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陌生的身影,一个年轻的女子。待我仔细看时,发现这女子脸型小巧精致,面部轮廓柔和俊秀。一双杏眼显得楚楚可怜,也招人怜惜。她身材瘦小,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左右,走起路来好似随时都可能被风吹倒。咋一看去,这女子给我的印象就是柔弱娇小。这该是寻常男子怜爱的女子类型。
那女子发现我们一干人后,向这边瞧了一眼。她微笑低眉,算是打了个招呼。建功、建树也微微扬了扬嘴角,算是还了礼。
而后,那女子向厅堂的方向远去了。
“她是谁?”我冷声问道。
“她就是爹爹要娶的女子。”建树应道,“一个小姑娘而已,你也看到了,也不像什么恶毒女子。以后...以后不要为难她就是了。”
建树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当然也是他们自己的意思。
“她是个孤儿,人还不错。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活下来本就不易,我们不指望能与她好好相处,但也不要寻人家麻烦。以后当个寻常家人也就罢了!”建功在一旁耐心劝慰着。
“看来大哥、二哥已经摆好这样的心态了。”
我不禁皱了皱眉,盯住那少女的背影看了少倾,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大哥叹了口气道,“中原沦陷,这姑娘的爹娘都在战乱中被金兵杀死了,她跟弟弟相依为命。长期缺衣少食,东躲西藏,能活下来实属不易。以后咱们就不要再为难她了。她家原在汴京,自从开封沦陷后,开封日日民心惶恐,秩序混乱,盗匪横行,黎民生不如死。好多百姓为了活命就纷纷出逃迁移了。”
“她是孤儿?”我冷然问道,脑中却还在思量着那些让我觉得别扭的情绪。
“是。”建功应道,“十岁爹娘就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弟弟,靠着乞讨、靠着给人家做些零活才活下来的。她家原在开封,自从开封沦陷后,好多百姓不愿意在金人统治下苟活,就纷纷出逃迁移了。”
“她家是做什么的?”我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女子的身世。
“寻常百姓而已。她家就是个农户,父亲是庄稼汉子。”
听着建功的讲述,我的心中却没有同情,反而是越来越觉得别扭。我不知道是对她的敌意导致我疑心生暗鬼,还是我作为女子,看女子的角度本就与他们男子有所不同。
那女子看上去虽然柔柔弱弱,身材瘦小。可她皮肤白皙,面容姣好,走路的形态也极为端庄,好似不是久贫之人。
人若是长期缺衣少食,就算容貌生得好看,气色也不会好的。吃不饱绝对是会影响容貌的。可这女子分明肤白如雪,面容红润。她身材虽瘦却不像长久挨饿之人。
再说气质,那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它不似道理,是讲明白就能拥有的智慧。气质往往是由人的习惯和内心性格所决定的。那女子走路时明显有些唯唯诺诺,可举手投足间的端庄之气是难以掩盖的。观人于细微,察人于无形。唯唯诺诺是可以装出来的,可不经意间展露的气质可不是能装出来的。农户之女怎会如此端庄?
更何况,开封城破之时,城中的妇女连同女童能被金人掠走的都掠走了。她又是怎么得以幸存的呢?
好看的皮囊永远都会让男人眼盲心乱。一个好看的女子,特别是一个好看的柔弱女子,让男子瞬间就能卸下防备。我看得出,无论是爹爹还是建功、建树,他们的疑心早就被这女子的外表打消掉了。
我胡乱琢磨着,越想越觉得这女子可疑。可这些疑团却当真不能讲的,说出来爹爹和建功、建树也会觉得我私念乱心,疑邻窃斧。
“小姐。”可儿在身后悄悄地拽了拽我,“去吃点东西吧!你回来连口水都没有喝。”
我心中一暖,握住可儿的手。可儿在任何情况下关心的都只是我。
“原来你们在这啊!”周俊显快步跑了过来。
“承仁兄,承孝兄。”周俊显先向建功、建筑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我和冰玉。“无双妹妹,许久未见,你现在可好?”
周俊显是个规矩的孩子,一向知书守礼。年少时的周俊显相貌清秀,就如他的名字一样,俊得明显。他为人谦和,酷爱读书。那时候,我总觉得这个哥哥温润如玉,不太像将门之子。可他却一样舞得了刀剑,开得了硬弓。上马练兵同样不输给建功、建树。入得学堂,进得军营。能文能武,智勇双全。
周俊显还是个善解人意的人,与我相处时,他给我的感觉就是暖。有他在身边,丝毫的凉薄都不复存在。我身边一直都是些粗犷的男子,因此我总觉得他与别的男子是不同的。故而,比起建功、建树来,我更愿意与他相处。
如今的周俊显好似长开了,他高了也壮了。面部棱角突出有型,虎目炯炯、英姿挺拔,更显男儿气概,比当年更英俊了。一看这就是常年在军营里熏陶出来的气质。此时他才真的是从头到脚透着将门虎子的风采。可与此同时,他举手投足之间仍不失温润气度。
“谢谢俊显哥哥关心,无双很好。”我低眉颌首笑着回应。
“双儿。”建功皱眉唤住了我,提醒道,“英贤兄取字了,往后不可再直呼其名。应改口唤英贤哥哥。”
男子冠礼取字,日后平辈中人当面均唤其字以示尊重,英贤应该就是周俊显的字。其实女子也该取字,大多在出嫁之时。只不过取字是身份的象征,寻常百姓家的女儿身份低贱又甚少抛头露面,有个名就很难得了,根本没有这些讲究,我家也不例外。
姑姑成名之后,有人曾提议给姑姑取字。可惜“春小太岁”诨号太响,平辈之人见了姑姑大多直接唤其绰号,取字倒显得有些画蛇添足了。
“无碍的,习惯唤什么就唤什么。”周俊显摆了摆手,“我与双儿一样,自小就不喜繁文缛节,像小时候那般唤俊显哥哥更亲切。”
“此一时彼一时,既然懂事了,礼数自然是不能坏的。”我也不得不讲句客气话,抿了抿唇唤了一声“英贤哥哥。”
周俊显展颜一笑。
“双儿,这次回来应该会在家中多停留几日吧?”
