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道木窗被人从里面大力推开,惊动檐上的飞鸟,丫鬟抬头看了一眼,回头道:“这儿也没有。”
“嘭”的一下,隔间另一道轩窗也被人打开,“这,这儿也没有……”
几朵残花从池鸢落脚的枝头飘落,她望着楼中各处动静,唇角一勾,笑意绵绵。有意思,这个齐雪究竟是何许人也,竟让齐霜这般着紧。
齐霜站在厅前,脸色不虞,几个丫鬟匆匆从门外跨进来,向她回禀:“四小姐,东斋和西斋都找遍了,没,没见大小姐……”
“回四小姐,楼上也搜了一遍,也没寻见。”
齐霜眉心一皱,沉声问道:“让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别的事更是指望不上,该如何领罚,不用我多说吧?”
“是,奴婢知罪。”四个丫鬟哆嗦着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齐霜扫了一眼,又道:“你们确定大小姐没去前院?”
“回四小姐,奴婢们一直守在大门前,回廊和花园入口都有护卫看守,大小姐若是从前门走,必定会惊动他们。”
齐霜微微颔首,挥袖让这四人退下,而后她又向候在一旁的婢女吩咐道:“去,派人将后园都封锁起来,前园加派人手去寻,记住,莫要惊动了园子里的姑娘。”
“是。”墙角的婢女领命告退。
齐霜深吸一口气,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周围伺候的几个婢女皆低垂头,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会迁怒到自己。
就在这时,隔厅传来细碎的珠帘碰撞声,齐霜立时转身,见是齐萱和刘潇潇,满眼期待神色迅速冷了下去。
瞧见齐霜的冷脸,齐萱心里咯哒一下,拖着惴惴不安的小碎步向齐霜那边挪动,刘潇潇跟在齐霜身后,半垂头,用视线余光去打量屋子里其他人的反应。
“霜姐姐……”齐萱低低唤道。
齐霜坐到太师椅上,冷眼睨着齐萱:“不是让你寸步不离的跟着大姐吗?她不见了,你不去找,还有脸回来见我?”
齐萱被训得一脸委屈,眼睛当即红了一圈:“我是一直跟着大姐啊,谁知道,她一转眼就不见人了。”齐萱说着突然抽噎起来,说话也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找了呀,可是……找不见呀,呜呜,大姐,她又不是小孩,说不定一会就,就回来了呢……”
见齐萱哭得厉害,齐霜无奈摇头,视线移向躲在齐萱身后的刘潇潇身上,“潇潇你来说,大姐究竟是如何不见的,说详细些。”
刘潇潇镇定自若,走上前福身行礼:“回霜姐姐,您走之后,我和萱儿就一直跟着大小姐,原本是在屋子里弹琴的,大小姐突然说有些闷要出去透气,然后我们就去了后花园,大小姐说要摘树上的果子,身边的丫鬟就被遣散了去,但我和萱儿没离开大小姐半步,之后,大小姐不等丫鬟们回来,执意要去林子深处看看,我和萱儿不敢反驳,就跟着她进去了,大小姐就是在里面失踪的。”
说到这里刘潇潇顿了顿,接着道:“我和萱儿,还有丫鬟们在里面都找了好几遍,可就是寻不见大小姐的身影,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回来向您禀报了。”
齐霜微微拧眉:“那后园没有护卫值守?”
刘潇潇回道:“有的,但林子太大,护卫们隔得远,若是大小姐有意不让人发现……那自然无人发现。”
齐霜瞥了她一眼,抬手一挥,一个护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跪在齐霜身前。
“带人去搜。”
“是。”
池鸢藏在紫薇花树中,看着几道黑影从楼中窜出,往后园树林深处飞去,她等了一息,也跟了上去。
幽林之中,几道黑影极速掠过,惊得林中飞鸟四处逃窜,池鸢轻踏一片落叶,紧追在黑衣人身后,忽然,一只灰色影子从她头顶窜过,池鸢凝神一探,原来是只受惊的松鼠。
池鸢停在枝头暗道:这林子大而密,不仅有松鼠还有野兔,怕是虫蛇也不少,一个世家大小姐为何冒险,独自一人闯到这林中?究竟是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单纯迷了路呢?
