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的小皇帝听见自己的夫人一脸认真的和自己说,赵国大将军陆机想见自己一面,感觉有点不真实。
不是说安成公主不能认识陆机,他的夫人一般没什么心机,不像是一个来和亲的,倒像是来旅游的。
小皇帝很敬佩她这一点,所以日常生活上也没有苛责她什么。今天,她是第一次私心跟他提起有关政事的要求。
燕王摸索着椅子坐垫的流苏,回想起不久前送到的赵国书信。上面赵王亲笔写下了承诺,只要他把叛逃至燕国的陆、贾二人送归赵国,赔款割地都好商量。
这已经算是很大的让步了,小皇帝狠狠的心动了一下。但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赵谦敬不可能发了疯用这么大的代价去换两个无用之人。所以,他决定:
“既然陆大将军肯大驾光临,当然是要见一下的。”
安成公主高高兴兴地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陆机,贾仪和陆机两个人也没什么行李,稍微收拾收拾,就吊儿郎当地准备进宫面圣去了。安成看了直皱眉,贾仪和陆机像没有自知之明地拔腿就要走,安成一脸崩溃地拦住两人:“你们……就准备这样进宫吗?”
贾仪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和身边的陆机,再看向了衣着华贵的安成公主,恍然大悟道:“这确实有失礼数。”安成公主双手捂脸,不知道她这倒霉弟弟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只好抽搐了嘴角地说道:“我来帮你们置办几身衣服吧,在外行走看的不就是脸面吗?瞧瞧你们像什么样子!”
贾仪缩着脑袋不说话,他对这种关心的笑骂没什么抵抗力。陆机与安成相处多年,也知道这位公主是个跳脱性子,笑着和她打趣:“那真是多亏有妹妹你了。”
安成眼角飞起,看出来对陆机的“溜须拍马”很是受用。安成说的几身衣服,当然不是普通百姓那般,扯几匹布就算新衣裳。贾仪和陆机被一路带进了尚衣监,贾仪还对接受这样一份大礼而羞赧的时候,陆机早就却之不恭了。
仿佛是看出贾仪的拘束,陆机趁着安成和掌印太监讲话的时候,将他拖到一边,悄悄地说:“不用这样,公主她平时就这样。她愿意给你,是因为她不讨厌你。你要是不收,她反而会生气。”
贾仪看着安成公主,她的眉眼弯弯,对面的掌印太监也带着笑意,两人似乎聊的很愉快。燕国皇宫里没有人不喜欢这位赵国的公主,她没有架子,喜欢热闹,下人偶尔做错了事情,她也不会大发雷霆。渐渐的,皇宫里上到皇帝近侍下到浣衣局的宫女,仿佛忘了她赵国公主的身份,便将她作为一国主母来看。
因此,当安成公主说,要带两位贵客来拿几件衣服的时候,掌印太监想也没想就同意了。贾仪和陆机在尚衣局里兜兜转转,四周都是各式各样的的衣服,看的贾仪眼花缭乱。
陆机倒还好,但他有点不高兴。他看着贾仪带着好奇的目光对着一件纱衣摸来摸去,眼神暗了下去。如果没有发生当初的事情,贾仪还能在沐家无忧无虑地长大,穿着比这件纱衣还要精致一百倍的衣服,在自己的陪伴下快快乐乐地活着。可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让贾仪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贾仪感觉身后的人情绪不好,回过头对他笑笑,在他眼前挥挥手,像逗小孩一样把陆机的注意看引开。“你看看这件衣服,你穿上好看吗?”
陆机抬头看着那薄如蝉翼的纱衣,沉默半晌,看着贾仪认真地说:“不方便拔刀,容易扯坏。”
贾仪快笑疯了,他一只手扶上陆机的肩膀,摸着喘不匀气的肚子:“叫你穿上去装一装文人墨客,你见过哪位读书人一怒拔刀的。”
陆机也明白贾仪是在安慰自己,内心不由得又暖了暖,抓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反过来打趣:“我还真见过一个,‘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不过他不使刀。”
贾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问道:“谁啊?”
陆机嘴角一勾,踮脚,将那件纱衣拿下,披在了贾仪肩上,低头凑在他耳边:“你啊。”
贾仪一个踉跄,耳垂瞬间红了一半,身上的衣服穿也不是脱也不是。正巧,安成公主和掌印太监聊完,朝着这边走过来,看见贾仪这一身打扮,下意识地赞美了一句:“你穿着真好看。”
这下贾仪的脸更红了,陆机看热闹不嫌事大,变本加厉地对安成说道:“那这件我就拿走了?”
安成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公公说了,你们随便取。皇上的衣服不会放在外面,你们放心。”
陆机按住贾仪的双手,不让他把衣服脱下,一边对公主点点头:“那就先谢过公主了。”然后还把贾仪转过去的头掰正,笑着训斥道:“你拿了人家公主的衣服,怎么不道谢呢?”
贾仪眼神躲闪,好半天才支支吾吾:“谢谢,嗯,姐……姐。”
这下连安成都看出来陆机在欺负贾仪了,笑着打断贾仪愤怒地盯着陆机的眼神:“你们快一点,不能让皇帝他老人家等急了。”燕国小皇帝才二十不到,居然在某人的口中被叫作老人家。
真正挑衣服倒没用多久,只是两人昨晚都没洗漱,只好再厚着脸皮借了安成的光,在皇宫中仔细沐浴梳洗了一番。
经过一番打扮,两人总算看上去人模人样了。贾仪上下内外皆白,唯一的颜色是墨色的腰带,在陆机的强烈要求下,贾仪还羞耻地披上了那件纱衣。陆机不同,他上红下黑,但从旧衣服上除下的腰带,还是被陆机坚持带着,隐藏于黑色的衣服下摆里。
安成看着两人啧啧称奇,尤其是对着贾仪:“陆机长得好看我知道,没想到弟弟你也还可以啊,昨天光线不好我还没看出来呢!”