“嗯!”
“那我改日再来寻你玩。”周俊显冲我笑道。
他的笑一向都很暖,每每看到他的笑时,那种暖都能缓解我的浮躁。
“冰玉,咱们该回去了。”周俊显转头看向唐冰玉。
唐冰玉担心地在我手臂上抚了两下。
“无双哥哥,明日我也来寻你玩,可好?”
“冰玉莫要胡闹,唤什么哥哥?不知道的还会以为我们无双妹妹是男子呢!”周俊显佯装生气地教训道。
“我唤习惯了,改不了口。再说倘若无双哥哥是男子,肯定比你们都英俊。”唐冰玉打趣道。
“嗯!这点你说得倒是。所以他不能是男子,是男子恐怕会蓝颜祸水。我们也庆幸他不是男子。”周俊显顺着唐冰玉的玩笑开始发挥。
“你们兄妹就不要再说笑了。”我无心与他们玩笑,只是无奈地弯了嘴角。
“好啦好啦!走了冰玉。”周俊显笑着催促冰玉。然后抱拳向建功、建树和我行了一礼。
我与建功、建树抱拳还礼。
“可儿,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吧!”
“好。”
“大哥,二哥。你们去看看娘,我去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好。”
支开了可儿和建功、建树,我再次疾步向厅堂走去。周伯伯一家已经离开,没有理由再不去问罪。
“双儿。”快到厅堂时,听到有人呼唤。我当即侧首,看到唤我的人正是姑姑。
姑姑若是知道我再去问罪肯定又要阻止。我的任何心思向来骗不了姑姑,可我也不想跟她解释什么,因为现在我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于是,我足下用力,步子加快。
看到我想逃,姑姑似乎明白了。她身子一晃,向我追来。
“双儿,你去哪儿?”
说时迟那时快,姑姑几步追到了我身后,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
我当然不想与姑姑动手。于是我肩头一沉,随后腰间用力,将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改变了重心后,我身子旋转的中心也就改变了,而后我以柔力从姑姑的掌下逃脱。
常年与凤儿对招,那丫头强悍得很,故而我从来不敢以硬碰硬,这就是我专门研究出来对付凤儿的战术。避强攻弱,以柔克刚。当然,在面对比我强、比我厉害的对手时,这战术同样奏效。
姑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出手竟然没有擒住我。在姑姑一怔之际,我身子一晃,疾足狂奔而去。
“双儿,唉!”只听得身后姑姑的一声叹息。
当我再次跑到厅堂门口时,我看到了爹爹和那女子并肩而立,正对着身边的几个下人吩咐着什么。
我一步闯了进去。
再次看到我后,爹爹当即锁紧了眉头。他当然知道我想干什么。
“怎么男装还未换下?”爹爹用厌恶的眼神瞧着我。
我也用厌恶的眼神盯着他。而他身旁即将被迎娶的那名女子,则抓紧了她的手臂。
“爹爹将近天命之年,娶的女子竟然与我们相差不了几岁。爹爹不想和我们说些什么吗?”我没有回答爹的问话,而是直截了当地问罪。
“我需要向你解释什么吗?”爹爹的语气愈加强硬。
此刻虽然没有外人在场,但是下人却是仍在的。因此,面对我的挑衅,爹爹仍然怕失了颜面。
“你娶妾如若只是你的事,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但是你娶妾倘若是赵家的事,那你就要向赵家人解释。”
这是我与爹爹第一次正面交锋。以往我虽然对他不满,但从不敢有半句抱怨。而此刻我压抑许久的情绪竟然也一触即发。
“赵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爹的语气带着怒意。
“赵家自然是爹当家。”我冷声回应。
“既然赵家是我当家,那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丫头管我当家人的事儿了?”
“皇帝的任何决定尚且都需要昭告天下,你作为一家之主,做出的决定,特别是会伤害到你妻子儿女的决定,难道你不需要解释吗?”
“双儿。”姑姑闯了进来,站到我身旁。看着我与爹对峙的架势,姑姑伸手摸了摸我的肩头。她知道劝不住我了,或许她也觉得爹该给我个解释。而后,她默默地负手而立,缄口不语。
“男子纳妾,既没有触犯王法,又没有违背纲常。何错之有?我不觉得我需要解释什么。我只是通知你们一声,我要娶妾。你娘已经答应了,建功、建树也都接纳了。你,有什么异议吗?”
“我有异议有用吗?”我冷笑反问道。
“既然知道没有用,那你最好不要再多言了。”
“我没异议,但我就是不接受。”我咬着牙说道。
“你想怎样?”爹的眼中泛起了杀气,攥起的拳头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双儿,不准再多言,跟我出去。”姑姑陡然拉住了我的胳膊,她知道这个问题不能通过交流解决了。
可姑姑的手却被失去理智的我一把甩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