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月集 第353章 云山苍茫（2）

一许微风划过相星竹眉眼，睫翼颤动间，漾着夜色的青蓝色眼眸逐渐沉暗。

“呵……要让你失望了青枝，你永远都不可能甩掉我。”相星竹唇角笑得张扬肆意，可那笑意之后却掩藏着淡淡苦意。

阮青枝袖中手微微紧扣，他看了相星竹一眼，俯身坐下，扭过脸转向一边。

相星竹笑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情绪，转眼他便掩好一切，笑着坐到阮青枝身边。

阮青枝立刻挪身，然他才动作，身体就被一股无形力道强行禁锢在原地，阮青枝知道是相星竹搞的鬼，即便心中再气再恨，也不愿抬头看他一眼。

阮青枝越是这样，相星竹便越是来劲，他趁着阮青枝不能动身之际，直接欺身贴近，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人在。

阮青枝脸色涨得通红，再也忍不下去，怒喝出声：“滚！”

相星竹终于收敛，但也没退回去，他轻轻贴着阮青枝的耳畔道：“别生气，青枝，你知道的，我最怕你不理我，只要你愿意理我，愿意看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相星竹说着便伸手去抚阮青枝的脸上的刀痕，就在他的手即将触上之时，一道裹挟寒霜之气的掌风就朝他面门凶猛袭来，相星竹扭身躲过，转过脸，眼神不善的看着池鸢。

池鸢冷着脸与他对视：“相星竹，青枝是我的朋友，你当着我的面欺负我的朋友，是不是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相星竹微微挑眉，凌厉眼神慢慢化去，“小姑娘，你实在冤枉人，方才你都看见了，是青枝生我的气，我在想办法哄他而已，何来欺负一说？”

“你将青枝定在原地，还不算欺负？相星竹，才几日不见，你便露出狐狸尾巴，之前我不管你的事，是觉得你会待青枝好，没想到，你却是这样待他的，既如此，那也别怪我出手了。”

“阿鸢，别动手！”阮青枝急声阻拦，“阿鸢，此事……是我与相星竹的恩怨，我，我不想将你牵扯进来，你……你也不要为我，与他置气，不值当……”

池鸢怔了怔，轻声询问：“当真不要我出手帮你教训他？”

阮青枝眸中尽是难言的复杂情绪：“嗯，阿鸢愿意帮我，我很开心，但阿鸢若是因为帮我受伤，我会愧疚不安。”说至此阮青枝顿了顿，抬眸瞥了相星竹一眼，声音逐渐压低，“阿鸢放心，他……他不会伤害我的。”

池鸢听言，半信半疑地松开掌心。

相星竹看着阮青枝，眸光幽幽闪动，一股从未有过的愉悦从他心间漫开，“怪我怪我，此事都怪我，是我的错，方才是我心急，让小姑娘误会我要欺负青枝，小姑娘别生气。”相星竹起身向池鸢拱手道歉。

池鸢坐着受了他一礼，“既是误会，那便不必解释。”

“多谢小姑娘体谅。”相星竹笑了笑，俯身刚要坐下，哪知阮青枝身边的位置已被薄薰捷足先登。

面对相星竹的冷眼，薄薰挑衅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看什么看，我想和阮青枝说话呢，至于你，哪凉快哪待着去！”

相星竹看着低头不语的阮青枝，也不坚持，转身走向山林，很快便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寂夜无声，停靠在树底的马车，车帘被掀开一角，谢离望着相星竹离开的方向，眉稍微蹙，须臾，他的视线转向火堆边坐的阮青枝，眼底没过一抹暗色。

第二日天不亮，一行人就收拾行装启程，众人动身之际，相星竹掐着点出现，他骑着一匹马，手上还牵着一匹。

“还好赶上了，小丫头，能否帮我唤青枝出来？”

薄薰没好气的瞅着相星竹：“小丫头是你能叫的吗？臭小子，要喊我姑奶奶！”

