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的小学
一 “老革命”何老师
我转学的时候,已经是9 月下旬了。
虽然我刚满8岁,我的转学证上写的却是转到四年级。
我原来就读的小学是位于中馆驿镇的麻城第七中学附小。
我上学的时候,正好赶上了“跃进”。各行各业都在搞跃进,学校也不例外。
我所在的班是“跃进班”,不仅是超前学习,还加了俄语课。虽然只上了两年学,却学完了三年级的全部课程。
新学校叫张家大塆小学,离我们村约莫三华里,是乡里的中心小学。
我在四年级这个班只上了一个星期的课,校长就把我叫到办公室。
“古之华,你今年8岁吧?”校长问我。
“满8岁,进9岁了。”我回答。
“你只上了两年学,怎么就上四年级了呢?”
“我上的是跃进班,已经学完三年级的课了。”
“按照我们这里的学制,你只能上三年级。再说,你年纪也太小了,还是上三年级好。”
“三年级的课程都学完了,期末考试我门门功课都是5分,还上三年级呀?”我不服气,就反问校长。
“你成绩再好也不行!我们学校不准跳级。”
我回家向父亲说了学校不准跳级的事,父亲到学校和校长谈了我的情况,最后还是没谈通,于是我就转到三年级这个班了。
这个班里共有 50 多个学生,同学们的年纪普遍比我大,有的甚至大出许多。班上最大的一个女生已经 16 岁了,而我的同桌便是舅舅,他只大我三岁,在班里算是年纪较小的。
这个学校的教学设施没法和我原先中馆驿的学校比,差太远了!
中馆驿的学校麻城第七中学附小是一所模范小学,校园面积大,比这个学校大十倍还不止。校园里,绿树成荫,鲜花盛开。规范的运动场,篮球场、排球场、乒乓球台、双杆、单杆等,应有尽有。四排带风雨走廊的教室,宽敞明亮,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规范的课桌椅。
这所乡村小学,原先是个戏园子,布局像个大四合院。靠北边是一个小戏台,东西两边是两排教室,一排三间,南边则是一排办公室。校园里连一棵树都没有。校园里学校的大门朝南开,在戏台的下面。后门朝北开,出后门有一个不大的操场,仅一个篮球场那么大,只有一个篮球架。
教室里窗户很小,不是正规的窗户,而是在墙上开了几个小孔。
教室里前后吊着两个电灯泡,不像我原先的学校,教室里有四个日光灯。
教室里没有正规的课桌椅,桌椅都是学生从家里带来的,五花八门,有长方形的,有正方形的,有大的,有小的,无法摆整齐。
我带来的课桌是最漂亮的,本来有很大的抽屉,抽屉下面还有很大的抽斗。这课桌是我父亲上私塾时曾经用过的,抽屉不知怎么弄丢了,只剩抽斗了,我常钻进抽斗里玩。
虽说这个乡村小学硬件不行,但师资力量却不容小觑,老师基本上都是正规师范院校毕业的,只有我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不是正规师范院校毕业的。
然而,最让我敬佩且终生难忘的,是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 何老师。
何老师四十来岁,中等身材,留着精神的平头,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藏着无尽的智慧与故事。
何老师是个老革命,他早年曾是新四军五师的人,还做过中原野战军某纵队司令部的秘书。在中原突围时,部队不幸被打散,他无奈回到老家躲藏起来,此后便与部队失去了联系。
何老师自幼上过私塾,古文功底深厚,加之在部队的历练,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书法也是一绝。于是,他便在乡下教书。
解放后,他顺理成章成了正式的小学老师。
在□□那段动荡的岁月里,他被污蔑为叛徒,惨遭开除,直到改革开放后才得以平反,恢复工作。
何老师上课总是激情四溢,仿佛全身都充满了能量。
他总是眉飞色舞,讲到动情处还会手舞足蹈。
他可不局限于课本上的内容,常常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一些古典诗词,像苏轼的《大江东去》,那豪迈的词句,经他口中念出,仿佛能让我们看到滚滚长江东逝水的壮阔画面;岳飞的《满江红》,激昂的文字,让我们感受到了岳飞精忠报国的赤胆忠心;还有伟人的《长征》,又让我们领略到了红军长征的艰辛与伟大。
他要求我们必须背诵这些诗词,还经常给我们讲红军新四军的故事,那些战火纷飞年代的英雄事迹,听得我们热血沸腾。
我呢,记忆力还算不错,背课文、背诗词总是又快又好,因此特别受何老师喜欢。
课堂上,他总是毫不吝啬地夸奖我是天才,说我将来必定有大出息。
每次听到他的夸赞,我既兴奋又自豪,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更加坚定了我好好学习的决心。
