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用力咬了一下牙:“他不是真火灭了么?这火哪来的?”
“不是红莲业火,”燕烬亭道,“否则你已转生了。”
百里漱道:“单前辈方才好像妒恨得紧。”
三人同时道:“妒人肝!”
百里漱:“肝火——难道旺成这样了?糟了,方子,是什么来着……”
燕烬亭道:“在我这儿。走。”
薛云又抽出一张黄符,飞快叠成一只纸鸟,这次没再一头撞上去了,而是远远跟在谢霓身边。
“传音符。”薛云艰难地撇开脸去。又一轮热浪袭来时,三人终于有了微薄的默契,同时向窗外奔去。
单烽烈焰缠身的身影却更快了一步,一股刺鼻的硝石味儿,呛得人眼睛生疼,对羲和弟子而言,其中的侵略性,更如光着膀子迎风跳战舞一般,恶心透了。
薛云咬牙道:“真是豺狗味儿。”
就连燕烬亭也受不了了,手背上青筋一跳。
单烽还嫌他们的目光刺眼,转身踹了断了柱子。
他在众目睽睽下掳走了谢霓,击退追兵、布下埋伏、藏踪匿形,一气呵成,仿佛演练了无数遍,可事实上他自己都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喉咙里都是燃烧的血腥气,一泄劲就会往五脏六腑里倒灌进去。
采补……
谢霓当真采补了他们?就那些货色?
按着谢霓后脑的手指收紧了,扣在肩上。
体修的身体何止是钢筋铁骨,覆盖着流畅的肌肉,肩峰是突出的一条硬挺刀棱,流下铁水一样滚烫的汗,环住后背的手,虽不用力,也激起一串锐痛。
谢霓身形一颤,极度的抵触感,从脏腑深处攀升,手指收紧,很想拧住对方的脖子,可单烽身上的气味,又抚触着他的脸。
二十年后的身体,似乎很抗拒对方身上的热度……可神魂深处,却并不讨厌那种硝石气息。
单烽一顿,避开伤口,轻轻拍了拍谢霓的后腰,另一手环住膝弯,不再狂奔了。
所过之处都是断壁残垣,砸出了一地燃烧的深坑。
单烽低头看着深坑,看起来很想抱着他一起跳进去——鬼知道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谢霓最初的一阵愕然已经过去了,反而冷静了下来。长年的上位者习惯,让他虽表现得安静少话,却始终在捕捉单烽易怒表象下的弱点,临跃下去的一刻,轻轻扯住对方背后衣裳,道:“不行。”
单烽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像被冒犯的野兽那样,瞪着他。
谢霓道:“太硬了。”
单烽二话不说,踹断了一棵巨木,把长着青苔的树皮和藤蔓一起扒下来,丢进了坑里,把周围的土踏平了,垒起矮墙,很满意地看了一会儿,又扭头看谢霓,好像在问可以了么。
谢霓摇头道:“着了。”
果然,噼里啪啦几声响后,单烽精心扒拉来的那点儿家当全烧没了。
“你把我丢下去也一样。”谢霓道,像牵紧缰绳那样,轻而易举地拨转了单烽的方向,“去水里,太烫了,我很难受。”
他只是单纯陈述事实而已,被单烽搂在怀里这段时间里,他的身体腾起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反应。
每一寸经脉都像被烧焦的蛇那样,痉挛抽缩,丹田依旧毫无反应,身体里的脏器却莫名下沉,仿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蜷成了一团,抵御着可能来临的冲击。
恶心的火……焦躁、烦闷、痛苦、厌憎……难以抑制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绝不是他们所说的,来自秘境的压制。
谢霓心中不安,只是单烽带来的威胁更直接,使他不得不分心应对。
后者始终以一种奇特的专注听着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并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理解。
单烽道:“水里会舒服?”