相星竹细细打量薄薰，含笑道：“小丫头年纪轻轻，口气却这般老气，喊你姑奶奶也行，只要你能帮我请出青枝，让喊你祖奶奶都行。”

薄薰扬起马鞭，指着他道：“我才不上你的当，要我请人，你先唤声姑奶奶来听听！”

相星竹低低一笑，不想与薄薰继续磨嘴皮子，直接驱马走到马车一侧，对着车窗轻唤：“青枝，坐马车多闷，不如出来随我骑马，岂不自在。”

马车内无人应答，相星竹又说了一遍，车帘终于动了，相星竹唇角一勾，当见帘后露出池鸢的脸，笑容直接僵在嘴角。

瞧见相星竹变脸，池鸢笑得更加得意：“骑马？好呀，我来陪你一起。”

相星竹很快恢复从容，“小姑娘，这不妥吧，不如我将两匹马都让出来，让你和谢小公子一起，如何？”

“那你呢？”

“我，我当然和青枝一起坐马车了。”

“等着。”池鸢看了相星竹一眼，放下车帘，回头询问阮青枝，“青枝，你想骑马还是坐车？”

阮青枝低垂眼眸，眼底一片青灰，显然一夜未眠，“随阿鸢做主，我没意见。”

“修远，那你呢？”池鸢又询问谢离。

谢离眉眼含笑，语气轻缓：“随罄月做主，我也没意见。”

池鸢微微勾唇，看着两人道：“好，那我做主了。”

“嗯。”谢离颔首应答，阮青枝却悄悄皱紧了眉头。

相星竹在马车外耐心等着，当见池鸢一人下了马车，疑惑问道：“小姑娘，怎么你一人出来了……青枝呢，谢小公子呢？”

池鸢一把抢过相星竹手里的缰绳，“青枝不愿，别想了。”说完跳上马背，策马当先，薄薰见状赶忙扬鞭跟上，相星竹落在后面远远看着，好一会才跟上来。

由于绕道，本该一日到达的行程，硬是拖得两日才可抵达沐川。

山脉绵延，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山道易上难下，颠簸半日终于达山脚，走上了稍许平整的山路。

看着周围重重山林，和前方几道岔路口，池鸢拿出地图细细比对，还没找到对应的地形，身边就传来相星竹嘲弄的笑声。

“小姑娘第一次去沐川？”

池鸢扫了他一眼，继续研究地图。

相星竹驱马挤到池鸢身侧，笑着道：“呵呵……不必看地图了，去沐川的路我很熟，走最左边那条道。”说完又似想到什么，悄悄盯着池鸢池鸢打量。

池鸢虽在看地图，但相星竹那偷偷打量的视线她又岂能察觉不到，她卷起地图收入袖中，抬头时，正好撞上相星竹探究的眼神。

“你那四个抬轿人呢，既然有轿子可坐，又何必与我们走这颠簸山路？”

相星竹扯拽缰绳，稍稍拉开与池鸢的距离，“小姑娘说错了，不是陪你们，是陪着青枝。”

“哼，好一个陪着青枝，我就好奇了，明明青枝那般厌恶讨厌你，而你呢，为何要一直缠着他不放？”

相星竹轻轻一笑，看了池鸢一眼便移开视线，“看小姑娘和那位谢小公子相处的样子，小姑娘大概是不懂感情之事，如此，也应该不懂喜欢一个人是如何感受……”

池鸢正欲反驳，便听相星竹继续道：“我对青枝一见倾心，只是当时并未察觉这份心意，直到他消失，我才领会失去的滋味，而今能寻到他，我只想恕罪，不奢求他能明白我的心意，只要不误解我，继续讨厌我，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池鸢怔怔听着，心底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但这丝情绪转瞬即逝，脑海里突然想到的人，也瞬间被抹去。

“真是怪人。”池鸢回了一句，驱马越过相星竹，拐进最左侧的山道。

才行数十步，忽闻林中传来打斗声，池鸢轻踹马肚加快速度，身后相星竹也追了上来，“看来有热闹可瞧了，小姑娘，别靠得那么近，会被发现。”

