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璎回想起当时,她把佳佳和园子一同招在店里当学徒的那段日子,是真的很偏心园子。
或许人人心里都存着一缕救苦救难的慷慨善念,尤其是当你亲眼目睹了对方的不容易。
佳佳父母就在隔壁,佳佳不缺人关爱,冷了热了饿了都有人管,对比看过来,庾璎更能从园子身上找到自己从前的一些影子,她也时常会感慨自己刚开始上班、在别人店里打工的时候,就没遇到一个好师傅,也没碰上些好伙伴,没有父母,没有朋友,以己度人,她就希望能多帮帮园子。
再加上佳佳年纪太小,庾璎总觉得有代沟。有些事情还是和园子更聊得来,也就自然而然走得更近些。
“姐,肯定是假的。”
所以当佳佳偷偷这样讲的时候,庾璎第一反应是冷脸:“不知道的事别瞎说。”
“真的,我看得很清楚。”
“你眼神儿怎么就那么好使呢?”
佳佳还是不服气,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出庾璎生气了,总之还在辩驳,平日里慢悠悠的语调变得急促:“真的!我看见了!”
佳佳非常笃定。
她亲眼看见的。
一天中午,她和园子一起吃饭,拆饭盒的时候不小心把油溅到了身上。穿着黑色围裙的园子倒还好,她自己身上的白色毛衣就遭了殃,本想去隔壁让妈妈帮忙处理下,园子说,闻着香味了没?这一炉槽子糕刚烤出来,忙着呢,别去给你妈添乱了,来,我给你擦擦。
园子也拿佳佳当妹妹看,一起干活的日子,庾璎教手艺,园子就教给佳佳许多其他的东西,都是关于过日子的,比如,吃饭的油点子要尽快擦,久了可就洗不掉了,洗洁精比洗衣粉效果好。实在不行就用84消毒液点在白衣服上,但要记得,必须是纯白的衣服,奶白米白不行,会花。月经血粘在裤子上了,要用冷水洗,别用热水,一烫可就更难洗干净了......佳佳总觉这些话耳熟,好像妈妈也说过,但她不往心里记,记也没用,派不上什么用场,反正她也没自己洗过衣服。
她和园子嘻嘻哈哈,头抵头小声叽喳,两只小家雀,加上庾璎,就是一大两小三只家雀。
两只小家雀说了一会儿话,大家雀从超市拎着东西回来了,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见她们讲自己,躲在门边听了会儿,发现她们一会儿说她真好,工资给得高,比别家学徒工都要高,从来不欠不拖,过节还有小红包,一会儿又说她太抠门了,店里装潢都是几年前的便宜货,墙纸都翘起来了,早说要给店翻新装修,几个月了都没动静,起码给店里装个水龙头和卫生间之类的,这样客人也方便。
庾璎也懒得跟她们解释,两个小屁孩哪里懂开门做生意的难处,当老板不容易,当姐姐更难,她才不想多费口舌,只是把超市买的吃的拿出来,打折酸奶,买二赠一,一人一个,嘴堵上了才好。
园子翻了翻塑料袋,看见肉和菜,笑嘻嘻对庾璎说:“今天下雨,客人少,晚上早点回去呗?今天轮到我做饭。佳佳也来,和你妈说一声。”
......
园子在说话的时候,佳佳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园子的手腕上。
园子太瘦了,那只纤细极瘦的手腕,腕骨外侧突出一个尖尖的角,把薄薄的皮肤撑起来。金镯子就挂在那角上,晃啊晃,好像没有那小尖角,就要掉下来似的。
这金镯子的款式不好看,太老太笨了,不太配园子。佳佳一直是这样觉得的。她也有金货,从小到大每年过年,爸妈都会给她添一个生肖小挂坠,攒起来,但她觉得黄金土,从来都不戴,就压箱底。
她不知道园子这镯子的来历,也并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是那镯子不太正常的颜色,好像有点太暗淡了,之前她就有所感觉,只是这个角度格外明显,还有镯子外面那层严严实实的透明胶,怎么会有人给镯子贴透明胶呢?
......
“都告诉你别瞎说了,”庾璎扳起脸,她觉得她该教育教育佳佳,“哦,就你的是真的,别人的都是假的?我每天都和园子住一块儿,我怎么没看出来是假的呢?”
