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视着爹,像看着罪人一样。
“臭丫头,你想忤逆吗?”爹向我缓缓地踱了过来。
“赵将军。”身边的女子拉了拉爹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动怒。可是爹的脾气不是一般人能劝得住的。
“珠君,你先回房去。”爹没有向身边的女子看上一眼,只是用轻柔的语气给了她指示,犹如给士兵下达命令一样。
“赵将军。”
“回房去。”那女子还待说什么,却被爹打断了。爹是真的生气了,这次连语气中的轻柔也消失了。但是爹对这女子讲话时还是尽量保持了和缓。对于爹这个粗犷的武将来说,此时还能强忍怒气地对她讲话,已经算是他对心仪女子的宠溺了。那女子见状只得乖乖地出了门。
“老爷息怒。”赵叔在一旁赶紧求情,几个家丁也赶紧过来试图劝住爹。可是爹方才忍住了怒气也只是因为那女子在旁,此时那女子已然离开。爹定然不会再忍耐什么。
爹怒目瞪向他们几个。武将的虎目,那是有何等的威慑力?一干人当即被吓得噤口不言。
爹转头狠狠地盯住我,而后徐徐向我走来。那气势大有见了敌人之意。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此时竟然不甘示弱地“迎战”。当你的敌人是你的亲人时,实力和勇气都不再是对战决胜的关键,而两者最终比拼的是谁心狠。
“你不能动双儿。”一旁的姑姑乍然开口,厉声喝道。
“我为什么不能?”爹将凶狠的目光投向了姑姑,“我是她爹,我管教她是天经地义的。”说着,爹又将视线移到了我面上,“我今日先揍她个半死,再送她一忤逆。”
“是你负了嫂子,现在还要伤害自己的孩子吗?你可是她爹啊!”
“她爹?”爹又侧头瞪向姑姑,“她把我当过爹吗?她心里从来都只有你这个姑姑,她凡事都听你的。若不是你一直给她撑腰,她又怎么会变成这样?现下目中无人到连她老子纳妾她都要管了。在这个家里是我说得算,难道我做什么还要看这丫头的脸色吗?”
“你不用看别人脸色,但是我绝不同意你纳妾,也不会认来路不明的女人做长辈。”我上前了半步,迎着爹那凶狠的目光不躲不闪,义正辞严地指责道,“你一把年纪了,为老不尊。娶一个和你子女年纪相仿的女子回来,这让我们怎么尊敬你?娘尚在,你就忘了夫妻之情。不管为夫还是为父,你都失了情义。这样的父亲我绝不会认的。”
“你住口!”爹怒吼一声,与此同时,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了我的脸上。
一股腥甜的液体从我左侧嘴角淌了下来。
姑姑一把将我拉到了身后,同时用另一只手推开了爹。
“双儿。”姑姑转身,擦拭着我的嘴角。
“孽障!今天我要了你的命。”说着,爹又举起了掌来。
姑姑一个转身挡在了我身前。
“你不准再动双儿。”
“春临,你让开。”爹咬着牙对姑姑命令道。
“姑姑,你让开。”我木然说道,已经没有一丝气力,“这是我们的事。”我不想拖累姑姑。
“双儿...”
此时娘带着建功、建树也冲进了厅堂。
娘跑到我面前抚了抚我的嘴角。
“爹,你怎么能动手打双儿?”建树急躁又无奈地冲爹埋怨道。可他换来的却是爹冰冷的一个白眼。建树当即噤声。
“爹,有话好好说嘛!双儿是姑娘,打不得的。”建功缓着口气劝慰道。
“有何打不得?她又哪里像个姑娘?”
