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毒脸皮抽动,使得一张丑陋的脸更加阴森可怖,他恨恨地盯着池鸢看了一会,二话不说,从腰间拔出长刀就朝她刺去。丫鬟们被布毒这一出吓得四处逃窜,唯有池鸢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原地。
然而当刀锋贴近的那一瞬,刚刚还在坐躺椅上的池鸢就突然闪现到亭柱旁,布毒身形一顿,蹬足跃上石桌,借力扭身向一侧的亭柱砍去,池鸢极快转身,当与布毒刺来的刀刃擦肩时,他的刀刃猛然一转,斜斜朝她面门扫去,池鸢聚气成拳,只闻“嘭”的一声巨响,强劲的拳风与布毒的刀锋碰撞相抵,霎时,亭间石桌木椅一一碎裂,十尺开外的湖水也跟着震荡不停。
还在湖底捞鱼的胡茗受到余波影响,赶忙游上湖面,见到亭间打斗的二人,哑着嗓子喊道:“别打了,快住手……咳咳,她是我,咳咳,请来的客人,休得无礼……”
此刻布毒已经追着池鸢来到亭外,“胡茗少爷,此女狂妄无礼,您怎还帮着她说话,您放心,待老夫收拾了她,再回来向你赔罪!”
“你,你给我过来……”胡茗还想训斥几声,无奈两人已经跑远。
池鸢身姿轻盈,如蜻蜓点水一般踩着荷叶向湖面掠去,布毒紧跟其后,一路追到九曲桥尽头,眼看再无去路,他四下扫视一圈,接着快速甩出几记刀风,湖边竹林瞬如落雨一般,嘭嘭入水,布毒翻身一跃,踩上竹竿,以内力御水,追击池鸢而去。
池鸢停在一朵尖尖荷花上,双手环抱,笑看布毒,“老头,你光练刀法怎么行?这轻功若是落得下剩,可永远挤不进高手行列。”
布毒提着长刀在湖面划开一道深深的水波,听到池鸢的话,心头一堵,差点御水不当栽进湖里,“小姑娘见识浅薄,老夫不与你计较,与其同老夫耍嘴皮子,倒不如拿出点本事来,让老夫见识见识鬼笛仙子的真招。”
“哼,想让我出招,那可看你够不够这个本事。”
布毒脸色一沉,阴翳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池鸢:“小姑娘,你当真以为老夫是在与你玩闹?”说话间,他双足暗自运力,见池鸢一脸不屑,心中更是恼怒,当即蹬竹而起,一掌拍飞池鸢落足的荷花,一手持刀朝她下盘横扫。
在他刀锋袭来的一瞬,池鸢点足飞起,不料他扫来的剑势只是佯攻,真正的杀招是他随后甩来白色粉末。
池鸢当即屏息,飞退几步,稳稳落到一片荷叶上,“老东西,喜欢玩阴的,甚好,我也喜欢。”话未说完,布毒就再次提刀袭来,池鸢挥袖成风,挡住布毒刀锋聚来的凶猛攻势,不想一记掌风被他刀气斩成两半,池鸢飞身跃走,右手一抬,缠于发间的银白丝带瞬间飞到她手中幻化成剑。
布毒惊讶看着池鸢瞬间变幻出来的剑,失神间一刀斩空,赶忙返到竹上调息,心中不住震惊,池鸢手里那柄不断有银光流泻的剑,如此灵光,如此宝剑,他活到这般年岁,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
不待布毒说完话,池鸢身形一动,眨眼间就飞到他身前,布毒极快反应,推刀直上,池鸢虚空一跃,踩着他的刀刃飞起,日光下,衣襟上的神鸟图案熠熠生辉,随着她舞剑的动作好似活了过来。
池鸢剑势一起,方圆五丈之地的湖水如烧开的沸水一般,咕咕冒着水花,布毒对着湖面反手一掌,借着推力从池鸢身边逃脱,然,还未走远,就感觉一股凛冽杀意向他席卷,布毒立时警觉,迅速调动全部功力汇聚于手,接着横刀在前,拼尽全力抵挡池鸢这一剑。
布毒确实小看了池鸢的功力,当他被剑气击飞的那一刻就后悔了,江湖传言也并非浪得虚名,但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何以蕴藏这般可怖的深厚内力。
布毒如一块碎布被池鸢的剑气扫到湖岸边的山石上,湖面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等雾气散去,湖水居然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面,从他方才落足的竹竿,一直延伸到他飞落的地方。
布毒背靠山石,手捂胸前,嘴角大口大口的溢血,他的眉锋鬓角都挂着白白的霜气,整个人都在颤抖,要不是他还有几十年功力傍身,怕是早就倒地不起,生死难明。
池鸢凌空飞回亭间,右手一松,灵兮剑自动脱手化为丝带缠在她发间,隐身的薄薰立刻迎上前,“主人,您真是厉害,别担心,绳子有我拽着呢,保管那小子不敢偷懒!”
