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狭窄的石道只供一人通行,阵阵阴风从黑暗尽头吹拂而来,丝丝凉意混着潮湿的水汽,不像是有人经常活动的地方。
薄薰轻轻抬手,一道莹光从指尖飞出,似如流萤在石洞中来回飞舞游动,温润的光既能照亮周围的黑暗,又不让人觉得刺眼。
两人摸着石壁一路向下走了一段路,空寂的石洞除了偶尔的滴水声,还有几句被风吹散的细碎说话声,薄薰迎风嗅了嗅,传音道:“主人,快到了,他们就在前面。”薄薰说完收回莹光,同池鸢一起贴着墙壁而行。
“……事情大概就是这些了,切记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一句,不然,上头随时可以派人取代你们胡家在江都的地位。”一道阴冷的声音在空荡的石道内回荡,这人声音不男不女,像是吃了某种药物,从而改变了原声让人辨别不出。
“是,胡茗谨遵阁下之命。”
石道尽头是一间宽阔的密室,密室内只有一张石床和一盏昏暗的油灯,胡茗和身材高大的黑袍人正站在石床前谈话,跟随胡茗来的两名护卫则守在密室前。
池鸢从两名护卫中间路过,他们只感觉一道微风拂过,薄薰见了直接从护卫身上穿过,霎时,那名护卫就感觉一股恶寒窜至全身,不由得蜷身抖了几下。
“楚家后事继续由你们胡家自行处理,这座宅邸务必严加看管,若察觉有异,立刻来报。”
“是。”
就在这时,黑袍人身侧的油灯突然摇曳起来,原来是池鸢靠近石床,带动周围沉寂的空气,引起一阵流风。黑袍人当即转身,目光精准而明确的投向池鸢所占之地,但池鸢身上施了术法,他是绝然不可能看到池鸢的。
胡茗察觉黑袍人的异状,也跟着往石室角落瞧去,就在这时,黑袍人蓦然出刀刺向角落,明晃晃的刀锋映衬灯火,闪出一道刺眼的寒芒,黑袍人看着刺空的刀刃,微微疑惑,就在方才,他分明感应到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难道是错觉?
“怎么了?”胡茗小心翼翼地询问。
黑袍人缓缓收刀,目光还在石壁角落来回巡查,“没什么,可能是我多心了,今日就到这吧。”
“是。”胡茗俯身行礼,黑袍人瞥了他一眼,袖袍一甩,步履如风,瞬间就消失在石道中。黑袍人离开后,胡茗便好奇的对着他方才出刀的角落查看一圈,一边瞧一边小声嘀咕:“也没什么东西嘛,为何特使大人如此着紧?”
薄薰瞅着胡茗,对池鸢传音道:“主人,方才那人武功是不是很好,竟然能发现您的存在?”
池鸢拧眉看着微微摇曳的油灯,“还算不错,但同我比还差得远了,不过,那人也算是五感敏锐,下次遇见值得紧惕一二。”
“好的主人,主人,您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他叫胡茗,一年前……”
等薄薰听完池鸢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呀,这个色胚居然敢对主人起心思,我说怎么都看他不顺眼!”薄薰毫不客气挥手对着胡茗就是一掌,胡茗捂着脸大叫一声,引得两个护卫纷纷拔刀。
“少爷,怎,怎么了?”
胡茗摸着肿起来的脸,疼得龇牙咧嘴:“快,快来看看本少爷的脸怎么了……”
“少,少爷,您的脸……您的脸上……”护卫欲言又止,傻瞪着胡茗脸上的巴掌印,却不敢开口。
“爷的脸怎么了?还不快说!”胡茗拿出帕子对着脸小心擦了擦,不想越擦越痛。迫于胡茗的淫威,护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一人壮着胆子说了,“少爷,您脸上……有个巴掌印……”
胡茗听完双目怒睁,抬手对着两个护卫就是一人一巴掌,“放屁,再敢胡说八道,本少爷打死你们两个狗玩意!”
护卫们委屈的捂着脸,再也不敢说实话,“奴才知错,奴才知错,少爷您息怒,这地方阴气重,少爷,我们还是快走吧……”
胡茗出了顿气,也不觉得脸疼了,但护卫说的话却让他的心蓦然一惊,暗自泛起了嘀咕,是呀,这鬼地方要不是为了见特使,他才不愿来。
“走,走,赶紧走!”胡茗不敢多想,捂着脸快步出了石室,池鸢见状也紧跟其后。
出了楚宅,胡茗直奔知府大院,这回有法术傍身,池鸢得以跟着胡茗从知府大门而入,知府不比那些世家豪门的宅院,才进三道院门,就到了内院,也能看见当年她曾潜伏那片人工湖。
胡茗直接坐着软轿到了自己常住的小楼才愿意出来,他捂着脸,在一群仆婢簇拥之下进了屋子,刚推开门,就有两个衣着清凉的美人迎上前,“哎哟,少爷,您可回来了,奴家可真是想死您了~”
胡茗冷着脸推开美人,直奔卧房,两美人诧异一瞬,小心翼翼的跟上。看着铜镜中清晰的巴掌印,胡茗一脸震惊,他探手摸上掌印之处,才一触上就疼得立马收手,身后两个美人挑帘进来,瞧见胡茗脸上的巴掌印,顿时惊呼一声,“哎呀,少爷,您这是……被谁打的?”
