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折腾,今日的时光又荒废了。我着急练功,可师父不准。她不放心,硬要给我验伤。除了眼角的伤外,我身上有多处淤青。确定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后,师父才定下心来。
而凤儿则是一天都围着达达和吉吉那两只豹子转。她给达达包扎好了腿上的伤口后,就一直抱着吉吉,抚慰着那只受了惊吓的小家伙。连午饭,都是我盛好了端到外面送去给她。我知道,对于凤儿来讲,达达和吉吉就是她的亲人。
而师父则是一言不发地一会看着我一会又看着她,神情凝重,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跪下。”
正当我在石室内解开衣裳给自己身上的几块淤青处擦药时,突听得外面师父平静又带着威严的声音。我心中一紧,赶紧三两下穿好衣裳跑了出去。
只见跪着的小人儿显得异常镇定。而师父此刻正一把抄起了一旁的黑竹,然后徐徐踱向凤儿。
尽管今天还差点命丧在这小人儿之手,可不知怎的,我却看不得这小人儿受打受罚,哪怕是受一点伤害。
“师父。”
我的心怦怦直跳,疾步跑到师父身旁。而师父没有理会我,好似我根本没有出现一样。她阴沉着脸,怒目盯着跪在地上的凤儿。
而跪着的凤儿则是一脸倔强地看着师父,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畏怯。
小孩子犯了错,其实心里都是明了的,凤儿当然也知道。可这个小人儿却冷静得出奇,她等待着师父的处置。不管是打是罚,她就是这样不躲不闪,不认错也不害怕。
“你对同门下手,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我都不可能饶过你的。”说着师父举起了手中的黑竹。
“师父。”我慌乱之中一步上前双手握住了师父执着黑竹的手臂,“凤儿兽性未除,况且她年纪还小,不是存心为之的。”
“既然兽性未除,那我就不该留她,留下她就是祸患。”师父用凌厉的眼神盯着我,“你说她是该打还是该走呢?”
“师父,常人身上尚且带着三分兽性,我们也是一点点褪去兽性才有了寻常人的模样。师妹刚刚才兽性渐消,慢慢会好的。如果现在赶她走,她又会变成野兽的模样。”
师父晃了一下执黑竹的手,示意我放开她。我会意,赶紧松了双手站在一旁。
“兽也是需要驯服才能留在身边的,如果驯服不了,那还是放其归兽群吧。”师父执着黑竹徐徐向前踱了两步,“今日要么我打退她的兽性,要么我就让她做回野兽。”
“师父。”我不敢再阻拦师父,也不想看着她打凤儿,情急之下,我唤了一声师父后便双膝跪地,“凤儿身子弱小单薄,受不住黑竹责打的。”
“她身子受不住黑竹责打,难道你的身子就受得住利刃穿身吗?她举刀刺你的时候,可曾想过你受不受得住?”师父横了我一眼,“ 起来,你这丫头要是再敢拦着我管教徒儿,你就回临安府做你的赵小太岁去。”
师父当真是生气了,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我若再求情,她连我都会赶下山去。我不敢再与她拗,当下起身,退到一旁。
凤儿看着我和师父,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对于受罚,她倒好似心甘情愿。
“今日为师必须要让你知道什么事是不可为的。”说着师父挥动着手里的黑竹朝凤儿打了过去。
我不敢再上前阻拦,可我也不忍心看着凤儿挨打。于是我牙关一咬,一步扑到了凤儿面前,将这小人儿揽住怀中,护在身下。以自己的背挡住了师父打来的黑竹。
“双儿。你……”师父的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而就在我搂住这小人儿的同时,我也感觉到自己的腰和背被紧紧的环住。
知道师父此刻肯定被我的举动气坏了,我赶紧松开了凤儿,跪在了一旁,但是一只手还在揽着凤儿的肩头。
师父脸上怒意渐浓,凌厉的目光刺得我不敢抬头。
“你这丫头拿为师的话当耳边风吗?还是你就想挑战为师的底线?试试为师是不是言出必行?”
