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怀序愕然,纵然先前已看出珠蒙尘非一般人,也绝没料到她竟不有丝毫遮掩,将心中所困问得这般……直白。
城府深沉之人,应该最惧怕有人看清自己所思所想才是,可珠蒙尘分明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此时却未有半分保留,着实令人意外。
褚怀序略一思忖,不答反问:“你问这个,也是觉得城主府处事不公,不能偿段芝蓉一个公道?”
“也?”珠蒙尘半偏着头,眸光真诚,“看来在在下之前,便有旁人有过这样的想法?”
被摆了一道。
心知方才说错,褚怀序撩起右袍宽袖举茶,趁半盏清冽的幽香钻入鼻尖之际,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问:“你想知道什么?”
珠蒙尘道:“全部。”
“这就是为难本城了。”
他捏起茶盖拂去浮于绿水之上的碎末,道,“当年一事,本城并未出关,段家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后来者嘴里听说,知道的并不比吾儿少。”
他知道珠蒙尘去问过褚公越同样的事,并且不介意让珠蒙尘知道自己知道。
这个认知令珠蒙尘暗自心惊,明明自住进城主府后她便一直留心身边人物,也从没发现过什么可疑的人,这些天甚至连褚怀序的名字都甚少听闻,却依然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暴露在对方眼中。
舆扬城这位世传与世无争平易近人的城主,绝不是表面看上去这样儒雅风流的样子。
她敛起眉目,问:“大人说的这个‘关’,应当不是北岭关吧?”
褚怀序原本气定神闲的笑骤然发僵,手中瓷杯内的茶水也漏了几滴出来。
却又在几个瞬息之间平复情绪,笑道:“本城说的是出关,北岭关在舆扬城以南,自然不可能是北岭关。”
珠蒙尘好奇地问:“听闻北关以外是极寒极冻之地,舆扬城每年一拨的商队从那里回来都未必能有一半人生还,段暇不会武功、不通医术,当年段暄夫妇二人意外而死,他是如何能安然回城,还保住了那二人的尸身的?”
褚怀序道:“也是造化,当年他濒死之际偶遇了正要回关的商队,那只商队的领头曾受过段暄的恩惠,因此心存感念,捎了他一程。”
珠蒙尘问:“这是听谁说的,段暇还是那只商队里回来的人?”
褚怀序摇头:“当年从北关回来的人就那几个,除了他们,珠姑娘认为还能从谁嘴里听到事件真相?”
“这些未必真的是真相。”
打探到想要的消息,珠蒙尘不欲做留,她起身刚要离开,却被褚怀序叫住。
珠蒙尘站定了看他,娥眉微蹙:“城主大人还有事要问?”
“当年回来的那只商队后来再出北关,基本都遭遇意外死在了关外,唯有一位八旬老者侥幸捡回一条子命,却神志不清、两腿腿骨粉碎,再也不能行走。”
温和的声音照旧,珠蒙尘却错觉他还算平稳的语气里添了冷厉,她回头看到褚怀序坐得极正,双眸却发着散,似乎在追忆什么往事。
珠蒙尘将方才那奇怪的想法收敛,问:“大人与在下说这个做什么?”
褚怀序不答,只道:“这些年不断有段府的人打探他的情况,是城主府保下了他,你若是想问什么,去找吾儿,他会帮你。”
珠蒙尘沉默片刻,并未多言,只向褚怀序道了一谢,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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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蒙尘到褚公越院落外的时候,他与褚淞吟兄妹二人也才刚自外边回来,两行人一左一右地在衔接他住处与其外的月洞门前相遇,原本正叽叽喳喳在褚公越身旁说着什么的褚淞吟略正神色,不善地看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珠蒙尘开门见山:“有事相求。”
“我就知道。”
褚淞吟不满地“哼”了一声,而后看向褚公越,“哥,那我……”
话未说完,便被珠蒙尘截断:“褚小姐不必避开,这个忙你也能帮。”
“还有我的份?”褚淞吟迈出的步子略有迟疑,而后稀奇地走到珠蒙尘身侧走动打量,道,“你今日吃错什么药了不成?”
竟然还学会了说人话。
后面这半句她并未出口,褚淞吟回头看向褚公越,见自己的兄长默认之态,才说:“什么事?”
“赫什裕,我要见他。”似担心隔墙有耳,珠蒙尘压低了声音,视线却落在了不远处的褚公越身上,“城主说,你们会帮我。”
“你!”
在听到赫什裕的名字后,褚淞吟肉眼可见地激动了起来,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褚公越也白了脸色,最后却只说:“没想到父亲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分看二人反应,珠蒙尘便知道褚怀序没有诓自己,这个赫什裕在段暄夫妇的意外一事里确实起着重要作用。
只是既然这样,为何段芝蓉没早找到他?
仿佛是专门为她解惑,上一刻这个念头才刚在珠蒙尘心底闪过,下一刻,便听对面的褚公越道:“只是他现如今神志不清,已与三岁稚子无异,明姑娘想要从他嘴里得知当年事件真相,怕只是白跑一趟。”
珠蒙尘问:“不然还有其他线索吗?”
自然是没有的。
褚公越的沉默也是一种答案,珠蒙尘轻笑,眼底却一片冰寒:“就算是白跑又如何?总比没得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