胡茗皱眉道:“谁,谁敢打本少爷,这……这是本少爷不小心撞的。”
两美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一人去取药,一人则取了浸水的帕子给胡茗敷脸,“来,少爷,奴家给您揉揉。”美人拿着帕子轻柔的给胡茗擦脸,她细长的柳眉紧蹙,满脸心疼的看着胡茗:“少爷,可疼?若是疼了,可一定要和奴家说……”胡茗闭眼享受美人的爱抚,兴致上来,直接揽着美人的腰,将她抱坐到怀里。
“少爷讨厌~您有伤,等伤好了再做也不迟啊……”美人娇笑不断,拿着帕子的手不知何时竟伸到胡茗衣襟里,而她身上穿着的几件清凉衣物,早就被胡茗一层层拨开。
“小伤而已不碍事,丝儿既是想我,少爷我又岂会不解风情。”胡茗调笑着抚弄着丝儿的香肩,正欲更进一步,另一个取药的美人就回来了,“哎哟,少爷您这是好了呀,少爷~奴家也要一起玩……”
美人争着挤进胡茗的怀里,抬头撒娇时还对着丝儿使了一个挑衅的眼神,丝儿也不甘示弱,勾着胡茗的脖子,主动献上自己的香吻。
三人活色生香的画面,看得薄薰大饱眼福,她瞪直了眼,就站在三人身前观摩不停。
“主人,这厮还挺会玩,看来我那一巴掌是打轻了,您说,要不要一会在他准备快活的时候,给他来一招狠的?”
池鸢一脸淡漠的看着,仿佛在看一团空气,“随你。”
就在胡茗准备办事时,门外突然匆匆跑来一个小厮,着急忙慌的递给胡茗一封信,胡茗看到信函的署名,神色一顿,当即推开两位美人,起身走到隔间书房独自观看。
府上任何女眷不得进入书房,这是胡家定的规矩,两人美人依在门沿眼巴巴的望着,好像在看一只到手的鸭子飞走了。
胡茗看完信,眼里的**已经消退大半,抬头看见两个美人抛来的媚眼,皱眉呵斥道:“一边玩去,别来烦我!”两美人见此,不敢多留,悻悻离去。
薄薰凑到胡茗案前,偷偷去瞧信上的内容,但她识字不多,看半天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池鸢不关心信的内容,她踱步打量胡茗书房的布局,见胡茗伏案开始回信,房中也无其他小厮仆从,便让薄薰解了术法,慢慢现身在案前。
清风带着阵阵暗香浮动纱帘,窗前日光微移,飘飘而起的衣带随风而舞,金线勾勒的神鸟图在日光的折射下,跟着一起浮动起来。
伏案书写的胡茗笔锋突然顿住,他嗅了嗅鼻尖,似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抬头瞬间,被突然出现在案前的池鸢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胡茗记得眼前这道身影,正是闹市区惊鸿一瞥的人,但池鸢戴着帷帽,使他窥不见全貌。
“美人儿,你是……”胡茗惊讶得合不拢嘴,他不知池鸢是怎么出现的,也无暇顾忌女眷不得入书房的规矩。
池鸢看着胡茗,此时他正顶着一个滑稽的巴掌印,看着可笑又可憎,“怎么,一年不见,胡大少爷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池鸢摘下帷帽,唇角挂笑好整以暇的看着胡茗。
空闻的药甚是好用,才过一个时辰,她红肿的唇就已经消退,如此也是她愿意摘下帷帽的原因。
当胡茗看见池鸢容貌的那一刻,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错愕,以及莫名其妙的恐慌。
“是你,你是池姑娘……”
池鸢笑容微敛,她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年胡茗可是喜欢叫她池儿的,怎么,这是改了性子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不错,还记得我就好,我既出现在此,那你应该很清楚我的来意。”
胡茗看了池鸢几眼就慌忙低头,“是,胡茗明白池姑娘的意思……”胡茗话未说完就起身来到案前,向池鸢恭恭敬敬地俯首行礼,“当年胡茗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池鸢疑惑道:“你这是何意?你以为现在向我低头认错,我便能原谅你了?”
胡茗连连摇头,“不不,池姑娘误会了,胡茗自知罪孽深重,若姑娘不愿原谅,胡茗自当向姑娘请罪,姑娘想如何罚,胡茗都认。”
见胡茗如此态度,池鸢疑惑更深,当年胡茗对她可不是这个态度,若不是那只狐狸帮她脱身,她怕是逃不出知府大门,可如今胡茗这般态度,不是遭遇剧变改了性子,就是其中有什么隐情,很显然他是因为后者。
“能说说,你为何对我如此恭敬的原因吗?”
