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妖 第25章 第 25 章

肃平十二年，州府大考，考生汇集一堂，开启今后的招官进禄。

段秋白平静许多，但在考试途中，他无意抬头瞥见主考官一眼，竟发现他也盯着自己。

只是那眼神不很威严，与他对视时，他甚至淡淡一笑，才移开目光。

此番不解很快被段秋白抛至脑后，钟声敲响，考生停笔，而后一列列离开府衙。

段秋白离开前，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主考官。

他背对着自己视察着考场，但背影却让段秋白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段秋白忍不住皱了皱眉，然后回头继续往前走。

出府衙，不少考生激动地跑向家人朋友。段秋白则快步走到一旁角落，雁声果然靠着墙等他。

见段秋白过来，他也站直身，想接过段秋白手里的东西。

段秋白却先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

雁声惊愣地摸了摸唇角，段秋白心里砰砰直跳，说不清是考完后的紧张，还是做出大胆行为的冲动：“这里没人。”

眼见雁声要搂住自己回吻，段秋白立即推开了：“先吃饭，我都饿了。”

饭间两人挑了个更大些的酒楼，坐在四面挡住的包间里，段秋白终于半躺在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

雁声笑道：“怎么这么累？”

段秋白又一骨碌坐起来，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对了，今天我看见那个主考官倒有些眼熟，现在一想，不正是在清水镇时，从京城拨过来的考官。”

“在州府监考，他职位不低。”雁声道。

段秋白点点头：“而且我总觉得他不止面熟，更是亲切了。”

雁声微微皱眉：“他多大年纪了？长相如何？”

“四十有余，挺拔高挑，脸型偏长，像是仁厚的文雅之人。”

雁声夹菜的手几不可闻一顿，然后继续往段秋白碗里夹菜：“或许觉得你像他的一位故人。”

“什么？”段秋白专心吃饭，没注意刚刚雁声说的话。

“没什么，明天我们在这里玩一天再回去吧。”雁声笑了笑。

段秋白也来了兴致，州府很少有机会来，他也想好好逛一逛，但晚还絮絮叨叨说着要去玩什么吃什么。

最后还是雁声听得耳朵磨茧，干脆堵住段秋白的嘴，一拉被子把两人盖住才消停。

翌日段秋白醒得有些晚，雁声也不叫他，安静躺在他身边玩他的头发。

段秋白醒后自然是着急忙慌洗漱准备下楼。

雁声见他手忙脚乱，便靠着门双手环胸等着。

段秋白笑着将银两往袖中一塞，高高兴兴就跑下楼。

雁声跟在后面关门落锁，下楼梯时，却发现一楼正端茶送水的小二朝这边睨了一眼。

那眼神，果真如段秋白所说，嫌恶，耻鄙。

雁声眉头一皱，往前走几步，挡在段秋白外面，和他一起出了门。

上了街段秋白便高兴得忘乎所以，有了昨天的教训，这次段秋白不会和雁声步步紧贴，而是隔了几步的距离。

雁声一脸无奈跟在后面，偶尔段秋白向他询问意见，才开口说几句。

午时吃饭，两人坐在包间，段秋白忽然看见对面雅间里坐着的，正是那日他遇见的主考官。

他轻声告诉雁声：“你看那人，就是我和你说过的主考官。”

雁声循声望去，对面果然坐着一个安静吃饭饮酒的中年男人。

他微微侧头向楼下小二一招手，正好让雁声看见了他的相貌。

“那日我还没看清楚，这位大人长相宽厚，想必为人也很方正。”段秋白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雁声眼里墨色蓦地变浓，眉毛微蹙，周身都凌锐起来。

片刻后他才转过头，平淡嗯了一声：“你之后去京城，恐怕还能见到他。”

段秋白笑道：“你总觉得我能去京城，到时候我若真当上官，一定封你做我的——”

“官夫人”三个字堪堪停在嘴边，段秋白心虚瞟了雁声一眼，然后低头默默吃饭。

过了一会儿，段秋白却发现雁声并未像之前那样插科打诨。段秋白悄悄抬头看他，却见雁声皱着眉，目光沉沉看向对面那位主考官。

段秋白忽然想起雁声说过的那位在京城的恩人，莫非，雁声认识他？

但段秋白没有问出来，依然高兴地给雁声夹菜。

吃完饭，为了避嫌，雁声先行下楼结账，段秋白过了一会儿才下楼。

没想到正是这会功夫，段秋白就与从对面楼上下来的主考官打了个照面。

起初段秋白是不欲与他交流，但自己刚快步走了几步，他就在身后叫住自己：“这位公子，你的荷包掉了。”

