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霓,”那声音像是从身体最深处传来的,沉沉地钩扯着他的脏腑,“你出了很多水。”
谢霓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对他的声音有这么大的反应,双腿猛地夹紧了,膝盖牢牢抵在单烽耳畔,全靠那锁链扯着,才不至于被掀翻过去。
像是骑着一匹发疯的烈马,马脊背上的钢骨钉着他,颠动的速度甚至让皮肤火辣辣地疼。那感觉怪异得可怕,几乎把他前十七年的矜持端静都烧化了,任由另一个人大把掬捧起来。
热气吹拂。
又像有火舌,顺着脏腑痒丝丝地往外爬,恶心的熟悉感……想吐!偏偏单烽的味道又热烘烘地安抚着他,让他并不那么排斥。
二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如单烽所说,他们结为了道侣?
这样的疯子、歹人……
即便提剑把这作恶的家伙钉在船上,又怎能缓解心中羞恼之万一?
谢霓突然闭目,伸手抓住单烽的头发,用力一扭。要是这家伙头上有犄角就好了,怎么会如此不肯驯服?
随着一阵急迫的吞咽,单烽连太阳穴都绷紧了,喉结猛地震颤,一股更凶恶的热气几乎咬了他一口。
“够了……我不信!”谢霓道,“父王母妃也不会应允——”
单烽一顿,忽而发疯似的激动起来:“什么?我有名分,灵籁无终……翠幕云屏也能作证!”
火莲环绕着火船,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热浪扑面,谢霓面上背上全是热汗,不知几次,差点被火舌燎着了头发。
单烽还怕他跑,更是一手圈着他的手臂,拇指和中指轻而易举地扣合在一起,手背血管鼓胀得发红。
谢霓一挣,那手就扣得更紧。
指腹还在他手腕内侧胡乱地写字,谢霓被茧子刺痛了,无心分辨,只咬牙四处打量。
“找你父王母妃也没用,小殿下,婚约都定过了,我能这么亲你,在你寝宫案上,在素衣天观里,在灵籁台上……听经的时候,我混进去了没有?灯车的座下有我么?”
谢霓霍然色变,血色几乎从颊上烧到耳畔。
他垂手,摸到单烽的眼睛的位置,对方竟然在衣裳底下还睁着眼,眉骨和鼻梁一色的铁硬,也不知在看什么,视线的落点也像火星子。
他毫不迟疑地一掌抽过去:“无耻!”
“对,我无耻,”单烽闷闷地笑了,“还有不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你就要认识这么个无耻下流的登徒子了,小殿下,我到时候会放过你么?”
谢霓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声音里分不清是痛楚还是羞耻。
“我背上疼。”
单烽单手抓着他的腰,用很重的力度,一寸寸地下移。
“哪儿呢?我撞到了?”
那脸孔总算从衣裳底下露出来了,眉梢鬓角都是黏汗,连鼻梁都被浸湿了一小片,嘴唇薄而出锋,却是很重欲的颜色。
谢霓没去看他眼睛——那里头的东西一定胜过一万句下流话——而是扯下一块玉佩,向岩壁顶上砸过去。
蚌心镜!
石壁上一枚发亮的蚌壳,竟有虹影一闪。
果然,伴随着咔嚓一声响,如铜镜迸碎。数枚雪亮的残片飘落在河面上。
其中一片离火船并不远,谢霓急促地喘息着,半身反拧过去,扑在船边去够,指尖被骤然大盛的火光逼得一抖。
腰上传来一股巨力,他被一把拽了回去。
单烽的声音说阴沉就阴沉:“送给谁了?”
谢霓道:“你发什么疯,什么东西?”
“玉佩。你送给谁?石壁上也有人?又是奸夫是不是?我就知道。”
谢霓眉心一跳,预感到这家伙又要犯起疯病了,说不惊骇是假的。
他完全猜不到对方会在下一刻做出什么样的下流事,只能用力扯住单烽头发,喝道:“对。”
单烽双目圆睁,腾地坐了起来,铁船都被爆沸的火浪抛起丈把高了,本人却浑然不觉,用力抓着谢霓左臂:“你都不瞒我了?就他们那点儿真火……真他大爷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为什么不来找我?”