胡茗一怔,姿态语气放得更低:“没,没有原因,胡茗就是听闻姑娘的大名,以您的声名,换作任何人,对您都不会不敢不敬。”
池鸢轻轻颔首,他这句话说的不假,如今,无论是江湖还是世家弟子,谁人不识她,以胡茗的身世,甚至还够不上世家的门,他能有如此恭敬态度倒也说得通。
“算你识相,本来今次来,是想找你算算旧账,可今日不宜见血,但我又不想这般便宜的放过你,你说我该如何罚你呢?”
胡茗低头闷声道:“姑娘想如何罚都行,胡茗不敢有异议。”
“好,你既如此说,那就罚你……倒吊城门三日,三日不许吃喝。”
胡茗惊异抬头,才看一眼就慌忙垂下,“姑,姑娘……说好的只是罚我,可您这是要我的命呀……”
池鸢轻笑出声:“对呀,你说什么处罚都认,既见不得血,那只能采用这个法子了。”
“姑娘饶命,胡茗知错,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换个罚法……”
人工湖中的九曲亭,池鸢悠哉坐在躺椅上,一边享受丫鬟的伺候,一边抽动手里的麻绳,麻绳那头栓着胡茗的脖子,当见他露出水面,池鸢就勒紧麻绳,使得胡茗急急换几口气,便又潜入水中给池鸢捞鱼。
池鸢的惩罚便是让胡茗一人将人工湖里所有的鱼都抓上来,很显然这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但对于有些武功的胡茗而言并不难,只是多费些时间罢了,不过这时间可能有些久,湖里的鲤鱼不说上万至少成千,单凭他一人,即便累到半死,三两日都不可能完成。
薄薰隐身在池鸢身边看着,她趁丫鬟不注意偷吃桌上的果子,还不时的帮着池鸢拽线,监视胡茗有没有偷懒。
沉在湖里的胡茗叫苦不迭,但这个惩罚总比吊在城楼上好得多,说起来,他对池鸢如此恭敬态度,其实是因为流光君,当年流光君突然请他去,明面上是提点,但实则真正的目的是那张画有池鸢的通缉令,胡茗深知,能被流光君看中的人定不简单,而流光君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这张画像,种种猜测下,他认为是流光君看上了池鸢,所以才出手提点他,还好他没下手,还好流光君当时并不知池鸢已经落入他手中。
就在几日前,流光君遣人在回头客栈请池鸢的事情已经在世族之间传开,胡茗作为江都地方势力不可能没听说,但他并不清楚流光君请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个女人,如今细细想来,极有可能就是池鸢,再加上今日见到池鸢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也基本可以断定这个猜想。
彼时,瑶湖水榭,日光在碧绿的湖面撒下一片碎星般夺目的光华,临岸亭间摆着席案,案前坐着谢离和流光君,两人一边听风一边对弈,阵阵茶香伴着清脆的落子声回荡在寂静的湖面上,一圈圈荡漾开去。
以之和为从站在流光君身后观棋,就在这时,象枢从亭外疾步而来,临到亭前,他缓了步子,又整了整衣衫,随后才拾阶而上对着流光君行礼,最后才向谢离见礼问好。
象枢走至流光君身侧,附耳几句,流光君闻言轻轻俯首,唇边浮出一丝笑,拈着白子的手,轻轻落于棋盘,轻柔优雅的动作让人如沐春风。
对案谢离察觉流光君的变化,抬眸看了眼,见流光君在笑,不禁问道:“流光君何故如此高兴?”
流光君笑望着谢离:“你马上就知道了。”说完他竟又笑了一声,谢离从未见流光君在人前这般模样,不由得好奇多看了几眼,心中也开始思索究竟是什么消息他也会知道,除非是池鸢……也对,只有池鸢才能让流光君如此高兴了。
一个时辰后,九曲亭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也是池鸢的老熟人,布毒。
布毒只身来到亭间,见池鸢悠闲坐在椅子上,周围还围着一圈丫鬟伺候着,起初他还不信下人的话,现在已经信了半大,心中暗忖道:想不到胡茗少爷居然荒唐至此,竟被一个女子玩弄于鼓掌之间。
一年前布毒和池鸢就交过手,他知道池鸢受内伤不能与他动武,所以他也摸不透池鸢功力的深浅,之后,池鸢这个名字又在江湖上声名鹤起,但池鸢再如何厉害,面对府上这么多护卫,便是江湖一流高手都不一定能安然脱身。
“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布毒站在池鸢身前也不行礼,一双鹰眼锐利又阴冷的盯着她。
池鸢歪躺在椅子上,瞥了布毒一眼,“一年不见,老东西功力见长,怎么,是想同我比试一下?”
布毒心中一惊,这女娃娃是如何一眼就得知自己功力长没长的,但其实他这一年勤修毒功,功力的确比之前长进许多。
布毒心中惊异面上却不显,他细细打量池鸢,沟壑纵横的脸勉强挤出一丝既恐怖又诡异的笑,“久闻鬼笛仙子盛名,当年有幸交手一回,如今,若鬼笛仙子愿意赏光,老夫自然是求之不得。”
“哼,当年我落难受伤,你在我手中就走不了几招,而今,你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老头,你未免对自己太过自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