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平京地处燕国的中心,是沟通东西南北的重要枢纽。
所以,平京作为一个政治中心的时候,也起到了经济中心的作用。也因此,平京里商贸往来频繁,城中的客栈受此影响,常有客满的情况发生。
今天,就是这样的。
这已经是他们找上的第三家客栈了。
贾仪客气地拜别掌柜,掌柜的好像对于拒绝这两位客人,感到了十分的不好意思,一路送到了客栈外。贾仪叹了一口气,幽怨地说:“没想到我们在这样一座繁华的城市里,竟然要露宿街头了。”
陆机倒无所谓,他在军营里养成了不挑不拣的习惯,但他不忍心让贾仪在晚上的大街上吹寒风。于是他打起精神,鼓励贾仪道:“再去问问下一家吧,说不定正好有空房呢。”
贾仪准备要放弃了,听到陆机的坚持,强打精神说:“行,再找找看。”
接下来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一连问了好几家,都是客满的状态。
两人默契地没有说放弃的话,继续在这个庞大的城市里寻找自己的容身之所。
就在贾仪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陆机突然听到前面似乎有推销声。
“客官,来看看吗,本店住宿便宜,价格只要其他店的一半,服务也保证周全……诶?别走啊……其他地方真没了。”
陆机只看到那路人甩开吆喝的小二,头也不回地走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陆机的衣服已经穿在了贾仪身上,他把冻的瑟瑟发抖的贾仪包裹起来,走到那小二面前。
小二看见有客人上门,刚想把之前的陈词滥调再说一遍,就被陆机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有空房间吗?”
小二愣了愣,之前的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要不是那个王爷多事,搅了掌柜的生意,自己也轮不到亲自到大街上拉客。
但即使这样,也没有客人愿意得罪那位王爷。今天,却有两位客人二话不说选择了住店。
小二有点不敢置信,想问问明白。但陆机眉毛一挑,气场全开:“没有房间吗?”
小二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他支支吾吾地说:“有……有的。”
陆机的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那就带路。”
小二只好缄默不语地在前面引路,不时好奇地回头观察这两位奇怪的客人。客栈的装饰看起来很精致,至少不是普通小商小贩愿意来的地方。
掌柜的看见陆机就像看见了救星一般:“两位辛苦,是开两间上房还是……”
“一间。”陆机简短而又迅速地打断掌柜的废话。
掌柜的像是没有被他拒人千里的态度惹恼,反而热情甚至有些客气地请两人进了房间,匆匆道了安,还不等陆机开口就关上门退了出去。
陆机满肚子都是疑问,他下意识感觉这客栈有一点不对劲,但贾仪快撑不住了。陆机将显得宽大的大衣拉开一条缝,看着裹成粽子的贾仪迷迷糊糊地看自己,赶忙把取暖的火盆点起。
过了好一会儿,房间里的温度缓缓暖和起来。贾仪终于从之前的状态清醒过来,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骨碌碌地打量这房间里的布置。
陆机把贾仪放平在床上,细心地帮他把被脚掖好,对贾仪轻声说:“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贾仪挣扎着想起身,但被陆机狠狠地按在床上,并坚定地表示:“不许起来,有话躺着说。”
贾仪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沐家的生活,小陆机会秉持着绝对公正的态度,来纠正自己的一言一行,像一个婆婆妈妈的老师。
现在的陆机也给他这种感觉,贾仪一瞬间就没了反抗的**,听天由命地软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对陆机说:“为什么全城的客栈都没空房,这里却无人问津,这里绝对有问题。”
陆机把刚才贾仪弄松的被子重新掖好,一边固执地回答:“那也等明天再说。”
贾仪被陆机搞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苦笑地反过来安慰陆机这只受惊的兔子:“好好好,明天再说。”
但最终两个人都没睡好,陆机没睡好是因为自己。两个人挤着一张不大的床,贾仪的脸就搁在自己肩膀上,嘴里的热气无意识地吐在陆机耳边。陆机感觉自己身体的发生了一些变化,而这些事情他都没法开口。
而贾仪其实睡的很瓷实,但问题是,他早上就被大喊大叫的声音吵醒了。贾仪睁开仍处于睡梦中的眼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屋外的声音逐渐靠近,近的能听清他们口中的话语。但贾仪不想起,生物钟告诉他,他本来应该还有一个时辰的睡眠时间。
但现在显然由不得他做选择了,因为卧室的门被强行打开了。门“吱呀”惨叫一声,便成为了他在世间的绝唱。
陆机嘭地一下坐起来,他比贾仪要晚醒一会,但现在他已经强打起精神,因为,昨天说的问题,今天来了。
来者并没有对打扰了两人的睡眠表达歉意,相反他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双手叉着腰,神气地喊,出口的确实女子的声音:“你们不知道这里是谁做主吗!是哪两个瞎了眼的人敢触老娘的霉头!”