“师父,弟子不敢。”
“不敢?” 师父又挥起了手中的黑竹,看样子这次好似是冲我来的。
我赶紧侧头闭住了眼睛,准备挨下这一记打。
可随后却感觉脖颈一紧,紧跟着就是一个瘦小的温软贴在了胸前。这回换这个小人儿用身子来护住我了。
而师父的黑竹则是停在空中并没有落下,或许师父并没有真的想打我。
我偷眼看向师父,此刻师父的眼神变得柔和了。
我推了推怀里的小人儿示意她跪到旁边。我俩低头跪着等待师父的处置。此时我和这小人儿反而倒站在了同一阵营内。
“你俩就跪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起来。”说完师父负手转身就进了石室。
打则不罚,罚则不打。比起挨打来,罚跪算是师父轻饶我们了。我暗自窃喜,老老实实和凤儿跪到了深夜。
今日我本就被这小人儿害得浑身是伤,此时又硬撑在这里罚跪。时间一长,我着实有些撑不住了。可比我更快撑不下去的是身边的凤儿。
就在我累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肩膀处被什么东西抵住了。睁眼斜睨时才发现,是这小人儿的头靠了过来。
孩子到底是孩子,时间一长就扛不住了。其实我也快扛不住了,只不过此时被某人依靠着我又觉得自己不能倒下。
“你俩回去睡吧!”一个低沉又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
“师父。”我轻唤了一声,然后和凤儿赶紧又重新跪好。
“回去吧!”此时师父的声音真正地恢复了平静,不带着一丝气恼的平静。
我拉着凤儿向师父点了点头转身欲往石室走去。
“双儿。”只听得师父又是一声轻唤,我赶紧驻足回首。
“别再让自己受伤了,不然……不然我该如何向你姑姑交代?”
尽管是忠告,但是我却在师父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无奈和恳求。
“嗯!”我认真地看着师父,向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算是我给师父的保证。
罚跪了两个时辰,已经甚是疲惫。回到石室中,我先是打水洗了洗脸。
当水滴沾到眼角的伤口时,一阵疼痛传来。
“嘶。 ”我从牙缝中吸了一口凉气。
就待疼痛未消时,我感觉肩膀被搭住了。
这间石室中只有我和凤儿两个人,不是她还会是谁。大概是被这小人儿白天的行为留下了阴影。我心中一紧,担心这小人儿再次兽性发作,向我攻击。于是,我下意识地用肩膀甩开她的手,警觉地将头一侧。
当我看向凤儿的时候,发现这小人儿眸中泛着温润,犹如白天她抱着那只小豹时看我的眼神一样。
随后凤儿的小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我没有避开她,因为知道此刻她不会伤害我。紧接着这个小人儿垫起了脚尖,将她的小脸凑了过来。凤儿缓缓地伸出了舌尖,随后我眼角的伤口感受到了柔软又湿润的轻抚。
这是动物间的舔舐,凤儿用舔舐来抚慰我的伤口就犹如白天她用牙齿来咬住我的脖颈攻击我一样,这都该是野兽间本能的举动。
今日,当我和凤儿再次同榻休憩时,我却难以入眠。尽管刚刚还舍身护她,但毕竟今日差点丧命在她手上,要说心里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就算我不记她的仇也总会记得怕。谁知她几时又会兽性发作。与她同榻,着实有隐患。
辗转了一会儿,我决定去石室中的长椅上休憩。
当我抱着被子下了石塌时,身边的小人儿倏地坐了起来。她眨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眸子里透出了不安。
“你……不睡吗?”凤儿小心地问,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刚刚连准备挨打时都没有露出畏怯的小人儿,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我没有理她,躲开了她的注视,向室中的长椅走去。
我将被子在长椅上铺好后便倒在了这个还算舒适的“小床”上。我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当我翻身准备安心睡觉时才发觉身旁悄无声息地站了个小人儿。
“你……去睡那里。”凤儿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朝石塌指了指,“我睡这里。”
大概觉得我的身躯睡在这长椅上着实会很累,这小人儿此时的举动竟然有些体贴。
小孩子其实很聪明,你对他们的态度其实他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就如当她犯错后,自己心里也很清楚一样。这小家伙此刻竟然开始讨好我了。
凤儿委屈的眼神中带着期待和恳求。我不知如何应答,也不知道在她这可怜的小眼神的注视下,我还能坚持多久。于是我将眼睛闭上不再看她。
我并不想为难这个孩子,但是我真的要保护好自己。正如师父所说,兽性未除就是隐患,我不可以再让自己受伤了,否则连她都没有办法向姑姑交代了。
这孩子当真很倔,我闭着眼睛不再打算理她,她就站在身旁也不打算离开。我闭目躺着,她就一动不动地守着我。
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这小人儿倔强的目光。最后我输了,我起身抱着被子向石榻走去,没再理会她,也没多看她一眼。
今后的几天除了必要的交流,我不再主动跟她讲话,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看着她发呆。我对这漂亮的小人儿失去了兴趣,是因为她给我心里留下了阴影,就如同她给我的伤疤永远都留在了我的眼角一样。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甚是微妙。当我对这小人儿失去兴趣后,她好似对我倒产生了兴趣。最近,当我不经意间看向她的时候,总能与她对上一眼。我这才发觉,她近日来似乎总喜欢注视着我。有时候她甚至用委屈的眼神讨好地看着我,期待着我能和她讲句话。可是我没有,我并不想让这小人儿这么快知道其实在心里我已经原谅她了。
不管是哪种相处方式,时间长了总会习惯。我和凤儿就以这种方式相处着,谁也没有打破这个僵局,直到....