我写的作文,他也总是给高分,好几次都给了 100 分,还会张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供同学们观摩学习。
印象最深的一次,何老师要我们背诵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并要求我们根据诗意画一幅画。
我画的是:一条宽阔的大河,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岚,山前有几只鸟,近处河岸边有一棵柳树,树下,坐着一个人,头上戴着箬笠,手举着钓竿钓鱼。
当我把画交给何老师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连赞叹:“天才!天才!哪里去找天才?天才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欣赏与惊喜。那一刻,我心里乐开了花,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了不起的天才。
何老师的这句赞赏,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中种下了自信与热爱,激励了我一辈子。
何老师对我的偏爱,不仅体现在学习上,即便我犯了错误,他也格外宽容。
我对小说,尤其是古典小说痴迷不已,那时看了好多,像《七侠五义》、《今古奇观》、《十八剑侠》、《杨家将》、《说唐全传》、《说岳全传》等等。家里的不少藏书都被我翻了个遍,其中一套繁体字直排版的绣像本《三国志演义》,我更是反复看了好多遍。
那天上语文课时,我又钻进了书桌的抽肚里看书。
何老师正绘声绘色地讲着课,发现我的座位上没人,就问道:“古之华怎么没来上课?”
我舅舅赶紧站起来,有些紧张地用手指了指课桌。
何老师一脸疑惑地走过来,低头往课桌抽肚里一看,只见我正躲在里面,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
何老师把我从课桌的抽肚里拉了出来,顺手拿走了我看的书。
何老师翻了翻我看的书,那是一本竖排版的文言小说《剑骨琴心》,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他不禁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心里想,这次肯定要挨批了。
可没想到,何老师不仅没有批评我,反而眼中露出一丝赞许,轻声说道:“能看这么难的书,难得!难得!”
我听了,心中的大石头这才落了地,对何老师的感激之情又多了几分。
何老师还对戏剧情有独钟,他曾精心指导我们排演话剧《斯巴达克》。他让我在剧中扮演那个贵妇人,我满心欢喜又略带紧张地接受了这个角色。
演出那天,何老师给我穿上西式的长裙,带上黄色的假发,又擦上胭脂,抹上口红。
精心打扮一番后,站在镜子前,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何老师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笑意,不住地赞叹道:“好漂亮小公主啊!” 那语气,就像看着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演出时,台下坐满了家长和同学们,气氛热烈非凡。我母亲也坐在台下,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眼中满是期待与自豪。当我出现在舞台上时,母亲不禁轻呼一声:“真好看!真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幼儿时就常陪母亲看戏,戏剧的种子早已在我心中种下,所以我这辈子都对戏剧有着深深的热爱。
后来在学校、在大队、在公社搞文艺宣传队时,我凭借着对戏剧的热爱和积累的经验,成了文艺骨干,不仅做过演员,还做过导演,也当过编剧,还担任过文艺宣传队长。
在民办学校当校长时,我还把京剧引进了校园,将京剧作为必修课,还在湖北剧院搞了一次影响很大的 “京剧艺术节”。
我校的小演员们还登上了白岩松主持的电视节目《戏码头》。
也正是因为对艺术的这份热爱,引出了一些悲欢离合的故事,其中就包括我的初恋,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在张家大塆小学读了四年书,别的老师都没什么映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