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之日来得极快。
那日是个好晴天,雁声却比段秋白还紧张,从一早起来就开始准备的早饭中得以窥见。
“我担心突然换口味会让你身体不舒服,但白粥又不能让你撑过几个时辰,我就熬了点肉和青菜进去。”雁声给段秋白盛了满满一碗粥,又添上一个大馒头。
段秋白失笑:“我吃完这些,恐怕山都下不去了。”
“吃不下就不用吃了,你舒服最要紧。”雁声紧张地看着段秋白喝下第一口粥,“怎么样?”
段秋白点点头:“你不是还要去酒楼吗?”
“把你送到官府,我再去。”
“我又不是孩童,不用你送。”虽是这么说,段秋白还是拗不过雁声,和他一起到了官府外。
官府外已是人潮汹涌,不少高马大轿分列两道,也有不少衣着朴素神色匆匆的考生。
段秋白与雁声的长相太过显眼,因此两人便在一旁小巷里告别。
“我马上就进去了,你也赶快去酒楼吧。”
雁声还在打理段秋白的帽带:“不要硬撑,冷就记得把帽檐放下来。”
“好了好了,我都记得,你别担心。”段秋白哭笑不得安慰道。
雁声本来调着帽带的手突然停下,让段秋白感觉像是托着自己的后脑勺一样。
“有什么事别憋着,一定要告诉我。”
雁声突然没来由说了这么一句。
段秋白听得云里雾里,又被雁声放在自己脑后的手闹得头脑昏涨。他往后退了一步:“知道了,我进去了。”
他随着人流往官府走,期间只来得及朝雁声挥了挥手,然后消失在人群里。
雁声在原地一直看着段秋白的方向,直到鸣钟开考,他才转身离开。
这一考便是整整三个时辰。
等在外面的已经急得不得了,骏马嘶鸣沸反盈天。
三次鸣钟,府门大开。
无数学子一拥而出,纷纷投向亲朋好友的怀抱,倾诉着这三个时辰里自己的所思所想。
段秋白慢吞吞在最后挪出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他看着前面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人群,抬起手遮了遮头顶刺眼的阳光。
“段秋白。”
他突然听见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
段秋白循声望去。
雁声脸上带笑,墨色腰带束身,双手环胸,靠着墙看着自己。
段秋白有些发懵,可雁声已经朝他走来:“愣着干嘛,回家了。”
雁声明晃晃的笑容好笑比太阳还耀眼。
路上段秋白有些沉默,偶尔路过一些谈论着今年考题与考官的考生,段秋白也是一言不发。
雁声并不催促段秋白与自己交谈,反倒慢悠悠跟在段秋白后面。
最后倒是段秋白先开口:“你一直在外面等着?”
雁声摇摇头:“我去办了些事,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段秋白不知道雁声卖的什么关子,直到院门口,段秋白也没问出来。
雁声上前一步走到院门,然后转身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话毕,雁声侧身推开院门,满屋苍翠映入眼帘。围着池塘搭了一圈篱笆,上面爬着一些藤蔓。近近远远都能看见花花草草,有些没开花,便是深深浅浅的绿。
屋檐下甚至被雁声布置上了帘子与矮桌,雁声解释道:“有些是酒楼旧物,有些是便宜买来的。”
段秋白来不及惊讶,又看见雁声往后面去了。那里也围了一圈篱笆,不过雁声只进去了一会儿,里面哄然响起鸡鸭扑腾翅膀的声音。
段秋白连忙过去,果然看见后面养了三四只鸡鸭。
他惊异指了指:“这些是?”
“用工钱买的,现在买不贵。”雁声匆忙把鸡鸭赶了回去:“吃不完的蛋还能卖出去。”
段秋白简直要被雁声在几个时辰里布置的事惊讶地不知道说什么了:“你不会早有准备了吧?”
雁声不置可否笑笑,接过段秋白的包:“饭菜在锅里热着呢。”
饭间,雁声和段秋白聊起之后的打算。酒楼之事做不得长久,他想在镇上做个小本生意,等到秋闱放榜,若是段秋白考上,也有了盘缠,就算没考上,来年秋闱也不用担心银两。
段秋白听着听着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我考去京城,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雁声没有当即回答,像是在思考。
“你……不是还要去京城寻恩人吗?”
雁声在桌上轻轻叩击的手终于停下,他抬头看着段秋白笑了笑:“不急。”
秋闱终于结束,段秋白也属实好好放松下来。
晚上洗漱完,他坐在桌前一张张翻着父母留下来的书信。
雁声正好进来,他反手合上门,见段秋白还在桌前,便问:“怎么还没睡。”
“在看我爹娘的书信。”段秋白抬起头,“你来看看吗?”