段秋白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一摸自己腰带，发现果然是自己的掉了，便匆匆回头。

那人手上拿着的正是绣着一对大雁的荷包，段秋白忽然喉头一紧，一边道谢，接过来后立即收进了袖中。

“这大雁绣得栩栩如生，与你的清隽字迹相得益彰。”那人又开口，段秋白也不好现在离开：“多谢大人赞誉，只是我为考生，与大人交谈，被人知晓恐怕不妥。”

那人大笑起来：“无妨，我只是考官，州府考卷我不参与，更何况现在已经考完了。”

段秋白心想，既然他如此说，想必没大问题，也放松不少：“那日见大人，总觉得大人面善，心里十分慰藉，未能感谢大人。”

那人看着段秋白和顺的模样，脸上缓缓露出欣慰笑意：“我看你比常人都平静些，书也肯定比别人念得踏实些，等你考到京城，或许我们还能再见面。”

段秋白正要说话，雁声已经走了过来。

即使没仔细看他的表情，段秋白也察觉出雁声现在情绪不高，似乎对眼前这人有轻微敌意。

他朝那人点头示意问好，然后向段秋白说：“走吧。”

段秋白点点头，然后和那人道别。只是准备离开前，那人突然叫住他：“若你以后在京城遇见什么麻烦，可以去长安道东侧的府邸里找我。”他顿了顿，“我叫程端。”

程端？

回去路上，段秋白不由自主念叨着这个名字：“京城的程大人。”

他话音一顿，不可思议道：“莫不是如今的吏部尚书？”

雁声不明白什么上书下书的，他心里忿忿：“你少和那些京城的打交道。”

“为什么？”段秋白不解，“刚才你就不高兴，你认识程大人吗？”

雁声摇摇头，笑了笑没说什么。段秋白也不多问，两人聊着其他话一起回了客栈。

段秋白本是想与掌柜商量好，明日午时就退店。但雁声硬是拦住他，不让他往柜台走。

“没事，他们还能吃了我成？你去收拾东西，我马上就来。”段秋白想伸手摸摸雁声的脸安抚他，但想到如今在外面，只好堪堪住手。

雁声被他半推半拉着送到楼梯上，然后转身就跑去柜台。雁声微微皱眉，段秋白到了柜台还回头招呼雁声上去，雁声只好走上楼梯，但终究没进屋子，在栏杆处远远望着。

段秋白回过头，等掌柜算着这几日的房钱和饭钱，他正游神想着明天要带哪些特产回去，没想到目光一转，却看见掌柜一边拨算盘，一边低头偷瞟自己。

段秋白浑身一震，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个眼神。

思绪好像一瞬间回到在酒楼时，第一次见到小二鄙弃眼神的时候。就连周身也重新浸入当时的感觉，刺骨寒意沿着脊骨刺遍全身。

仿佛身边路过的小二也在回头投来蔑视的目光，自己像是身处牢笼，被无数双眼盯着，被无数支手点着，被无数张嘴骂着。

“客官，您的铜钱。”掌柜终于拨完算盘，把钱交到段秋白手上后，生怕沾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立即缩回手。

段秋白只是笑笑，道了谢便转身离开。

回房间的每一步，段秋白都感觉没踩实，眼前也不是客栈，而是无数个冷眼闪过。

直到走进屋，段秋白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往前摔倒。

接着他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自己也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怎么了？”雁声抱着段秋白，担心问道。

段秋白看着雁声，起初是不想说的，但自己能察觉，更何况雁声？

他看着雁声担心的表情，忍不住低头凝噎：“我想回家。”

雁声无声叹了口气，料到段秋白发觉了些什么。

他随着段秋白微微蹲下，一边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好，我们现在就回家。”

“我不要。”段秋白猛地抬头，狠狠吸了吸鼻涕，“房钱都给了，不住白不住。”

雁声看着段秋白眼眶红红却恶狠狠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好，明天我们回家。”

当晚段秋白就将晚饭吃得干干净净，到最后还是雁声止住他：“你从来没吃过这么多，小心撑着。”

段秋白愤愤放下碗，心里还是有团火在烧。

雁声道：“好了，心烦就洗个澡，我让店家准备好了热水。”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伙计提着热水敲门。段秋白在旁边看着他们往浴桶倒水时，分明看见他们偷瞟着二人的眼睛。

段秋白顿觉胃里翻涌，想必真是吃多了。

关了门，段秋白与雁声又聊了会天，刚准备脱衣洗澡，忽然被雁声拦住。

“怎么了？”段秋白上衣半褪，雁声望着门外，瞥了他一眼后，先把他肩上的衣服提上去：“你看外面。”

雁声声音极小，段秋白也谨慎起来，回头一看，果然是门上糊的油纸上，隐隐约约透出了人影。

“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