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悄悄 第4章 高掌柜定下匠体字 女书商初探印刷巷

聂鹤筠见那买家还在不依不饶，完全就是把火撒在了自己身上，她可不想吃这亏。

“这位老板，您买您的货我没想插手，既然生意谈不成，也别怪到我头上，有这功夫不如回去想想怎么见你的东家。”说完她也不看那人的反应，径直向望江茶楼走去。

那人心知理亏，灰溜溜地走了。

聂鹤筠前脚刚到茶楼，就听见小二招呼那个制版工。

二人在楼上东阁谈生意，聂鹤筠仔细观察了一番那块雕版样本，心思一沉，喊了萧维莫过来。另派小二去时雅斋喊了高掌柜过来。

制版工在一旁有些局促地喝茶。他自称小张，家里祖传制版，他自己从识字开始就帮着干活，经验丰富。这次的新版是他爹做的，他爹说这是他退休前做的最后一版，让自己拿来卖给行家。码头的那个买家跟他们合作很多年了，但是这次却被退货了。

萧维莫从小写得一手好字，对书法很有研究，聂鹤筠估摸着这雕版不错，但又怕自己判断失误，就拜托她帮忙看一下。二人心有灵犀，都觉得这字很规整，印刷起来估计会省很多力气，可以一试。

聂鹤筠猜出来小张心里对这版字直打鼓，估计想赶快出掉，但又怕辜负老张的心血。

“这字体我是中意的，既然是你父亲的封笔之作，那更要找个好买家，我们高掌柜一会就到。”

正商量着，时雅斋高掌柜便到了。萧维莫见他们要谈具体的生意，就隐身下楼了。

聂鹤筠亲自出门接他上楼，这位高掌柜在时雅斋待许多年了，威望很高，十分有经验。聂鹤筠如今是他的助手，做决定自然要经过高掌柜同意。

聂鹤筠简单地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小姐的眼光我向来是认可的，你看中的字我也尽全力支持。”他知道聂老爷只是为了历练一下聂鹤筠，才让她做自己的助手，但这位小姐从小泡在书肆，满心满眼都是野心，是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自己作为聂氏书坊的老人看得很清楚。

“那就多谢了，高掌柜，另外，今日我去催醉笑生交稿，他明日定会如实交稿，不如就拿他的新文做这批新字的试验？”聂鹤筠向高掌柜作了一揖。

“醉笑生的文很好审，小张，你后日巳时来时雅斋拿文稿，回去尽快做版，我们好签合同，价钱好商量。你也知道的，我们时雅斋也是行远街上有名的书坊了。”

小张连忙点头答应了，他内心其实有些不太理解他父亲的这版字，虽然他不太懂书法，可他成天跟雕版打交道，平常的字都很有韵味——这个说法也是听那些买家说的。可这版匠体字横竖分明，看起来十分古板，怪不得老爹上了年纪才做出来。他见聂鹤筠轻易地就收下了，隐约替她惋惜呢。

小张走后，聂鹤筠谈起渡口的那个买家，高掌柜想起他来的时候碰见藏经铺的新伙计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便说起藏经阁来。

藏经阁是泛城最有名的书坊之一，卖的都是经典书，老板也整日在家中和人吟诗作对，结交不少文人。

“怪不得他们瞧不上这匠体字。”聂鹤筠心中了然。

晚上回家吃饭时，聂鹤筠和父母讲了今天发生的事。

明夫人晚上特意准备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是聂鹤筠最爱吃的菜之一，她夹起放进女儿碗里，说，“你这丫头，短短一天就找这么多事做，真是一点都闲不住。”

“鹤筠平日里对书坊很上心，之前就给父亲母亲打下手，如今也是越来越聪慧了。”儿媳妇丘海期拿过勺，给婆婆公公各乘了一碗白汁鱼羹鲜汤，刚要给小姑子乘一碗时，被聂鹤筠阻止了。

“嫂嫂你先放那吃饭吧，我吃完这口狮子头端一碗去和修意一起喝。”

说到修意，也就是丘海期和聂棠丰的女儿，才五岁，就十分伶俐，偏偏不爱好好吃饭，总是缠着聂鹤筠一起玩，聂鹤筠也是个小孩脾气，常带着她跑来跑去，累了就喂她几口饭吃。

丘海期也没办法，自家的小姑娘是个吃饭贼不老实的，偏偏只有她的小姑姑喊她吃饭时最听话。

大概是因为聂鹤筠以前放学了就带她去玩，俩人关系最好了，就像丘海期刚嫁过来、聂棠丰还没去越县做知县的时候，聂乐慨夫妇忙于生意，丘海期和聂鹤筠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也最熟了。

