:“身骨不错,可惜年纪太大,不过也足够了,起来,跟我走。”
男子最后一句不是商量而是命令,钱驼子本能抗拒,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站起,双腿扭曲着向男子走去。
男子冲他一笑,随后提小鸡一般提着钱驼子的衣领,将他轻轻带起,冒着雨幕往山林深处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