就在池鸢遐想时,林中深处突然响起一道嘹亮的口哨声,池鸢凝顿片刻,当即赶去。
密林之中难得寻见一处开阔之地,草地上开满了鲜花,草地中心生了一株高大的海棠树,初夏时节,这花树红艳似火,远远望去,似灼烧一般。
海棠树下站着一名青衣少女,少女怀抱一只雪白的兔子,裙底还趴着几只颜色不一的野兔,树端另一头还有一只梅花鹿,小鹿眨动着圆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少女,足下轻轻挪动,似想亲近少女又害怕生人的气息。
就在这时,七八个暗卫同时从树上跃下,跪到青衣少女身前:“大小姐,可算找到您了,林中危险,快随属下回去吧!”
霎时,树下小鹿被突然冒出来的暗卫惊到,身子一缩开始往树丛深处退去。
齐雪抱着兔子转身望来,黛眉轻蹙:“你们吓到它了,还不快退去。”奇怪的是,少女身边的兔子却没害怕逃跑,只是钻到少女裙底躲了起来。
暗卫互相看了看,谁都没有动。
齐雪抬手抚了抚兔子的脑袋,轻声一叹:“罢了,出来这么久,霜儿应是极为担忧的,走吧,我随你们回去。”
暗卫顿时起身,将齐雪围在中央,小心翼翼护着她往林外而去。
此刻,齐霜已经带着一大堆仆婢在树林入口等着,当瞧见齐雪的身影,眉目一喜,提起裙角匆匆迎上前去。
在齐霜走过去时,跟在齐雪脚下的兔子纷纷四散而逃,只有被齐雪抱在怀里的那只无处可逃。
“姐姐,姐姐你去哪了?让霜儿好担心呐……”齐霜迎上前一把握住齐雪的手,直到这时才注意到齐雪怀里的兔子,“这兔子……姐姐去林中抓兔子了?您若要兔子,只管唤下人去便是,何必亲自动手呢?”
齐雪目光温柔的注视齐霜,笑着说道:“这兔子不是我抓的,是它来找我的。”说着,齐雪又抬手抚了抚兔子的耳朵,见兔子害怕的往她怀里钻,不由得轻笑出声:“不知为何,这些小东西极为亲近我,而霜儿恰与我相反,你一来,它们都害怕的要逃走。”
齐霜挽住齐雪的手,扶着她慢慢往回走:“姐姐心地善良,得天地厚爱,有灵性的小东西自然喜欢亲近姐姐,这一点,霜儿当然比不上姐姐。”
齐霜扶着齐雪到园中一处花亭歇脚,“姐姐,你可累了,要不要回房休息一下?”
齐雪笑着摇头,目光看向亭外站着的齐萱和刘潇潇,“你别怪她们,是我要进去的,与她们无关。”
齐霜提袖给齐雪倒茶,“没怪,姐姐都回来了,还怪罪什么。”齐霜说完回头对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收到眼神忙不迭地退去。
齐雪低头喝茶,视线余光注意到齐萱等人离开,不由得轻叹一声:“霜儿,我自选择来这太熙园,必然是会出去见人的,你这般守着我又是何必呢?”
齐霜闻言一怔,坐到齐雪身边道:“姐姐,你向来不喜出门,也不喜见外客,你这次来这太熙园,究竟是为了什么?”
齐雪看着齐霜,目光温润,声音柔和:“我的确不喜与外人打交道,与其和人说话,倒不如和这些小东西说话,不过这一次,并非是我要来,而是一只狐狸托我来的。”
“狐狸?”齐霜讶然一瞬,好奇道:“姐姐,你哪见的狐狸,你能听懂狐狸说话?”