谢霓完全没听出这背后的另一重含义,只把这看作了单烽的让步,微微放重了声音,道:“对。”
整个小镇都被笼罩在地狱般的火海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皮影,从废墟底下挣出双手,尖声求救。
虽无多少真实感,但谢霓本能地不愿看到这生灵涂炭的景象,不远处就有河,说不定能把单烽身上的火给浸灭了——
但单烽却保持了高度的警惕,环视一周后,朝着反方向大步奔去,道:“外头不好,有人在看。山洞里也有暗河。”
没人能怀疑体修在这时候的认路能力,一时间,耳边只有枯草燃烧的声音,单烽七拐八拐地钻入山林间,最终把人抱进了一处隐秘的山洞里。
洞窟很窄,单烽低头而入,从踏入其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跳声就快震破胸膛了,烈焰是从皮肤上喷发出去的,把洞窟照得灯火通明,连二人交缠的头发丝都清晰可见,谢霓的头发像发光的河水那样漫过他的脊背。
单烽停顿了一下,一把捞起谢霓的头发,藏在臂弯里,以免蹭到石窟边上。
他倒没诓谢霓,暗河流水声清晰可闻了,石壁上钉着一条条供人攀援的铁链,水边生着许多草药,是一条采药的暗道。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单烽已经很难开口说话了。
他厌恶里头潮湿弥漫的水腥气,内心深处一种摧毁的**随之暴涨,急需确认什么,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可以?”
声音很含糊,谢霓一时没听清楚。
那道纸鸟般的黄符振动翅膀,悬停在他耳边,燕烬亭的声音透出一贯的冷静。
“妒人肝的解药,不需要笔,直接画在他身上。我们找到了几味颜料。有水声,你在河边?拿到蚌心镜,用……”
蚌心镜?他说得这么笃定,看来并不难找,就在河中。
单烽道:“什么声音?”
燕烬亭极轻极快道:“别让他发现符纸。”
谢霓顺手将符纸抿作簪子,往发间一挽,单烽很近地盯了他一会儿,一手慢慢抚摸着他脊骨,既像搜查,又像某种危险的放松,迫使他紧绷的脊骨一寸寸松懈下来,道:“男人的声音。你把他藏在哪儿?”
谢霓皱了一下眉毛,放柔了语气,道:“听话,离解毒只有一步之遥了。”
他瞥了一眼暗河,道:“进去吧。”
单烽单手抱着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伸进水里试了试温度,道:“你刚刚让他进去了?”
薛云的声音在耳边蚊蝇般冒出来:“妒人肝,要激发到最盛时服药。拖住他。问你药房的事,就如实告诉他。”
“谁?”谢霓道。
单烽道:“哦,他们都进去过。”
谢霓道:“那时候你不在。”
单烽齿间咔嚓一声响,伸手一摸,牙齿还没碎,就是口中渗了血。
谢霓还要分心听纸鸟传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余光中立时一亮。
只见单烽五指虚空一提,河水上忽而腾涌起一朵怒放的红莲来,莲瓣炽红,将周遭的湖水蒸腾出了一束又一束的白烟,仅看着便是触目惊心的高温,莲心更是一条烧红的铁船。
单烽单手扯了外袍,抛在上头,道:“既然水里舒服……就算化在里头,也不许上来。”
话毕,单烽已抱着他,纵身跃入红莲间,莲瓣腾起丈余的赤红火光,在四处石壁上狂乱地舒卷。
箍在谢霓腰上的那只手松开了,这让他的脊背猛地朝船底砸去——
那只滚烫的手,却及时伸进衣服里,兜住了他。
谢霓双目疾睁,汗先于本能一步,从鬓角流淌下去,很快化作细密的白雾。他的皮肤对高温极其敏感,单烽触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会烫出深红的指印,就这么一个挽头发的动作,颊侧、耳后、颈窝,都像烧起来了。
云蒸……霞蔚。
谢霓抓着船边,试图坐起身,却被烫得一抖。
船心已是让他极端憋窒的高温了,可船边那赤红气流就跟牢笼似的,完全断绝了出去的可能。
单烽看似顺从听话,把爪牙收得严严实实,实则直捣黄龙。
谢霓和眼前人相识不到半日,即便有些本能的熟知感作祟,可这野马脱缰般的进展,简直令他脑中阵阵发懵。
单烽抓过谢霓被烫红的指尖,贴在他耳垂上凉了凉,道:“等等。”
体修两只眼睛亮得不像话,却没有波光粼粼的意思,纯粹是刚迸发出来的火星子,很快起身一脚踏在岸边,扯了一段铁链过来,道:“别抓船边,烫,抓这个。”
谢霓迟疑道:“谢谢?”
符纸那头飞快地咒骂了一声。
接过铁链后,谢霓刚借力起身,腰上便传来一股巨力,竟被一把拽进了坚实的怀抱里。
单烽的膝盖顺势挤入,那是个极度危险的禁锢动作。
什么?