贾仪提着衣袍就往陆机身后缩,被他一把薅住:“你害羞什么?”贾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陆机面前被夸好看会感到有点羞耻,飞红爬了满脸。
陆机知道还有正事,不管身后紧紧扒着自己衣服的贾仪,对着安成公主说:“请带路吧。”
安成公主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正色说道:“请跟我来。”两人点头跟上,等到了大殿门口,安成公主对着两人歉意一笑,轻声道:“燕国法律规定,后宫不得干预政事,我就不方便进去了。”
贾仪已经变回了正常的状态,透露着一股闲庭信步的气质,陆机一贯平静,对着安成公主抱拳:“大恩不言谢,公主保重。”说完两人便起步往殿内走去。
身后,安成的目光逐渐湿润。
但此刻陆机已经无暇兼顾身后的事情,因为身前不到十步,燕国的皇帝正垂眸望着他,眼中闪烁着不知道什么情绪的眼神。
面见皇帝,礼数不可废。两人按着他国来使的礼节,先见了礼,就静静地站着了。
小皇帝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两人,几欲说话,最后还是没忍住:“明明是陆大将军提出的想见朕,怎么见了却不发一言,可是朕有什么让大将军不满的地方?”
言语上虽然客气,但语气上可一点也不客气。陆机也神色不变,淡定开口道:“我们是来和皇上谈一笔交易的。”
小皇帝眼中的笑更浓了几分,语气还是带着随心所欲地说:“可是,两位大将军的通缉令都送到朕的案前了,两位有什么遗言想交待的吗?”说完,眼神中精光一闪,手一拍龙椅的扶手,借势仿佛就要喊人来将两人押下去。
这么明显的激将法显然骗不到两人,贾仪平静地将问题还给小皇帝:“如果我们两人真有这么大的价值,皇上怎么不快点动手啊,还要留我们到今天。”
小皇帝也没想着凭两句话,就能唬住贾仪和陆机,又重新坐回龙椅上。眯着眼睛重新打量着两人,陆机站的笔直,好像是一根竹子;贾仪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微微侧着身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摊在陆机身上似的 。
“那我们明人不说暗话,都直接一点。赵王说可以减少战后一半的赔款和割地,来换取你们两人的命。你们能给我带来超过这些的利益吗?”
小皇帝知道没必要和他们比心眼,他现在内外交困,贾仪和陆机也无处可去,正好都是有求于人的状态。这种情况下,是最容易达成合作的。
贾仪猜到赵谦敬可能会意识到他们来燕国了,但能开出的价码肯定不到半数这么多。可是,贾仪不想和小皇帝争论这个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去追查桓家的事情。
“我们能做什么,也看皇上需要我们做什么。”贾仪微笑,直直看向皇位上的小皇帝。小皇帝不以为忤,平静地等着他说下去。“近来有坊间传言,燕赵蜀将开启互市,这是皇上想看到的吗?”
不等小皇帝有所反应,贾仪接着说了下去:“我看燕国风气,似乎战事成败未能广而告之,商女不知亡国恨,皇上又是再忧心什么呢?”
小皇帝身体微微前倾,他不再忽视这个看上去似乎不是主角的男人。他原本以为是陆机有求于他,现在发现,陆机似乎只是为了见他而拜的名贴。他忽然想起那封赵谦敬送来的密信,上面贾仪的名字位列陆机之前。
小皇帝对于这位来历神秘的男子很感兴趣,他脑筋急转,存了把他留下的心思,所以,他决定坦诚布公:“没错,你说的这些都是我想要解决的事情,如果你们能解决,你们提出的一切合理条件,朕都可以同意。”
贾仪轻笑几声,小皇帝感觉收到了冒犯:“怎么,难道朕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贾仪笑着回答:“皇上想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只不过笑皇上胃口太大了点。”
小皇帝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他声音充满阴狠:“你今天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然,就算你是安成的故人,你也走不出大殿一步。”
贾仪摊摊手,仿佛没有被小皇帝口头上的威胁给吓住。声音依旧处变不惊:“我只不过来查一桩旧案,代价不仅是要给做牛做马,还是为敌国效力。皇上这是把我当三岁孩童骗吗?”
小皇帝现在安静下来了,他读懂了贾仪话中的意思,就是这个交易还可以谈。之前一直被贾仪牵着鼻子走,现在他决定以退为进:“那么你觉得怎么样才算合适呢?”
贾仪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折扇,啪的一下打开,看着似乎有缥缈之气,但嘴里说的却不能再现实了:“我可以让燕国百姓接受战败的消息;但互市是三国交涉,我还无能为力。”
这个结果已经很让人满意了,小皇帝当即拍板,兴奋地说道:“好!我就静候佳音了。现在你们可以提出你们的要求了。”
贾仪,抿了抿嘴唇,与陆机对视一眼,沉声说道:“希望皇上给我们一个地位尊崇且有实权的身份,可以随意检查百官及其僚属。”
第二天,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遍平京——
“燕国原东厂提督就地解任,将有新人负责监察百官。“
1.新试纱衣,拂袖东风软:《蝶恋花》谢逸。
2.商女不知亡国恨:《泊秦淮》杜牧。
3.名帖:又称名刺,拜访时通姓名用的名片,是古代官员交际不可缺少的工具。
4.东厂:明代官署名,即东缉事厂,中国明代的特权监察机构、特务机关和秘密警察机关。东厂的首领称为东厂掌印太监,也称厂公或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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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