齐雪垂眸轻笑:“它没说话,但我就是明白它的意思,霜儿,前院都有哪些家族的小姐来了,不如带我去见见?”
齐霜眸光一闪:“姐姐,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场合吗?不对,难道是那狐狸托你口信,让你来找人的?”
“不愧是霜儿,真是聪明。”齐雪蓦然起身,放下怀中的兔子,兔子在她脚底环绕一圈,而后抬起头,用一对红彤彤的眼睛与齐雪对视,齐雪朝它挥手微笑,兔子才一蹦一跳的离开。
齐雪轻轻拂袖,云淡风轻道:“走吧,霜儿,再不去就要散席了。”
齐霜怔愣片刻,不敢违背齐雪的话,起身挽着她的手一起向前院而去。
旁人都道,是齐霜将齐雪保护得太好,不让齐雪踏出本家半步,实则是齐雪不愿接触外人,成日与花草鸟兽作伴,远离红尘纷扰,自寻逍遥之境。
池鸢踩着一截花枝攀到檐上,许是动作稍重,惹得花树簌簌落了一地白花,齐霜二人正从树下路过,齐雪伸手接着花道:“霜儿你看,这花开得多好啊。”
齐霜看着地上零落的花瓣若有所思,随即,她目露警惕,抬头看向花树相接的飞檐,正准备召唤暗卫之时,小道旁的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齐霜瞬时扭头看去,当听清那动静,脸一白,手不由自主的扣紧了齐雪的袖口。
“霜儿,怎么了?”齐雪轻声询问。
“没,没什么,姐姐,那草丛怕是有蛇……”齐霜嘴上说没事,但那紧拽齐雪袖口的手却在阵阵发抖。
“别怕霜儿,有姐姐在呢。”齐雪柔声安慰,拉着齐霜走上回廊,随后吩咐丫鬟去探草丛。
齐霜一眼不眨的看着丫鬟将草丛一寸寸翻开,当见是几只蟋蟀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齐雪看在眼里,掩唇笑道:“霜儿怎么怕起蛇来了?记得小时候,你还调皮抓蛇来吓我呢。”
“有这么回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齐霜默默抓向腰间的香囊,这是上回被蛇咬之后,使人专门配的驱蛇药,而她左手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未好,正是拜那毒蛇所赐,这畜牲来去无声,防不胜防,如何不让她提心吊胆。
“哎,霜儿呀,你怎么小时候的事都忘了,你小时候多可爱,现在却心思太重,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越发猜不透了。”齐雪悠悠叹息一声,接着道:“霜儿,我虽不知你现在要做什么,但你只记住一句话,天道无心,常与善人。”
“姐姐说的是,我会记住的。”齐霜说完,手却隔着衣料摸到被蛇咬的那处伤疤,心中暗想:当夜,她房中有三人值守,楼外也有不少护卫,院中花草都有人打理,焚香驱虫之物从未断过,平日连只蚊子都不见,怎会有毒蛇靠近?此事越细细推敲,越觉得蹊跷无比。
之后齐霜便带着齐雪去前院会见各家小姐,那热闹场面自是不用多言。
池鸢坐在檐上看着席间热闹气氛,正准备回去找香囊,忽然,一道细微的声音从屋檐另一端传来,池鸢凝神一探,是个黑衣人,正往西侧的庭院跑去,他轻功极好,一路上竟没惊动暗桩的护卫。
池鸢观望一会,待他走远便尾随而去。
黑衣人一连翻过好几道院墙,直到最西侧的墙角才停下,池鸢身形如烟,跟着黑衣人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小轩,她左右看一眼,旋身跃上树,寻到视野最好的地方观察。
黑衣人贴着屋檐前行,当走到一间厢房才停下,他四下探视一圈,抬手叩了七下门,下一刻,门就被打开,露出一个蒙面的脑袋。
“如何,可探到什么了?”
“是齐家大小姐齐雪,她在林中走失,齐霜才着急离席。”
蒙面人愣了一下,低声问:“就因为这?”