池鸢不是想多管闲事，她只是急着去看热闹，在离打斗地方十丈开外就驻了马。

“主人，等等我！”薄薰停好马车，忙不迭的追上池鸢，跟着她一起跃上枝头，往前方打斗之地赶去。

相星竹倒是不着急去，他侧坐在马背上，紧盯着一动不动的马车帘，犹豫一会，还是决定不过去打扰阮青枝。

车厢内，谢离正与阮青枝下棋，两人在车座上摆了棋局，此刻已下到关键时刻，两人全然沉浸其中，丝毫没察觉马车已经停驻。

阮青枝棋艺不差，能与谢离下到五十目还分不出高低，已然胜过许多人，只可惜身世坎坷蹉跎。

他曾是世族子弟，虽不及七姓世族显赫尊贵，但门第也算不差，后因在朝中得罪齐家势力，被构陷犯下株连三族的大罪，才落得如今贬为奴籍，卖入勾栏被人欺辱的惨状。

谢离观望棋局良久，执起黑子落下，霎时，整场局势因他这一枚棋子尽数改变，使得原本还有胜算的白子，已是四面楚歌。

阮青枝叹了一口气，拱手道：“谢离公子技高一筹，青枝受教了。”

谢离抬手止住他行礼的动作，“青枝不必与我客气，以后唤我谢七郎，或是谢离都可，我也直呼你为青枝，如何？”

阮青枝也不是扭捏之人，颔首应答：“好。”

谢离看着阮青枝脸上纵横交错的刀痕，眸色一动，试探询问：“青枝，可是金陵阮氏家族的人？”

阮青枝身子一震，低垂的眼眸缓缓抬起，“是……”

“当年阮家之事的确是一桩悬案，其背后应该和齐氏的人脱不开干系……”谢离说罢停下观察阮青枝的神色，见他面色淡然，便继续道：“听说当年那桩事只判了阮氏三族，余下族人虽不成气候，但至少保住了阮家的血脉传承，不过，这些余剩的阮家人，如今依旧被齐氏欺辱打压，家族势力已经远远不及当年。”

阮青枝双唇微微颤动，静待谢离下文。

谢离笑了笑，压低声音道：“青枝，你作为阮家嫡系一脉的公子，如今恢复自由身，可是想寻齐家报仇？”

“想……无时无刻都在想。”阮青枝袖中五指扣得死紧，声音也开始颤抖，“但青枝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能力，不会贸然行事。”

“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谢离挽起袖口，拿出棋罐开始收子，“你们阮氏家族一直依附江陵花氏，只可惜花家突发变故，前任家主被人害死，无暇顾忌你们阮家危难，但其实，这背后也有齐氏的人在其中作文章。”

阮青枝神色一怔，语气有些激动：“居然还有这等事，还请谢七郎解我疑惑。”

“这是一场早已设定好的棋局，其中，你我皆是那棋盘上的棋子，只不过，我比你运气好，出身在豪门望族的谢家，少了那么一些纷扰，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沦为他人棋子的命运。”

谢离说罢，悠悠一叹，“花家内讧，早已形成两股势力，其中一支脉暗中与齐氏来往密切，花家前任家主出事，就是齐氏安排的陷阱，至于你们阮氏一族，即便官场之上，和齐氏没有利益冲突，但阮氏站错队，也迟早会成为齐氏的眼中钉。”

阮青枝听完沉默片刻，又忍不住问道：“齐氏在七族之间不是排在最后几位，为何他们有这般实力？”

谢离眸光闪动，斟酌半会才道：“齐氏明面是秋氏扶持起来的势力，但其实，齐氏背后还有另一股势力在支持他们。”

“另一股势力，是谁？”

谢离轻轻摇头，一脸讳莫如深：“眼下还不能妄下定言，此事干系重大，你就当我没说过，也最好不要打听。”