那一日我照常去山中打猎,正巧看到了凤儿与两名十几岁的女子动起手来。
待我仔细观看时我便认出了这正是峨嵋派的慧仪和慧纤两位师姐。
慧仪和慧纤两位师姐大我两岁,她俩都是孤儿。父母都在战乱中死掉了。她们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回峨嵋,慧仪和慧纤是金师伯给她们赐的名。
慧仪师姐少年老成,处事持重。慧纤师姐性格直爽,相对的性子也比较急躁。
我几年前上山就见过两位师姐,她们待我很好。在龙门洞定居之后,平日里有什么事师父都是派我去师门与众师姊联络,所以我便与她们熟识了。凤儿年纪尚小,野性未除,与人沟通尚有困难。所以,凤儿至今都没去过师门,当然也就不识得峨嵋的师姊妹们。
此刻,凤儿以一敌二与她俩战在了一处。凤儿手中持了柄短剑。慧仪慧纤分别手持长剑。可凤儿与她们交手时却丝毫不落下风,这得益于凤儿身轻如燕和出手迅捷。
“住手。”我怕凤儿与两位师姐伤了对方,赶紧大喝一声。
就在我话刚出口的当口,慧纤师姐一扬手将三枚峨嵋针向凤儿打了出去。
凤儿正与慧仪师姐缠斗,看到峨嵋针打来时已再难脱身。
说时迟,那时快,银针瞬时即到。我生怕凤儿受伤,一个箭步飞身而起挡在了凤儿的身前。这三枚峨嵋针则结结实实地钉在了我的身上。
“呃...”我呻&吟了一声,向前打了个趔趄。凤儿见状撤剑回身,以瘦小的身躯接住了我,并用小小的怀抱稳住了我的重心。
我的手臂、后肩和后腰分别中了一根峨嵋针。
“无双师妹。”慧仪师姐见来人是我先是一愣,随后向慧纤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停手。
凤儿见我受伤,有些急了,她用凶狠的眼神盯住了慧纤。同时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呼啸。
随后,达达和吉吉应声而出,护在了我和凤儿身前,它们对着慧纤和慧仪发出了嘶吼,吓得慧仪和慧纤退后了数步。
“凤儿,别让它们伤人。”我对着凤儿疾呼道。
凤儿倒是听话,她又是一声呼啸,达达和吉吉便老老实实爬到了一旁的树下卧倒。
“两位师姐,不要打了,这是我师妹,都是自己人。”我一手扶着凤儿的肩膀,一面向慧仪、慧纤招呼道。
慧纤师姐看了看我身边的小人儿然后不屑地问:“这个野孩子是你师妹?”
听到“野孩子”三个字,我先是眉头一紧,看向慧纤师姐的眼神中带了一丝厌恶。
慧仪师姐感受到了我小小的情绪,赶紧上前打了个圆场道:“这……这孩子是从小被豹子养大的野……养大的小孩子,以前我们在山中采药遇到过她几次,她几时成了你师妹了?”
“她是我师父新收的徒儿,随我师父姓白,名唤凤行。”我赶紧解释道。
“师叔怎么收了一个野孩..”话说到一半儿,慧纤对上了我的目光当即就住了口。
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眼神到底有着怎样的威慑力,我只知道听到旁人叫凤儿野孩子时,我心中便又恼又疼,情绪也会难以抑制地表露出来。
“你们……”凤儿看了一眼钉在我身上的三枚峨嵋针后,又想上前与慧仪、慧纤拼命,却被我一把抱住了。
“凤儿,不得无礼。”我不想在外人面前训斥这孩子,所以我用极轻柔的语气对她讲话,以致于这声轻斥听起来倒像是在哄她。
此刻怀中的小人儿显得异常乖巧,就这么任凭我抱着,但是身子却兀自挡在了我的身前。她手握短剑,警惕地看着慧仪和慧纤,我从背后都能感受到这小人儿身上的煞气。而被她这么护着,心中竟然还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