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彩云易散琉璃脆,大多好物不坚固,如英雄、天才与红颜,确实人间留不住。
海云深离开长安的时候已是十六岁的少年。那年云西战乱,世子海朝夕出了意外,未保云西局面不至于倾斜,云西王府八百里加急上书凤渊帝。
云西的奏疏在到达长安后被,第一时间被送到太极殿。
当日在宫门落锁前太极殿的首领太监带着天子令到达京师中的云西王府,天子命海云深立刻动身返回灵鹫城,它日得召可回长安。
天子之意如此明显,没有诏令海云深将不能私自离开云西,违者视同谋反。
此去山高路远,有些话这一次不说,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
长安终究是梦一场,只有他一人困在梦境之中经历着兵荒马乱,而没有惊动过任何人。
兄长朝夕比海云深更为优秀,是天子与云西王心中最世子之位的最佳人选。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会被命运捉弄。在海云深回到云西的那一日天地倒悬,他才知道此时此刻云西的局面已经到了不容他有一刻的反叛之心。
数月前边境部落叛乱,乱军谋划多年,进攻势头十分威猛,一度竟然直逼军事重镇灵鹫城。云西世子海朝夕临危受命之时战火几乎烧便了云西。好在云西军上下一心,虽然战事推进缓慢但全军一体,五一临阵后退之人。
就在双方陷入胶着放入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军队中出了内鬼。主帅海朝夕被人下蛊毒。云西王无奈临阵换将,而这个将领正是次子海云深。云西王世子必然要有军功压身,这是传统是背书。哪怕战死也不可免。
而海朝夕此后一身武艺全废,云西王束手无策,皇帝派了玉华府最好的医官到最后也只得出了,中的是一种叫做“无常”的血蛊,而此蛊无解,海朝夕彻底无缘云西世子之位。
每每想到此事,海云深心中就有一股邪火要费劲儿才能压得住。他看不得他骁勇善战的兄长那副孱弱的样子,但是海朝夕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世子是谁不可以,谁又当不得世子。
南星竹一到千机大营中,就看到海朝夕,在演武场上。便等在一旁,一句话都没有说。
海朝夕空隙间早就看到了来人,不一会儿停了手上的招式,挥手示意南星竹朝军帐而去。
海云深与南星竹一前一后。只听远道而来的南星竹道:“现在这个时节,就你光着膀子不嫌冷。”随之南星竹落座。
海云深不以为然,随手拿过刚才脱下的衣衫一一穿上:“有事儿?”
南星竹扬眉道:“当然有事儿,不然我能脱身来这儿。”
一般天门来人都是直接来找晏淮瑾,海云深自然以为,南星竹是来找晏世子的。道:“淮瑾不在吗?”
文书回道:“大人身兼兵部的差事,一大早就往兵部去了。”
海云深笑道:“你来的不巧,淮瑾去兵部应卯了,今儿估计回来得到午后了,不然你去兵部堵他。”海云深一边指挥身边的亲兵为自己整理发髻一边对南星竹道。
柳兰若玉门受挫以后,如今右卫的事情一般由南星竹担着,如今他也是分身乏术,直言道:“小弟坐到这儿可有会儿了,你这派头我可看的够够的。让人下去吧,有正事儿。”
南星竹坐的板正不像是开玩笑,海云深将人遣了出去。道:“说吧。”
南星竹眸色一沉道:“昨夜,玄武派出去监视苏广明的人都被灭口了。”
苏光明潜入京畿的事情桃花面早有来报,但是碍于各自是两个系统,海云深只好装作不知道。
海云深便追问道:“能确定是苏广明派人做的吗?”
不过这点子事情是瞒不过南星竹的,桃花面和天门暗探私下几经交手,已经不是秘密了。南星竹没时间绕弯子,道:“不能。按出任务之前定下的规矩,外勤人员每三个时辰传一次消息回天门。但昨夜约定时间已经过了,玄武星主还是没有收到消息,这才派了人去寻,到了地方就看到人死了一地。一剑封喉啊,他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又道:“我们也彻底失去了苏广明的行踪。这老家伙滑的像泥鳅,怎么都捞不上手。”
南星竹此言一出,海云深心里就有了个大概,原是那边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上门求助来了。
便道:“这么重要的事前,你肯来说与我这个外人听。督主让你来的吧。”海云深明知故问,那点小心思恨不得宣之于众,天门督主怎么了,还不是有求于他。
天门的人一向护短,从上到下一个德行,可惜今天南星竹带着晏淮殷的命令而来。所谓人在屋檐下,多少要有些忍让。
好言道:“大人烦请世子启用金甲城的桃花面,严密监视苏广明的府邸。”
海云深被恭维,心下爽之,道:“你们家大人还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我答应她立刻派人通知金甲城的人,不过你给我带个话回去,三日后我府中有场宴会,请她务必出席。晚些时候自有人会将请帖送去天门。”
南星竹接了传话的差事,转身出了千机大营,马不停蹄的就回了天门。
晏淮殷在四象府中院处理公文。
听见有脚步声,抬头看到是南星竹回来了,放下手中笔。
南星竹抬眼之间已经到了面前。
回禀道:“大人。”南星竹先是行礼,又言:“世子是一点亏本的生意都不做。”
晏淮殷闻言知道事情是办成了,就是要交换些什么东西。她知道海既蓝的为人处世,只道:“提了什么要求?”