池鸢看着碎了一地的石渣木屑,有些无处落脚,索性出了亭檐,倚着石桥栏杆看向湖中扑腾的胡茗。
在池鸢和布毒打斗之际,胡茗亦是不敢懈怠,他知道光凭武力,布毒不是池鸢的对手,也知道,若是池鸢发现他偷懒,那惩罚只会更重,所以,不管湖面上打得有多激烈,他只敢躲在湖底闷声不出,好在两人打斗的过程,湖中的游鱼也受了影响,大半都是死的死伤得伤,即便不死也被刀剑余波震晕过去,如此倒方便胡茗捉鱼了。
薄薰看不过眼,“主人,您这一动手是不是太便宜他了,您瞧瞧,这湖里死了这么多鱼,那还不是随他捞嘛?”
“无所谓,这么多鱼即便捞也够他捞好久了。”
薄薰无聊的拽了拽麻绳,扯得那头的胡茗立马游过来,“池,池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
池鸢看向岸边忙着捡鱼的仆人,“你这湖里的鱼除了观赏的,有能吃的吗?”
“啊?吃的?”胡茗抱着石桥下的柱子大口大口的喘气,“池,池姑娘……您若是饿了,那些丫鬟随您使唤,想吃什么就做什么。”
“我不饿,我只是问你这湖里的鱼有没有味道鲜美能吃的。”
胡茗仰头看着桥上的池鸢,被她眸光一扫,整个人都麻了,差点因抱不住石柱而滑下水,“这……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您若当真想吃……正好,孙管家来了,我替你问问。”
胡茗在湖里捞鱼的事已经在府上传开,除开孙管家,后宅中伺候胡茗的那些小妾美人全都闻讯赶来,纷纷聚在湖岸瞧热闹。
“少爷,哎哟,老奴的大少爷哟,您,您怎么能下水捞鱼呢,这,这……还没入夏呢,湖水凉的很,您,老奴求您快快上来吧!”孙管家见胡茗全身湿透泡在湖里,急得想下水捞他,还好被一旁的小厮拉住。
胡茗扒着石柱道:“孙管家,本少爷没事,问你件事啊,这湖里可有鲜美能吃的鱼?”
孙管家神情疑惑,拍着大腿道:“哎哟,大少爷呀,您先上来,上来再说,啊?”
“本少爷现在还不能上来,至于原由你问小丘,孙管家,你先回答本少爷,这湖里到底有没有鱼能吃,这事对少爷我很重要!”