谢霓浑身一颤,发了疯地挣扎起来——他在这方面异常迟钝,身在长留时,连和人肌肤相贴的机会都没有,哪里会想到此刻!
“你做什么?你这个——你这个无耻的混账!”
谢霓被激怒了,用力去撞单烽肩侧,那简直是铜墙铁壁不容撼动,身体被粗暴地撬开了,那一刹那间极端可怖的酸麻感,竟然令谢霓腰身空悬,生生停滞了片刻,才听到耳膜中血液冲撞的声音。
与此同时,有些东西不受控制地流淌出去,像是融化的内脏。
怎么会这样?
二十年后的身体,陌生得可怕。
他手指收紧,用力抓着单烽的臂弯,偏偏后者只是说:“我轻点儿。你不想被他们听到吧?”
谢霓扭头看着他,胸口因盛怒而剧烈起伏着,衣裳和黑发盈了满船,却没有一丝一毫能挣出火莲的枷锁,只能被照得灿然发亮。
单烽异常愉悦,又凑近去亲他的嘴唇。野兽进食似的,用力裹住他下唇,然后扫入口中,舌尖毫不迟疑地戳刺向喉口,压榨着火船中仅有的空气。
谢霓用力一咬,很明显的血锈味,单烽却更亢奋起来,喉结剧烈滚动,一手掐着他后颈,扑上去撕咬他,甚至不限于舌尖,有时是下唇,有时是脸颊和下颌,连带着锋利的齿尖在内,像凶兽珍爱地舔咬着远不足以饱腹的猎物:“对,是这种感觉……当初一定是这么亲的。”
谢霓强忍着铺天盖地的吻,唯有扯住锁链,才不至于被压倒在船里,紧抓着喘息的空隙道:“你不知道么?”
单烽的动作一顿。
“你说你是我的道侣,”谢霓趁着这片刻迟疑,用力抓住对方作恶的手腕,指节勾出来的水声简直让他发了一身的白毛汗,“我不知道,你好像也不记得。怎么能当真?”
单烽道:“不记得就不算数了?”
反复为了证明什么,单烽徒手掰下船头一块炽亮的热铁,一把浸入河水中。
哧的一声,白烟腾起,残铁在水里,静静地冷硬成乌黑的颜色,却在被重新提出水面的一瞬间,从芯子里喷涌出岩浆般的红光。
“火灭了,就从没有点燃过?”单烽道,瞳孔里倒映着一段起伏不定的火光,突然狰狞起来,“你宁可去找他们,也不来找我?”
妒人肝的发作,在单烽身上有着极其清晰的分界。
方才那点儿温存甚至是羞涩,就在瞳孔金芒暴起的一瞬间荡然无存了,谢霓一跃而起,扯着铁链就要向岸上奔去。
他的动作轻捷得像鹿,可单烽五指一收,红莲花瓣骤然合拢,那铁链更如活过来的铜蛇那样,锁住他右腕。
“去哪儿?”单烽两手扼着他腰,用力一扯,天旋地转下,他双膝磕到坚硬的舱底,竟跪坐在单烽胸口上,凌乱的下裳几乎盖住了单烽大半张脸,可那双最要命也最凶恶的眼睛,却死盯着他不放。
蓝衣边缘被呼吸顶得匆匆起伏。目光也就匆匆地交汇,单烽的眼睛不断下移,直到潜入他衣裳底下,滚烫的呼吸拍打在……
腿上一痛,竟然被咬了一口。
单烽抓着他,不让他逃脱,硬挺的鼻梁用力蹭了一蹭,热气起伏的感觉逼得人发疯,像是燃烧的炭盆,不知什么时候会迸溅出火星来,任何的细微响动都足可令人胆战心惊。
谢霓脑中炸开一片空白,单烽锋利的齿列却扯开这片空白,撕咬着他,舌头舔进去的一瞬间,谢霓甚至听到了血液冲破体表的声音,恨得用膝盖骨去撞他肋骨。
“别!”
“被他得手了?”发间的符纸轻轻震颤,滑向谢霓另一侧耳边,咬牙切齿道,“铜锯草,样子像锯条,颜色发青,在岸边找,用草液画在你腰上——阉了他。”
这话还没说完,符纸里便换了燕烬亭的声音:“疗妒方。尽快解毒。他还不知道自己着火了,否则,你们两个都会被烧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2章 暗河焚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