“谢七郎放心，青枝明白。”

“嗯，你若是想报仇，也无需着急，千百年来，一个世家要想传承不朽，无外乎两点，其一，和其他世族抱团取暖，壮大势力，其二，低调行事，不触犯上位者的底线，然而齐氏，却一再触碰雷点，即便幕后那股势力藏得极好，最后结局肯定躲不过秋氏的清算。”

阮青枝怔了怔，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明白，只感觉心中谜团越来越多，眼前又好似有一层看不见的迷雾将他包裹，即便逃离，也脱不开命运的捉弄。

“嗯？马车好像停了？”谢离终于察觉，掀开车帘，便见到坐在马背上的相星竹。

相星竹见阮青枝随同谢离一起下马车，眉梢一挑，跳下马背，迎上前道：“谢小公子，青枝，如何，你们之间的棋局，谁胜谁负？”

谢离端视着相星竹，他查过相星竹的身份，江湖人士，从不与世家之人来往，即便在马车外偷听到他与阮青枝的谈话，也无伤大雅。

“相星公子若是好奇，随谢离下一局便可知。”

相星竹呵呵一笑，目光越过谢离看向他身后的阮青枝，“不必，我已经知道是谁赢了。”说完，相星竹便走到阮青枝面前，“青枝，前面有热闹瞧，你去不去？”

阮青枝皱紧眉头，别开脸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薄薰和池鸢都不在，“阿鸢和薄薰姑娘呢？”

谢离也同样疑惑，询问相星竹：“相星公子，马车停了多久，你可知罄月她们的去向？”

山林另一边，打斗正酣，池鸢主仆坐在参天古木上观战。

树底，两名红衣女子正和五个衣装怪异的人打斗，这五个人不仅衣着打扮怪异，手里的武器也是稀罕独特，长长的链刀每每甩出，就会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原本两名女子还能与五人打得有来有回，可一旦这尖利鸣叫响过，两女仿佛被人卸了半身功力一般，使出的剑招绵软无力，几个来回下，就被五人砍伤在地。

“嘿嘿，小娘子，方才不是叫嚣得厉害嘛，怎么，才几招就成了我们的手下败将？”五个男子将两女扣押在身下，一边用刀背抽打，一边调笑嘲讽。

“大哥，这两个小娘子生得不赖，就这般杀了实在可惜，不如我们……嘿嘿嘿……”

为首男人用刀背挑起两女的下颌，细细打量几眼，“给你们半刻钟时间，尽快完事，天黑之前必须赶回去复命。”

“是是，多谢大哥成全！”四个男人笑得满脸褶子都跟着扭动，他们匆忙收起武器，伸出黝黑的大手，急不可耐地去扒二女的衣服。

“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若敢碰我，云梦山庄绝不会饶了你们！”二人落到这般境地，情绪却极为稳定，她们怒瞪着身前四名男子，试图拖延时间，暗中运功恢复伤势。

哪知这些话刺激得他们更加兴奋，“云梦弟子？哦，原来你们是云梦弟子，那正好，我们找的就是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兄弟们，一会谁都不可怜香惜玉，大家要好好伺候伺候这两位小娘子！”

背着手站在一旁的男人听到两女的话，转过身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你，你们敢！”

“嘿嘿嘿，小娘子害羞了，哟，这脸红生气的模样也是别有意趣呀！”

随着两女的衣服即将扒光见底，四个男人邪妄的笑声越来越大。

两女强忍恶心，快速运功，见为首男子走远，其中一人伸腿将被抛到一边的佩剑悄悄勾回，另一人则帮她打掩护，继续和四个男子磨嘴皮子。

就在两女被脱得只剩肚兜亵裤之时，四个兴奋吼叫的男人全都一拥而上，却没注意到女子藏在身下的剑。

只闻“唰”的一声，最先扑上去的男人，被一柄雪亮的剑刃，从胸口一直对穿到了后背，涓涓血流顺着他剑口流出，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幽绿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