“修意下午在家吃了两块梅花糕，出门看见盘香饼又吵着吃了半块，估计现在还不饿呢，你稍微喂她几口，自己多喝点。”丘海期叮嘱她道。

“那小家伙又去吃梅花糕啦？贤安街的张小妹做得最好吃，我还想着明儿带她去吃，那就等后天吧。”聂鹤筠也最爱吃各种糕点了，城里哪家糕点有了新品她定是要去尝尝的。

“你这几天也别太忙，你嫂子过些天就要带修意回娘家住 ，然后就该回越县了，又常见不了了。”明夫人在一旁又给她夹菜。

聂鹤筠端起碗不想接来着，“娘，够了够了不吃了，我下午喝了茶吃了点心，不饿。”

“话说这几天欢束怎么这么忙，连饭也不回家吃了，就整天待在她那绣坊里。”聂乐慨吃饭不怎么说话，都是看着一家人聊天。

“姐姐最近可比我忙多了！她准备着中秋那天的宴会呢。”聂鹤筠说完就溜了，一家子人随后吃完就各自回屋了。

聂鹤筠看见修意在琉璃廊下趁着傍晚的天趴在窗边，落日透过花窗的纹路照在她脸上，这小家伙又对着花窗着迷了。

聂鹤筠悄悄地把碗放在旁边台子上，仗着比她高，捂住花窗吓她一跳。

修意没注意到小姑姑在后面，但是她知道肯定是她，“小姑姑，你每次都是这样逗我，我再也不会被你吓着了！”

聂鹤筠忍不住笑出了声，明明已经被我吓到了。她端起白汁鱼羹鲜汤，凉热适宜。

“下午吃了好多糕点，晚上该喝些汤哦。”

修意玩累了就很乖顺地喝了半碗，剩下的本来不想喝了也被聂鹤筠哄着喝完了。

“小姑姑，我娘说过几日要坐轿子去外婆家玩，你跟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聂鹤筠刮了刮小娃娃的鼻梁，“我这几天很忙哦，等到了中秋，我们去跟你大姑姑玩好不好？”

小娃娃笑着点点头，聂鹤筠吩咐旁边看娃娃的王婆把她送到屋里去，自己也回房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聂鹤筠就起来了，她先去向奶奶问安，吃完早饭就去书肆了。醉笑生果然按时交搞了，修书员正审稿呢。

聂鹤筠和店里的伙计都打了招呼，然后去找高掌柜商量买雕版的价钱了。高掌柜心里有些疑虑，但还是说出来了：

“二小姐，那小张一家平日跟藏经铺做生意，他们老板是出了名的大气，我们如今第一次合作，如果太小气了会被同行说的，但若是太大方，以后也不好做生意，毕竟我们之前都是只管卖书。”

“高掌柜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了，我们家以前的确以卖书为主，都是跟印刷工坊直接买成品，今年年初才开始签写手，出版小说，还没有固定的合作伙伴。我今天去几个印刷工坊打听一下，核算一下成本。”

“那也好，我这里有之前合作过的一些工坊，到时候一并计算。”

聂鹤筠打算去城东南的墨林巷看一看，那里有许多印刷工坊。

一般在泛城做这生意的，都聚在这一块，只有一些很老的工坊才会像小张家一样在附近的县城，但是大多都已经打出名头了，有了固定的买家。

近些年泛城书业发达，印刷工坊越来越多，很多贫穷的读书人考不上功名，又没有家产继续读书，就去拜师做雕版工，也算是个手艺。学成之后要么继续待在师傅这里，要么攒些钱自己接货单干。

聂鹤筠一眼望去，这样的小印刷工坊很多。她走进一家小门面，挂着一块小小的牌匾“孙氏印刷”。

有一个中年妇女正坐在门口缝衣服，看见聂鹤筠走近，衣服也没放下就招呼她说：“姑娘，我们这是印书的，不单卖。”

“我们家有一本小说要印。”

那妇女听见她的话，赶忙站起来请她进屋坐坐，扭头喊自家汉子过来。

屋里摆了许多雕版，地方不大，前后三间，门面很小，屏风后面是孙工干活的地方，最后一间是他们一家住的地方。

孙工出来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墨板，看她是个小姑娘，满眼的不相信。

“当下最流行的小说，六千字左右，印三千份，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多少钱。”聂鹤筠开门见山。

孙工和老婆对视一眼，是大单子，像他们这种小印刷工坊很难接到的。

“正常是十二天，三两银子。”

时间有点长，像这种小说都是趁读者追更的时候赶紧出的，除了大作者以外很少有拖很长时间的。

“加急呢？”

“九天，多加五百文。”孙工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聂鹤筠递上名帖，“我们有一批加急单，这次怕是做不成了，以后有空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孙工和他老婆看了眼“时雅斋”的名号，又见她衣着不凡，他老婆笑呵呵地说道：“原来是聂小姐亲自来谈生意，我们随时欢迎，下次有活可要提前找我们，我们家的质量您保准放心。”

聂鹤筠笑着出去了，她又继续往前走，那孙工媳妇还是坐到门口缝衣服，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她那门口倒正是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