谢霓道:“就在水里。”
单烽一手揽着他,另一条胳膊深深没入水中,五指一张,一条条白蟒般的水汽向四周翻腾,把暗河搅得天翻地覆,但凡有什么活物潜在里头,都被炖熟了。
“我看他们往哪儿躲。”
谢霓道:“镜子!”
单烽扯了扯嘴角,有深重的嫉妒在眼中一闪而过,却又喜欢听他这么说话,道:“我们也有一面镜子,我用它磨成了刀,你为什么不要?”
谢霓沉默了一瞬,忽而悟得了和这人说话的要诀。
讲理是行不通的,越是叱骂,对方越是来劲儿,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命令。
“我要这一面,取来给我。”
单烽盯着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右手却在河水中一伸,将蚌心镜轻而易举裹在了掌心。
那玩意儿像是蚌壳磨成的小镜子,微晕虹彩,照东西却很模糊。边上几个古篆字,却像天然形成的纹理。
——蚌心吐雾,照前尘,追后人。
“有什么好看的。”单烽道,“吃完再看。”
谢霓听见吃字,都是一阵心惊,当即伸手勾着他发顶,用力往下一扯,单烽顺服地低下头。
蚌心镜映出了他的脸。
霎时间,一股冰水从头浇下,冷彻肺腑。仿佛当心挨了一掌,被从暖融融的幻梦里拍到冰天雪地中。
谢霓失声道:“长留?”
镜中的长留飞雪漫天。
太子寝宫灯辉渐黯。殿门关上后,单烽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镜外二人,都猜到他在看谁。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曾在那个雪夜里,说过什么样的话。
镜中的单烽抹了一把眉毛上的雪,大步而出。
他有着极为明确的目的地,夜出宫门,御快马,向翠幕云屏的群山间疾驰。夜雪中寒气太重,快马加鞭时,马背上热气蒸熏,血脉贲张,两相冲撞,竟至于暴亡道旁。单烽葬马而行,颈后的小还神镜泛起铜纹,传来金多宝的声音。
“你把转生逆死符用了?那玩意儿我刚画出来,只够用一次的,就这么用了?你求我我也变不出来。”
“说话,不敢照小还神镜,你不是在闭关么?溜出去会相好了?”
单烽道:“我找死呢。”
话说得随意,镜外的单烽却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
烽夜刀被他五指晃晃悠悠提着,上头还凝着昼夜搏杀后的重重血污,被烈焰烧成焦黑色,望去如重锈,身体的戒备状态一目了然的,丹鼎处笼罩着可怖的黑红色暗火。
显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场十死无生的恶战。
甚至,只有全力进攻,一刀定生死的机会。
很能想象当时全盛期的单烽,竟会有如此劲敌。
金多宝来劲了:“你能闯的祸都闯遍了,也没缺条胳膊断条腿,真他奶奶的祸害遗千年。怎么,终于活腻味了,要去火烧大泽雪灵了?”
“差不多吧。”单烽道。
金多宝还道他说笑话:“去啊,不知是谁,远远碰上大泽雪灵一道分身,就拎起弟子,没命地跑出了八十里。”
单烽平淡道:“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前功尽弃。”
他目光望向飞雪中幽黑森郁的翠幕群峰,话音轻不可闻:“早该想到,这群雪练藏着佛子做什么,得在它醒之前……”
“你别真出岔子了吧?不行,我去你洞府看看。”
“别来,否则烧死你。”单烽道,“我在渡心魔。”
“渡心魔,我看你是发情障。”金多宝道,忽而想起来一茬,“渡心魔呢,你还敢用转生逆死符,就不怕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人背后来一刀?”
“旁人伤不到他,除非真到了那种地步,”单烽道,“在我拼死的时候伤他,那便亡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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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应怜残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