南星竹如实回答:“海云深说,事儿他立刻办,但是请你三日之后务必赴他府中参加场宴会。”
这个人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还以为他会提出什么了不得的条件。一场宴会罢了,晏淮殷顶着朝华公主的封号一年中总是要违心参加几场怎么也推脱不掉的宴请。现下想来多他这一场不多,少他这一场也无碍。
又想到玄武之事,兵部那边想必也是知道了,便随口问道:“千机营中可见到淮瑾了?”
“淮瑾去兵部了,并未见到。”
说到晏淮瑾,南星竹明显的轻松了起来,直呼其名。对于这一点晏淮殷倒不管,这几人从小厮混在一起,向来亲厚,便随他们去了。
这边事情才交接着,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疾呼。
“大人,大人,大人 ……大人。”外间有人急忙跑来,南星竹和晏淮殷同时起步往外而去。
只见来人满身血污,满脸惊恐,一只脚上的鞋子都跑丢了。
立时间跪在晏淮殷脚下颤声道:“我们在肃川外围发现了苏广明的踪迹,副督大人在追踪中被苏广明身边的死士围攻,我们勉强脱身,大人受了重伤,刑罚也发作了。”
晏淮殷心下一惊,起身道:“人呢?”
来人道:“大人被送去天心馆了。派属下来回话,大……”晏淮殷不等来人说完
与南星竹便一起往西峰的天心堂医馆而去。
在看见柳兰若的那一刻,她的整个人如坠冰窟。柳兰若躺在榻上,天水碧色的衣袍被鲜血浸染的不成样子。
晏淮殷正要上前被周围的医侍拦住:“大人莫急,副督外伤虽多,但是大都不致命,只有肩头一处被长刀贯穿,现在师父已经在诊治,您不可上前。”
柳兰若躺在榻上,额头青筋暴起,紧咬牙关,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几乎要忍不住了,只见汗水从额头急速滚落下来,刚裹上的棉布被血液再一次浸透。她也还是一声不吭,良久老堂主道;“你自己的命只有这一条。先门主收你俩来不是自寻死路的。”
老堂主嘴硬心软,转身看到站在身后的晏淮殷,径直走了出去。
在场的人都明白老堂主的话是说给谁听的。
医侍伺候柳兰若服用了汤药退了出去,一时室内就剩下三人。
晏淮殷一向冷静自持,很少因为什么事情动怒,可这一次到底是没有忍住,尽管她已经很控制了:“你想我怎么做?‘听雨眠’都不行吗?”
南星竹看到柳兰若挣扎的想要起来,又怕她动作剧烈扯开了伤口,便立刻上前坐在她身后,将她缓慢的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柳兰若有气无力道:“不是……我们原本已失去了……苏广明的行踪,不想在肃川找到他的踪迹,哪里有不……跟上去的道理。何况……他此次秘密潜入长安来干什么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能轻易放他归去。”
几句话的事情,因为伤势的原因,柳兰若说的很是费力。
晏淮殷的的脸色却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转晴,反而越发阴沉:“只要苏广明保持原有的态度,我们可以不管他来长安做什么,只要严密监控就可以。我们派了那么多密探是干什么的。假如你死了右卫一摊事儿你让其他人怎么办?”