陆机蓦然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但一时想不出来在哪里见过。现在贾仪和自己都只穿着里衣,说出去怎么都不好看,陆机只好把被子胡乱地缠缠裹住了贾仪,然后才抬起头,在烟尘散尽处看清了来人的相貌。
“安成?”确实是熟人,陆机咂咂嘴,感叹着世界真小。
“嗯?”忽然被叫的安成公主一愣,本以为是哪个乡下的小瘪三不知好歹,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她现在心里没什么底,刚刚特地培养的火气一下子给消弭了,弄的现在自己有点下不来台。
好在那人从床上站了起来,安成公主才算在昏暗的房间里看清了是谁。
“你,陆……!”她看了看四周,把准备跟着她一起大闹的手下驱散:“你们先出去,一个都不要留。”
那些下人还要说话,但看见公主不太高兴的眼神就自觉离开了。
安成警惕地扫视四面八方,直到四下无人时才心虚地拍拍胸口,掩耳盗铃地把倒在地上的门扶起来,堪堪堵住那个大窟窿,两三下小跑就蹿到床根头。“你怎么在这里?”声音带着焦急和疑问。
“你熟人?”床上有个人疑惑地开口说话,把一门心思都在陆机身上的安成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说话都带着颤音:“谁在那里?”
贾仪从包裹的像粽子一样的被子里把头和手伸出来,现在看上去像是一只王八,陆机没顾上笑,先给他介绍:
“这就是安成公主,新帝四年的时候嫁给了燕国小皇帝。”说完揽住贾仪的脖子,对着安成说:“这是我同门的师弟,很亲很亲的那种。”
贾仪看着陆机对安成公主的态度,感觉他们不太像上下级或者一个将军对待皇亲的样子,倒像是玩伴或者说——朋友?贾仪心里对这个“朋友”打个大大的问号,但他不动声色地像公主问好:“草民见过公主,请恕我疾病缠身,无法向公主行礼。”
安成看了贾仪两眼,感觉这个人除了浑身裹满被子也不像有病的样子,但他现在的形象过于幽默,再加上他是陆机的师弟,安成公主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没事,既然你是陆机哥哥的师弟,我就勉强算你的姐姐吧。”
贾仪两眼一黑,不论这个姐姐是怎么来的,就这个身份,他甚至可以叫赵谦敬一声哥,只是不知道赵谦敬会不会杀了自己。贾仪眼神中满是古怪,嘴边好似有千言万语却没办法开口,不知道是自己还是这个公主谁更没心眼子。
陆机也感觉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干咳两声,对着安成说:“那个,其他事情先放一边。安成,你怎么会在这儿?”说到这里,安成才想起来自己大清早地跑到这里的初衷,但现在发现那个人是陆机,那也没必要继续下去了。
安成打着哈哈:“没什么大事,这里的老板得罪了我,我就让所有人不许住他的店,但勒令老板不许关门。嘿嘿嘿,都是意外,都是意外。”
陆机也大概搞清楚了前因后果,安成的举动也算让两人因祸得福,找到了个落脚处,所以他也不舍得骂安成公主。
而且陆机想想安成嫁过来的生活,远离父母亲人,没有朋友可以倾诉,还可能面对其他人的冷眼,陆机的心不由得软了下来,想陪她多说说话。
但陆机还记得,现在他们身处燕国,安成摒退下人已经是不合礼数的事情了,何况她是一国之君的夫人,与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怎么也算不上美谈。陆机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心,将闲聊的心思往后放放。
贾仪自从知道安成的身份的时候就在考虑一件事,所以他趁着现在没人说话的时候插嘴:“安成公主,您能带我们见到燕王吗?”
陆机想去捂贾仪的嘴已经来不及了,他本来不想在这个时候谈论这些公事的,但贾仪已经讲出来了,他也只好叹口气看着安成。
安成倒不觉得讶异,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他们要找燕王:“你们要见我……夫君?”看起来公主还是没能适应自己燕国国王夫人的身份,所以说出口的时候不免有点疙瘩。
陆机不想骗她,但自己的计划也不能和盘托出,只好拣能讲的讲了:“我们要查一桩陈年旧事,燕王是很重要的一环。但我保证,这件事只是私人的,绝对不会对你或者燕赵两国产生不利。”
安成摆摆手,耸了耸肩:“不用那么严肃啦,想见我就带你们去见一面好了。其实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算哪国人了,走到哪看到哪吧。对了,最近他的心情不太好,你们说话注意点。”
陆机对安成的援手感激地无以言表,红着眼眶把她送出“门”。
贾仪饶有趣味地看着陆机,等安成离开了以后,趴着接近陆机,语气淡淡地问:“老情人?”
陆机吓了一跳,发现是贾仪在和他开玩笑,笑骂着隔着被子捶了贾仪一拳,软绵绵的,贾仪完全没感觉到力。
陆机回到床边,轻轻坐在床上,伸出双腿,不碰着地面,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当然不是。”一炷香之前被安成赶跑的瞌睡虫去而复返,陆机又感到有点睡眠不足。
贾仪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只万年的王八。他看着陆机的背,伸手悄悄摸了一下陆机背部因为伸懒腰而绷紧的肌肉。
“嘶。”贾仪感觉刚刚调戏陆机的那句话,并不完全是开玩笑,中间夹杂着的情感连自己都理不清楚,就是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王八翻了个身,决定将不属于王八的事情都抛诸脑后,现在只想好好睡一会。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江南逢李龟年》杜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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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异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