雁声坐在他对面,听段秋白道,“其实我都不记得他们的样貌了,小时候都是庙里的师傅们把我养大。”
段秋白将书信递给雁声:“后来我长大离开,住持交给我这些,但我有的时候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东西。”
雁声一页页扫过,差不多每封信上都写着,一定要段秋白考到京城去。
“为什么他们从小把我抛弃,却如此命令我去京城。”段秋白说完,便盯着桌上跳动的烛光出了神。
雁声将信件折好:“虎毒尚不食子,或许你爹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被迫把你托付给住持,考取功名,不过是望子成龙的寄望,你不要怪他们。”
段秋白笑着摇摇头,显然不信。他随口说了句:“你爹娘对你一定很好。”
话毕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段秋白刚想道歉,却见雁声一脸平静表情:“不记得了,那时候我太小了。”
段秋白心里好奇,可嘴上闭严实了。雁声怎么瞧不出来,他继续道:“应该对我是极好的,否则我也不能活到战乱,然后遇见恩人一家。”
段秋白听着他一口一个恩人,心里像有爪子在不轻不重的挠。他干脆起身准备睡觉,却在躺上床时忍不住问:“你那个恩人是什么人?当真有这么好?”
雁声失笑,笑声在段秋白听来更是挠心挠肺:“冰魂雪魄,白玉无瑕,自然是极好的。”
段秋白一撇嘴,动静很大的翻了身,小声念叨了几句。
过了很久,他都快睡着时,段秋白才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吹灭蜡烛的声音。
只是提了一句,竟然就如此夜不能寐。
段秋白忿忿睡去。
第二日早早醒来,段秋白躺在床上,却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之前自己全心全意只为秋闱,如今秋闱已过,他都不知道自己等放榜的日子该做什么。
架子那边传来动静,应该是雁声起床了。
段秋白刚想问他去做什么,但一想着昨晚的事,他又立马打住了。
雁声动作极轻极快地出去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后,房间恢复了安静。
但这安静却让段秋白躺得慌,于是在翻来覆去不知道多少轮之后,段秋白还是起床了。
外面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呼气时能看见嘴边的白雾。
段秋白搓了搓手臂才迈出去,院子里,雁声已经提着木桶在给花花草草们浇水松土。后院的鸡鸭也放了出来,一个个悠闲地散步。
烟囱上已经飘起炊烟,饭香味缕缕散来。段秋白虽是开门的动作,人却已经出了神,直到他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这场宁静才起了点波纹。
“怎么不多穿些衣服。”雁声放下水勺走来,一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再睡会儿,嗯?”
段秋白被突如其来的暖意包裹,衣服上甚至还带着草木清香。
他瞬间像撞翻了东西一样,惊慌失措地往后大退几步,那件衣服也留在了雁声手中。
“我自己会穿。”段秋白留下这句,便头也不回地溜进房间。
房间里十分暖和,靠窗放了一个火盆,火苗不大,但在漏风窗户下依然没有熄灭。
段秋白盯着那簇火苗看了一会儿,然后鬼使神差般把窗户打开。
外面的风顿时灌了进来,把段秋白本就宽大的衣服吹得哗哗直响。
段秋白盯着那簇东倒西歪却始终没有熄灭的火苗,良久无言后,终于关上了窗。
这种无头无尾的举动的代价就是,晚上洗漱完,段秋白就开始发热咳嗽了。
雁声还以为是今天段秋白在窗边久坐吹了寒风,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道:“你何必急着抄字挣银子,我干活怎么会饿着你。”
段秋白闲来无事,便去镇上找了个代抄族谱的事。抄字时他便感觉不对劲了,但直到晚上才发作。
段秋白自知无理,便闷在被子里不出声。
雁声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还是滚烫,便端来放在旁边温好的药:“先把药喝了吧。”
段秋白浑身无力,还是雁声扶着才靠在床头。
他摇头拒绝了雁声想喂他药的举动,自己伸手一口口咽完了。
药碗在手心冰凉,段秋白感觉头和肚子一片燥热,他皱眉将碗放回雁声手里,歪头就要倒。
雁声碗都快拿不稳了,还要照顾着这边脱力的段秋白。
他放了药碗,便轻轻把段秋白重新放回被窝。虽然喝了药,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往火盆里又添了几根柴,自己披好衣服,守在段秋白床边。
当晚果然不平静,外面寒风陡起,呜呜风声在窗外响起时,段秋白突然哑着嗓子喊疼。
雁声睡得不深,醒来后立即去看段秋白的情况。
只见段秋白面色潮红,唇色苍白,不住地想挣脱被子。
雁声凑近他嘴边问:“什么?”
段秋白此时终于挣脱出来,他双臂搭上雁声的肩就死死地缠住,不停地往他露出来的脖子上抱。
雁声一手稳住他无力交叠在自己脑后的双手,压低了声音问:“你说什么吗?”
“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