话说完,又觉得话茬跑偏,再次拉回:“而且真假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背后讲人。”
-
庾璎不让佳佳乱说话。
可她自己却控制不住,屡屡将目光往园子的手腕上投去。
分手以后,园子戴那镯子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庾璎希望园子是痛定思痛,每每看到那镯子就提醒自己一次,以后不要再识人不明,可又觉得园子没那脑子。
园子这姑娘什么都好,勤快,踏实,会来事儿,和她投契,可就是一面对感情,好像所有的聪明都被一个虚无的黑洞吸走了。园子渴望爱情,向往安稳顺遂的亲密关系,她对爱情的无限期盼、无条件信任以及无边想象并没有因一次伤害而消退。
恰好赶上那时候佳佳也谈了个男孩子,是学校里的同学,初恋,感情正浓,常和园子分享一些酸甜苦辣,园子听了,认认真真劝佳佳,一定要把握住,如果对方是个合适的人,就早点定下来,女人的青春是那样短暂。
庾璎想插言,可看见园子神态端正,显然不是随口瞎聊。她是真的这样想的,她只是把她心里能想到的最真挚的建议“传授”给佳佳,包括但不限于:
“咱们得信命,女孩子就是菜籽命,随风走,枯荣全看落在哪。”
“你不要看对方长相,也不要图对方对你好,这些都是会变的,一旦哪天他对你不好了,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性格稳定很重要,不能有暴力倾向,这个平时看不出来,你要注意观察吵架的时候,他生起气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举动。”
“不要让男的管钱,钱要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也不要想着替他省钱,他不会念着你的情谊。”
“要是真遇上了优秀的男孩子,就要抓住,早点结婚挺好的,现在好人太少了。”
......
庾璎堵在喉咙里的那些话就又吞了回去。
她知道,园子是真真吃过亏,在上一段感情里学到东西了。
只不过......
“你园子姐告诉你的那些,有些可以听一听,有些就不要往心里去。你还小。”
佳佳抬头:“怎么了?我觉得园子姐说得挺对的啊。”
这个大笨丫头,听不出好赖话。
庾璎没了耐心:“......你别问了,总之就是,你别什么都和你园子姐学,你爸妈疼你,家里条件也不错,没必要这么早谈恋爱结婚,过几年再说吧。”
佳佳根本不明白庾璎的意思。
人走过的每一步,都会留有印记的,这处,或是那处。这些印记直接构筑成路上的指向标,推着你,做出一些“必然”的选择。
园子是这样“教导”佳佳的,她自己也是如此贯彻思想的,在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初恋之后,她重振旗鼓,开始更加认真谨慎地考虑起自己的人生大事。园子觉得,女人这一生能由自己做主的重要抉择太少了,也就那么几个,所以要好好斟酌,做出最优选。
后来,园子又交过两任男朋友,可惜都不太顺利。
第一个是镇上银行的柜员,很文静的男孩子,据说是两个人经常在晚上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家砂锅小店,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男孩下班时间比较固定,经常来接园子,晚上一起去吃饭,去镇上广场看音乐喷泉,坐着乘凉,再去买一半西瓜给园子拎着回家。有时园子比较忙,他就安安静静坐在店里等,不玩手机不出声,溜肩,肩膀垂着,就那么悄悄偷看园子,庾璎瞧见了,开他玩笑,他也不恼,不回应,就只会低头笑笑。
那个夏天,庾璎和佳佳借园子的光,不记得吃了他多少西瓜和冰棍儿。
佳佳觉得这男孩太瘦,不健壮,和园子并排走一起像是一双筷子成精了,性格又似一口老水井,实在是看不入眼。
庾璎考虑的不一样,她让园子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多多考察对方私底下的生活,恋爱的甜蜜只是表象,很多隐性的东西观测不到,最重要的是,多处两年再说,不要着急谈婚论嫁。
也不知道园子是否听了进去。总之秋天快结束时,庾璎发现男孩很久再没来过店里,问园子,园子没什么情绪,只说:“他爸妈不同意,觉得我家条件不好,没看上我,分手了。”
后来,冬天的时候,什蒲镇发生了一件热闹的大事,一位从什蒲走出去的企业家衣锦还乡,回到老家来投资,不仅建了几个塑料制品厂,还捐资以企业和政府合作的名义在镇中心的老转盘那立了个雕塑,一头铜牛,意为不忘初心,开拓进取。鲜艳的大红绸勒在那铜牛脖子上,经历风吹雨打,直至褪色,才被摘了去。
庾璎也不知道园子和这位四十有半的什么总是怎么认识的,她出远门进货去了,毫不知情,当从佳佳口中听说园子又恋爱了,那辆体面的黑色轿车已经每晚轻车熟路停在美甲店门口。
庾璎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园子,这人靠谱吗?年纪比你大那么多,没家吗?没孩子吗?可不要被人骗了,还那么有钱,他......