黑衣人颔首道:“是啊,我也纳闷的很,还以为这齐家小姐又有什么动作呢。”
蒙面人沉吟一会,道:“你回去继续蹲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速来禀报。”
“是。”说完黑衣人就翻出了院子返回原处去了。
至于那个蒙面人,待黑衣人走了一会,才打开门,鬼鬼祟祟迈出院子,贴着墙,猫着腰往主院而去。
池鸢跟着蒙面人来到前院偏厅的厢房外,门前守着的是王惜弱的丫鬟,途中池鸢也猜到这人是王惜弱的探子,因为齐霜离席的时候,王惜弱也跟着走了。
蒙面人进了屋子便扯下面巾,面巾下是一副见了就立马能忘的普通面孔,他跪在王惜弱面前,恭声道:“小姐,齐霜回去是因为齐雪走失,并无别的异动。”
王惜弱坐在案前喝茶,闻言扫了他一眼,“哦,就因为这点事?哼,这个齐霜,看来十分着紧她嘛,如此,倒可从齐雪身上作文章了。”
“是的小姐,您还有何指示吗?”
王惜弱轻轻一笑:“不急,既然知道齐霜的弱点,那后面的事就都很好办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王惜弱又道:“我那两位蠢货姐姐还在席上?”
探子愣了一下,低声回道:“是,都还在,她们并未察觉齐霜的异动。”
王惜弱轻轻敲了一下瓷杯,摇头笑道:“真是两个笨蛋,知希姐姐倒也罢了,怎么素素姐也如此愚笨,何必因为一个男人,去绞尽脑汁的争斗呢?与其把精力放在男子身上,倒不如好好琢磨如何为家族争得更大的利益。”
探子不敢接话,低垂头当作没听见。
“也不知那谢七郎有何魅力,使得知希姐姐这般念念不忘,哼,上回见了一面,也不过尔尔,再说了,谢家都解了婚约,她还不依不饶,竟要去惹那池鸢姑娘,要知道,池鸢姑娘身后可是有容公子作保的人,她呀,真是看不清形势。”
王惜弱说到此,悠悠一叹,捧起茶盏啜饮一口:“素素姐也是个情痴,流光君是什么人,也是她能肖想的?别以为她面上装作不在意,我就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今日,她二人都赴齐霜的花宴,必定是想联合起来,一起对付池鸢姑娘,哼,真是一群蠢货,被齐霜当枪使了都不知。”
站在王惜弱身后的嬷嬷忍不住插话道:“小姐,您这般说道自家人不太好吧,怎么说,两位小姐也都是一致对外,您就算不帮也别责骂她们呀?”
“呵呵呵……”王惜弱听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嬷嬷,你真是久于深闺,不知天下事,这女子难道就要困于内宅,尽想那争宠之事吗?如今王家势力远不及当年,上头那几个哥哥也是纨绔不中用,好不容易有个品性端正,被流光君赏识的,却生了个和尚心,不喜争斗,也不想掌管家族事物,还好有王宸哥哥顶着,不然,本家嫡系这一脉算是废了啊。”
嬷嬷听了脸色顿白,惊惶道:“这……小姐,这些话您可别在本家人面前说呀。”
“这有什么,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族内那几位长老早就不看好他们了,王家男丁如此没用,那便只能指望我们这些嫡女了,翻翻旧事史册,百年世家,也不是没有女君掌家的,既然有这条路可走,我必然是要与王宸哥哥争一争的。”
嬷嬷双唇一颤,欲言又止。
王惜弱睇了她一眼,随即又看向地上的探子:“王宸哥哥那边没消息传来吧?”
“没,没有……”探子将头垂得更低了,似被王惜弱惊骇的话吓到。
王惜弱将屋内众仆婢的反应全看在眼里,笑着道:“不必紧张,本小姐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选你们作我身边人,我的目的你们迟早会知道,不过,也别妄想中途退出,因为你们所有人的退路,都已经被我掌握控制,若有人生了背叛之心,哼,后果也不用我多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