孙管家紧皱眉头,“有几种鱼倒是能吃,只是味道不怎么好,大少爷,您若是馋了,老奴立马派人去做,哪能劳您亲自抓鱼的?”孙管家唠叨个没完,胡茗的小厮赶忙向他解释原因,孙管家一听,当即转头看向石桥上的池鸢,随后他便看见池鸢手里拽着的麻绳连着胡茗的脖子。
胡茗讨好的对池鸢道:“池姑娘,您也听见了,这湖里的鱼不好吃,您看……”
“哦,既是不好吃,那便算了,你继续吧,何时抓完何时上岸。”池鸢随意看了胡茗一眼,将绳索绑在石桥上,折身向岸边走去。
孙管家看见胡茗对池鸢的态度,心中疑惑,又见池鸢衣着品貌不凡,猜她是哪位世家小姐,许是自家少爷见色起意,得罪于她,这才落得如此下场,随后他又看见石桥另一边的乱象,以及伏靠在山石一角的布毒,心中惊异不断,赶忙遣人去查池鸢的来路。
之前被布毒吓得逃走的几个丫鬟又跑了回来,她们跟在池鸢身后,见她找了处背阴处站定,便挥手让身后跟来的小厮,摆好席案和吃食,唯恐招待不周,让她们的少爷吃更多罪。
时近午时,日头越来越灼热,岸边瞧热闹的美人渐渐散去,只有几个小厮护卫还守着,池鸢躺在竹榻上磕眼休憩,隐身的薄薰就蹲在她身旁,一边偷吃案上的果子,一边监视湖里的状况。
湿暖的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几个伺候池鸢的丫鬟也差点睡着,风声中隐隐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薄薰嗅觉灵敏,第一时间察觉异状,少顷,池鸢也睁开眼,同薄薰一起看向身后的树林。
那动静越来越大,听着像是个大家伙,薄薰顿时来了精神,起身凑过去看究竟是何物,就在她即将靠近之时,“嘭”的一声,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穿破草丛,一跳一跳地朝池鸢跃去。
池鸢刚坐直身,那白乎乎软绵绵的东西就扑向她怀里,不停地拿脑袋磨蹭她的衣襟,池鸢低头看着白狐狸,眉眼笑得温润,“你来了。”她轻抚着白狐狸的脑袋,狐狸也顺着她的手一直顶着脑袋,一对碧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狭长的嘴微微张着,像是在笑。
薄薰错愕一瞬立马回神,她飞扑过来挤开狐狸,“这是我家主人,哪来的小妖怪,就敢与我抢!”
狐狸看不到隐身的薄薰,只感觉一股巨大推力将它从池鸢身边推开,它纳闷抬头扫视一圈,没察觉异常便想继续扑回池鸢的怀里,可刚跳起就被无形的东西挡住,这下白狐狸彻底明白了,以为是池鸢在推绝它,遂有些失落的耷拉着耳朵,一对碧绿大眼可怜兮兮的瞧着池鸢。
薄薰见状更是来气,“你这小妖怪,你,你还敢委屈了,我才委屈好嘛!”
池鸢忍笑传音:“你若是想与它置气,至少该解了隐身术吧,你这样,它听不见也瞧不见。”
“哦,也是啊!”薄薰双手一抬,掐指一弄,莹光散后,便在白狐狸惊讶的目光中慢慢显出了真身,白狐狸一瞬不瞬地盯着薄薰打量,原来方才作弄它的人是她呀,白狐狸惊讶过后,顿然来气,冲着薄薰露出獠牙低声吼叫。
薄薰抬手对着狐狸脑袋就是闷声一拍,直打它晕头转向半天回不来神,“小样,什么道行,敢对你祖祖祖太奶奶无礼!”
薄薰这一出声直接将旁边贪睡的丫鬟都惊醒了,她们惊讶看着凭空冒出来的薄薰和白狐狸,虽是讶异疑惑,但又不敢多问,还因自身贪睡失职,一个个战战兢兢地低垂头,唯恐池鸢怪罪。
狐狸回过神,同薄薰大眼对小眼的看了一会,便移开视线看向池鸢,池鸢默默与它对视,无声交流中池鸢明白了它的意思,“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回去吧。”
狐狸点了点头,又有些留恋的看了池鸢一眼,随后蹬身一跃,蹦跳着跑向来时的树丛。
薄薰见狐狸走了,有些委屈的撅起嘴,传音道:“主人,您何时认识这么一个狐狸精了,还没化形呢,就想着勾引人。”
池鸢回道:“它才多大,你又多大,想什么呢,当年若不是它救我,我可能得付出很大代价才能脱身。”
薄薰听完对狐狸的敌意减轻了许多,“哦,原是这样啊,好吧,我原谅那骚狐狸了。”薄薰一边传音一边坐到池鸢身边,这下显形后她可以明目张胆的吃席案的果子了。
主仆二人传音间,湖里的胡茗也游脱了力,正爬上岸,在小厮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瞧见来人,薄薰当即端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睨着胡茗。
“咳咳……那个,池姑娘……都两个时辰了,可容我歇息一下吗?”