后半句庾璎实在是不好意思问出口,他那么有钱,多半只是跟你闹着玩呢吧?
园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
她坚信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上上次恋爱教会她,脾气不好爱动手的男人不能要,上一次银行的男孩子教会她,婚恋就是在照镜子,门当户对很重要,你考察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考察你。而这一回,这个男人不过是岁数有点大,离过一次婚,有一个孩子在前妻那里,除此之外,他很有钱,也很有耐心,有上了年纪见过世面的自持和情绪稳定,两两相抵,园子觉得,他俩勉强也算是合适了。
庾璎有一肚子疑团,但吐不出来,她看见园子眼睛里的幸福和两颊边逐渐圆润的脸蛋,心一横,想着也行,只要园子自己想得明白就好,起码不会过苦日子,物质方面不吃亏。
就这么过了半年。
听说厂子建的差不多了,那个企业家要走了,庾璎原本以为她就此要和园子说再见了,可谁知,园子没有跟着离开。
这时园子早已经从庾璎家里搬走,住在那个男人帮她安排的房子里,从来不请假的她和庾璎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大病了一场,庾璎拎着水果和自己包的馄饨去看园子,发现她两颊又凹下去了,又变回以前那个风一吹就要到的瘦削样子,一问才知,又分手了。
“他骗我,他其实根本就没离婚。”园子嗓子哑得像是被车碾过,哩哩啦啦,留下藕断丝连的车辙印,“他说和他老婆早就没感情了,只是因为孩子不能离婚,平时都是分房睡,让我放心。还说我不懂他,他这个地位和手里的财产,离婚很难的,让我跟他走,除了领证,什么都听我的。”
庾璎一股无名火冲到天灵盖,只得强忍,恨铁不成钢地问园子:“那你呢?你怎么想?”
园子咳嗽着,从剧烈的咳嗽声中挤出几个字:“姐,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还在这呢。”
庾璎至今都对那日园子的模样记忆犹新。
她靠着床头半躺着,那么瘦,薄薄一片,被子底下的半个身子像是消失了一样,眼睛红肿,唯有瞳仁清亮,她与庾璎不约而同地双双沉默着,实在也是没什么可讲。直到庾璎起身,帮园子收拾她没动几口的馄饨,忽然听见园子轻轻的一句唤:“姐,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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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求的求不到,愿望一再落空,一次,两次,三次,任谁都会怀疑这是上天安排,园子甚至不敢大声抱怨,唯恐命运听到,随手再赏她一巴掌。
那晚庾璎和园子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庾璎不常掉眼泪,但那天不知怎么,她听到园子那一句满是凄惶的尾调,突然就被击溃了。
“庾璎姐,我总是不能如愿。”
庾璎脑子乱得很,只擤鼻涕,说不出话。
她也糊涂了。
可能正如园子所说,婚恋上的抉择,大概是女人一生最难迈步的岔路口,园子怀揣着美好愿景在路口徘徊许久,有一个又一个路人与她同路,可终究也没走多远,她到底还是要原路返回,重新站到那个分叉面前。
命。
园子用一个字来概括她求而不得、万般不顺的感情故事。
在那之后,园子依旧照常每天到庾璎店里上班,她在另一条街自己租了房子,不肯再打扰庾璎。庾璎说不要这样,搬回来,园子却不肯。她不好意思。
庾璎怕园子心眼太窄,想东想西,那段时间就经常约着佳佳,三个人晚上关店打烊后喝点酒,聊聊天。在外面吃饭贵,庾璎就买菜回来做。佳佳看着园子在厨房拌凉菜,隔着隔断门,偷偷跟庾璎嘀咕,园子姐这么好一个人......