“老爷,你想纳妾便纳妾,但是请不要动我的孩子,这是我最后的请求。请你念在夫妻情义上不要再为难双儿。”
爹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自己也知道他是亏欠娘的。爹轻轻地吐了口气,然后缓了语气说道:“是她不认我这个爹,不是我要为难她。”
娘推了推我的胳膊,示意我低个头,认个错或是服个软都行。爹话中的含义十分明显了,他已经给了我个台阶。只要我认个错或是叫声“爹”,今天的事儿就算过去了,一片云彩当即就能散了。可我偏偏不想这么做,我的执拗和那个我叫做“爹”的人是如出一辙的。
“我没有这样的爹。”我动了动手臂,躲开了娘的手掌。
“孽障!忤逆不孝的混账,你不想认你爹,我还不想认你这个逆子呢!”爹手指着门口骂道,“你滚,滚出我赵家,我赵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个逆子。你不再是我的女儿。”
“走就走,从今以后我再不姓赵。”说罢!我转身冲出了门。
“双儿。”
“双儿。”
“都给我站住。”只听得身后爹一声厉喝。
“你们都不准管她。你们谁敢再去寻她也都跟她一样,给我滚出赵家。我说的可不是戏言,谁若是不顾我的忠告,可别怪我赵忠业翻脸无情。”
我再听不清身后的任何声音了。因为我人已经冲出了赵家的府门。
出了赵府之后,我疾步跑入了闹市之中。心中满是愤怒,脑中却一片空白。暖风再次迎面拂来,可这次我不再有微醉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我终于和我爹宣战了,彻底地正面交锋。这一刻,或者我俩都等了很久。我压抑了多年,爹也压抑了多年。因为娘的悲剧,我们开战了。
气血上涌让我头脑发热,前所未有的打击让我心底生寒。我不会再回赵家了,我不能再姓“赵”了。那个荣耀无比的国“姓”,从今以后,便与我无关了。
“痛快。”想到这,我突然愉悦地吐出了两个字。方才的失落和愤怒一刹那变成了一种自豪。顶撞父母是忤逆不孝的,可我为何如此兴奋?大概因为我终于出了口气,为了自己经年累月来的委屈出了口气。
至于那个“赵”姓,它是我家引以为豪的,可它却是我所不屑的。赵家皇帝早就在金人面前把祖宗的颜面丢尽了。那个国“姓”在我看来简直是耻辱,不要也罢!
我舔了舔嘴角的腥甜,而后用力吐出了口中的腥味。深深换了一口气后,我对着天空笑了笑。这样也好,以后,我就是我,我只是我。
“双儿。”随着一声呼唤,姑姑飘然落到我身边,“你要去哪啊?”
我手腕一紧又被姑姑捉住,这次我没有反抗。
“回峨嵋。”我木然应道。
“你行囊都没带怎么回去?”姑姑拉着我缓缓而行,“你先跟我找间客栈吧!”
“姑姑,你...是怎么出来的?爹没有为难你吧?”我手上用力拽了拽姑姑。
“我才没你那么笨呢!你跟你爹是一个脾气,遇事总是针锋相对的。”姑姑睨了我一眼,“你爹从小就倔,认死理,只要不明着拂逆他一切都好商量。我从后院翻&墙出来的,他就算找不到我也没有证据说我来寻你了。”
姑姑带着我找了间客栈暂且安置下来。
“姑姑,我娘她?”
“你娘她没事,你爹不会为难你娘的。放心好啦!”姑姑倒了杯茶放到我面前,“我给你叫了些饭菜,一会你先吃饭。”
“我要带我娘走。”我笃定地说道。
“你要带你娘去哪啊?”姑姑笑然问道,“回峨嵋?”
在姑姑眼中,我的话好似孩童的戏言。我没有应声,我知道我现下都无处安身,又能带着我娘去哪呢?
“双儿,那是大人们的事,你不要管了。他们的事,你不懂的。”
“不,我要带我娘走,去哪都好,只要离开赵家。”我再次坚定着我的“戏言”。
“那你确定你娘愿意跟你走吗?你问过她的意思吗?”
我锁紧了眉头,低眉缄口。其实我心里知道,娘是不会离开爹的。娘向来都遵从妻以夫为贵的原则,她已经从《女诫》和《女则》中找到了答案。
“你就别操心了,家里有我,还有建功、建树,你娘受不了委屈的。”姑姑在我头上轻拍了一下。
客房的门响了,伙计送来了饭菜。
“先吃饭吧!小太岁。”姑姑将饭端到我面前,“没事的,天塌不下来的。”
我看着桌上的饭菜,着实是没有胃口。
“为大事者不为琐事所扰。越是大难当头时越要吃好睡好,因为这里要保持清醒。”说着,姑姑又在我的头上敲了一下。
“双儿,你长大了,要慢慢担起事儿来,不要总是被心绪主导。我一直让你读《道德经》就是希望你能有超逸常人的心态和定力。自古良将比比皆是,我大宋亦不缺少骁勇善战的将才。可运筹帷幄、能掌控战争大局的帅才却少之又少。”姑姑蓦然抬首看着我,“若想统帅三军,必须学会不被心绪所扰。将心不定,输个干净。在战场上,若是你的思维都乱了,又怎么能带好兵呢?从现在开始,无论何时,莫要再让心绪影响自己。这是我对你的期望。”姑姑说着把桌上的那碗饭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换了口气,将所有情绪消融,然后拿起了筷子,开始狼吞虎咽。
用过饭后,姑姑让我躺下休憩了一会。我也当真是累了,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家中之后又是一场闹剧。可谓身心疲惫。头与枕头接触不久,我就被周公带走了。
当我再次朦朦胧胧睁开双眸时,身边的人已由姑姑换成了唐冰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