池鸢抬手道:“可以,坐吧。”
胡茗坐在席案下首,目光一移瞧见池鸢身侧的薄薰,当即一怔,是了,当时在闹市,他也见过这位绿衣姑娘跟在池鸢身侧,所以心中没多惊异,只是奇怪她何时来的。
“你奶奶多大了?”池鸢突然问道。
“啊?”胡茗有些反应不过来,半响才道:“啊,池姑娘说的是祖母啊……她老人家,应该快八十了吧,记得父亲前阵子还说,要给她老人家办寿。”
池鸢掐指算道:“哦,八十了呀,那快了。”
胡茗听言更是疑惑:“池姑娘,快,快什么了?”
池鸢瞥了他一眼,眸光冷得胡茗不禁打了个哆嗦,再加上坐在背阴处,湿衣粘身,凉气灌体,当即打了一连窜的喷嚏。
“没什么,休息好了吗?时辰不早了,快去抓鱼吧,我见你的仆人才捡了两筐鱼,如此算下去还差得远呢。”
胡茗听了哑口无言,心想自己屁股还没坐热呢,但他不敢得罪池鸢,免得遭来更折磨人的惩罚,不过,他也在赌,赌池鸢不会在这守他几日几夜。
然而下一刻胡茗的算盘就落空了,一个小厮急匆匆跑来向胡茗禀报,“少爷,流光君的书侍来了!”
胡茗听言身子一下站直了,流光君怎么派人来了?莫非他知道自己对池鸢做的那些事,现在来兴师问罪了?一想到这种可能,胡茗心里顿时慌得不行,手脚也不自觉的跟着抖,比起对池鸢的害怕,流光君给他的感觉才是最恐惧最压迫的。
池鸢听到小厮的话同样惊讶,流光君遣人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是来找她的?
“人,人在哪,快派人去迎接!”胡茗慌得话都说不稳,动身时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小厮扶着他道:“少,少爷,这会人怕是快到了,流光君的人,小的不敢拦,您别担心,您慢点走。”
流光君派来的书侍是象枢和明泉,两人白衣胜雪,气质卓绝,在一干仆婢小厮中格外惹眼,两人在仆从的拥簇下浩浩荡荡的向池鸢这边而来,临到跟前由二人领头,向池鸢恭敬行礼。
象枢道:“池姑娘,公子派我们来是替您完成对胡茗少爷剩下的惩罚。”
池鸢神情不悦:“他倒想得周到,管得也倒是宽,是觉得我看不住胡茗吗?”
象枢闻言脸色微变,微微俯身,缓步走至池鸢身侧,低声道:“池姑娘误会了,公子的意思,大概是不想让姑娘将时间浪费在这等小人身上,您与其守在这耗费时间,不如去做您着紧之事。”
池鸢冷声道:“我能有什么着紧之事,我最着紧的就是看人受累,眼下,胡茗正是一个打发时间的好玩意。”
玩意……象枢唇角一抖,凝声道:“池姑娘,您若是因为上次的事,象枢正愁没机会向您赔罪,您放心,我一定帮您好好看着胡茗少爷,这几日,您若有空随时都可来看,毕竟,守犯人这件事,也无需劳你费心费力,交给我们就好。”
池鸢眉峰一挑,思索片刻道:“好,你既有心,那就交给你了,正好,我想起一件旧事,明日我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