后半句不必说。无非是,这么好一个人,老天怎么就不能成全一下她呢?
庾璎不作声,揽着佳佳的肩膀,悒郁憋在胸口。
她和园子酒量都还不错,三个人里,往往是佳佳先睡着,横着霸占她的床。
庾璎先给佳佳盖被子,然后借着些许酒劲儿坐回园子身边,斟酌再三,开口问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惑:“园子,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着急想要找个人结婚呢?”
园子便和庾璎说起自己家里的事。
爸妈分开得早,没什么刀兵相向的波折,一切都很平淡,平淡地分开,过后又各自再婚,如今过得都还不错。
园子不似大多电视剧或小说里描绘的那样,因为原生家庭的种种而歪扭了感情观,相反,她的感情观实在是太“正”了。她料定自己没读多少书,这辈子就注定没什么大能耐,她也没野心,不想要多惊心动魄又辉煌成功的人生,就希望和妈妈一样,找到一个像继父那样的合适的男人,对她好,两个人结婚,成家,有点积蓄,然后买个房子,开个店,像庾璎这样的美甲店就很不错,他想的话就生一两个孩子,没有也无所谓,攒够养老钱,就去风景好的地方逛逛,园子想去新疆,想去看火焰山,还想去杭州看西湖,一辈子不用大富大贵,就过平凡的日子。
就这些。
这很奢侈吗?
庾璎摇头,不奢侈,一点都不。但,这也并不容易。
园子抿一口啤酒,笑着说她知道。
她现在总算知道了。
庾璎还想问园子,你有没有想过,你渴盼的这种生活,不说全部,至少大部分,关键在你,不在另一个人呢?
可还没有问出口,就困了。
庾璎挤上床,去拽佳佳的被子,园子则负责把剩菜归整放进冰箱。庾璎迷迷糊糊时看见园子刷碗时,把那金镯子从手腕上褪了下来,端详很久,小心搁在一边。
所以命,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人说得明白。
庾璎觉得还有大把时间和园子讨论这个问题,却不曾想,园子口中的命运悄无声息又找上了园子。
先是佳佳发现园子很快又谈恋爱了,然后便是庾璎发现园子有好几次偷偷躲到店门口去接电话。
电话那边是谁?在聊什么?园子新的恋爱对象是个什么人,要躲着她和佳佳呢?
庾璎心有惴惴,总觉不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终于,在园子月休的那天,庾璎恰好吃坏了肚子,她平时最抗拒去医院,但因为上吐下泻伴随发烧,明显是胃肠感冒,不得不去镇医院挂个水,谁知刚到医院门口,就和出来的园子打了个照面。
园子身边的男人庾璎认识。她再熟不过了,如今再见到,都恨不能扇他踹他,咬他撕他,可偏偏,园子和那男人牵着手,并排,三个人一时都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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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璎胃疼得更厉害了,好像呼出的气都灼灼,带着火,她就是想不明白,那个打过园子的前男友怎么有脸回来找园子,更不明白的是,园子究竟是把脑子丢到哪里了,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跟他和好。
庾璎不再理园子,一连几天没有去店里,横竖如今佳佳和园子都能学了手艺,缺了她店照开生意照做。任由园子怎么来敲她门,给她打电话,哭着说要解释一下,她都不为所动。
庾璎如今终于明白那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园子这件事,身为朋友,庾璎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
园子就守在店里,一定要堵着庾璎见一面。她有一肚子东西要诉,可真见了庾璎,却又抽泣着说不清楚话,庾璎也难过,但更多的是遗憾,她遗憾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怎么就能糊涂至此。
庾璎把佳佳支开,先问了园子那天去医院是为什么,得知是陪那个男的,她松了一口气,然后攥住园子的手腕,抬起来,晃了晃。颜色明显暗淡一截的金镯子松垮垮挂着,外层的透明胶早已翘起皮,一圈圈边缘泛白。
就这么着,犹豫半晌,庾璎心一横,想着去他的吧,正要开口,园子却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突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她泣不成声,和庾璎连连说着对不起。
庾璎哑然,她想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
可看着园子满脸泪水,终究还是抬头,盯着天花板,忍了再忍,闭了嘴。
......