晏淮殷恨铁不成钢道。
看着眼前还在强装无事的柳兰若,晏淮殷忽然觉得有些无力,这样的感觉沈素水离世那一年几乎要将她淹没了,不过这些年她学会了控制这种奇怪的心态,只要一瞬间便能让它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放在榻上:“星竹,一会儿将这个拿给老堂主,他知道该怎么用。”
她俯身靠近柳兰若,逼迫着柳兰若与她对视倒:“报仇的方式有很多,别选那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随后便出了天心堂,一路往九思崖而去,一路上晏淮殷才发现自己真是气急攻心了。想起师父的话总是能让她伤心,这个师妹真真是自己的克星。上一次这么失态都不知道是什么年月。
那一边海云深在南星竹走后,立刻派了他带在身边的亲兵通过云西军特有的信息传送渠道,给潜伏在西州的桃花面首领传去消息,让他们严密监视苏广明可能途径之地与安西节度使府邸。
到此时海云深才明白,为什么父亲总说,晏家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人。
晏淮殷手下能用的人已然不少,可她在这个时候偏偏派了心腹来他门下。可见有些事情,晏淮殷也并不想让陛下立刻知晓。
“唉!”海云深长叹一声:“安宁日子是到头了。”
天色将晚时分晏淮瑾回到军营见海云深的营帐灯火通明,心想今儿不是他值守的日子。
朝着那营帐而去,海云深刚刚用完饭。
“还不回去是打算今晚住这里。”晏淮瑾卸下佩剑往桌子上一放,顺势坐下。
“等你。不是说午后便能回来了,害我在这里坐了一整天。”海云深看着外边的天色说到。
晏淮瑾倒是不着急解释,随手拿起食盒里的饼子就吃了起来。看那样子估计今天在外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海云深的亲兵倒是很有眼色,忙给晏淮瑾斟满茶水端到跟前。
可能是吃的有些急了,晏淮瑾觉得嗓子有些发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缓了过来。
他放下手中的吃食,掸去落在袍子上的食物残渣。
徐徐道:“兵部的事情午后便结束了。属下转道去了天门。”
真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晏淮瑾面对海云深还是要将今日行踪交代个一清二楚。
“兵部也知道玄武死人了?”海云深直接问到。
晏淮瑾并不知道是谁将此事告诉的海云深,但是他既然知道,那么一定有他自己的来源,这他不便深究。
“玄武这次死的人都在军籍,兵部必然要过问的。”
又言:“你等我到这个时候,是有什么要事吗?”
“明日本轮我军中值守,但我有事儿,你明日便替我吧。”
他说完。便离开了。无事一身轻,脚步甚是轻快。
留下晏淮瑾在心中问候了海家祖宗几百遍。
晏淮瑾身边的亲兵进来见晏淮瑾还坐在原地,道:“世子,马匹套好了这就回吧。”
不说回还好一提这个字儿,晏淮瑾瞬间火大:“告诉后边,那孙子不是喜欢鲥鱼吗?从今日起不要供应了。”那声音比平日里大了许多,吓的身边的亲兵不敢言语。
支支吾吾道:“那咱还回吗?”
“不回了!”
晏世子狠狠道。
此时海云深骑在马上好不得意,一想到晏淮瑾刚才的样子,不由得想笑,自己吃了晏淮殷那么多亏,还要听她差遣。怎么就不知道自己的亲弟在谁手下当差。他堂堂云西世子不能总吃哑巴亏吧,这要是让外人知道还不被人笑死。以后云西王府的人出去还不得躲着人。
“二郎,三日后的宴会府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你还需要特别叮嘱什么吗?”一旁马上的王府管事沙西老管家问到。
海云深想了一会儿道:“我之前让人从灵鹫城送来的紫夜山茶送来了吗?”
“前日便到了,你这几日都没有回府,故没有上报。”老管事道。
海云深听闻甚是高兴,他还想着可能要迟些时日。正好现在到了。
今夜暮色甚重,还起了雾气,天边的月亮就像是被置放在纱帐中一样。
惹得一切都雾蒙蒙的。此时已经是宵禁的时辰了。街上除了夜巡司的人,就是他们这些公干的。没有其他行人。老管事年龄大了,见了这样的夜色,心中难免警戒,道:“二郎,赶快回府吧。”
海云深久在军中又武艺卓绝,自是不怕什么歹人的,但是架不住他们家老仆害怕。“沙西叔,你和我在一起还害怕,真不知道我不在长安的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又言:“放心吧,夜巡司这么多人值守,哪里就有不要命的敢来杀人越货。”
老管家连声回到:“二郎所言极是,但是就怕有那一两个不要命的歹人。”话毕,老人家提着的心才打算放回肚子里,不想远处有人刚好挡在他们面前。只听海云深立刻警觉道:“来我身后。就等在这里。”
老人家早年也是跟着云西王的老兵,看那人不像是要杀人的样子,遂随海云深而去。
海云深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披风下的手紧握横刀。
夜幕下那人的脸看得不甚清楚。但大致看得出是一个与海云深身形相差无几的男子。
海云深在离那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听了下来,道:“阁下何事,不能白日去我府上一叙,非要在这夜黑风高时出来……挡道。”
阴影中的人闻言回道:“与世子久不相见,怎能直接上门呢。”那人完全不惧海云深。
只是他这么一说,倒是惹得海云深一头雾水。哪里冒出的人,在这儿跟他攀上旧交了。
遂言;“云西家来往的人太多,实在不能一一记得。还请阁下自报家门。”
那人道:“古灵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