李安燕听得入了迷:“所以,园子一直都不知道她的金镯子是假的?你们为什么不告诉她?这是为她好啊!”
此时天已经黑透,早已经过了打烊的时间,梁栋给我发了几条微信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都没回。
我也入了迷。
说不上是因为庾璎讲故事太过绘声绘色,还是因为这是真实的故事,是确确实实发生在这间小小的美甲店里的故事,因此格外引人。
“然后呢?”我也不由得这样问庾璎。
即便我们都知道,园子做出了最差的选择,她的结局是可预见的,可我还是抱有一丝期望。
直到庾璎说:“没有然后了。”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故事讲完了呗,”庾璎应付李安燕,“就到这了。”
“后来呢?后来园子怎么样了?”
“谁告诉你这世上的事都有个后来?园子跟我闹掰了,后来走了,离开什蒲了,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完事儿。”
李安燕显然不相信,但她不知该如何追问,于是看看我,又看看庾璎,然后又看看我,眼里尽是不解。
庾璎没有隐瞒,园子的故事到这里,确实就该画上句点。
园子和庾璎的最后一次聊天,是在园子离开什蒲之前。那次聊天几乎是单向的,园子讲,庾璎听,可讲来讲去,无非就是那些话,园子说自己有多么渴望一段长久的感情,有多么期盼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关于她那套关于“命”的演说。
园子说她和前男友是一个月前联系上的,他如今在外地上班,好像有些起色,听说园子还在什蒲,便回来找她,因为从前在鸡排店干活时伤着了胳膊,天一冷就疼,园子就陪他去医院拍片子,一来二去,两人又走到了一起。
庾璎问园子,你只知道他胳膊伤着了,怎么不记得他当初怎么用这条胳膊打你、欺负你的?
园子就又哭:“我总觉着,他这次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他现在手里有些钱了,说要和我一起开个店,明年就结婚。我们把话说开了,他跟我道歉,挺诚恳的,我......”园子反复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和庾璎说起自己以后的打算,“我说想开个美甲店,他说都听我的。这几年我跟你学了不少东西,不算浪费,而且,姐,你知道,这不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么。”
庾璎当然知道。
园子就是被这愿望困住了。
再加上前两年的感情经历,她非但没有湮灭这个愿望,反倒愈发强盛了,强盛到蒙住眼睛,此时有人抓住她的手,她才不管是谁,只要能带她接近那个愿望本身。
况且,他们有过一段,彼此了解,知根知底,园子也是真心喜欢过那个男人,某种意义上,这对于园子来说或许是一条捷径,急切的心情一扬起来,似乎能够重新觅得爱情的形状,过往的伤疤也就自然而然,记不得疼了。
庾璎的视线再次落向园子的手腕。
庾璎一直都觉得园子是清楚的,园子清楚自己手上戴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庾璎早看出来了,连佳佳都早看出来了,园子每天都要摩挲那镯子许多遍,她会没发现蹊跷吗?
但园子装糊涂,庾璎也就没办法张嘴,况且如今的境遇,庾璎不知道那男人怎样和园子描绘未来的,那未来美好到,园子宁愿忘记自己手上的假镯子,又或者,那男人早已向园子坦白,承认自己当初用了个假货骗园子和他一起背井离乡,但园子为了感情,为了实现那个愿望,选择了原谅。
“园子,你傻。”庾璎不知道说过多少次类似的话。
园子抹了一把脸,笑了,露出单边小虎牙。
这一年,什蒲经历了十几年不遇的严冬,天气预警,封门大雪几乎没停过。
庾璎是在园子离开什蒲后才在家里的衣柜里发现一摞现金,园子留下的,这时的园子已经不是学徒,庾璎每月给她的是大工的工资,这些大概是园子攒了大半年的钱。
园子大概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庾璎道谢,以及道歉,只能用这种方式,她也心知肚明,庾璎是不会再把她当朋友了。
庾璎是聪明人,庾璎的朋友们自然也都是聪明人。
而她是个傻子。
临走前,园子对庾璎说:“姐你放心,我就算干这一行,将来也永远不会回什蒲开店,跟你抢生意,我保证。”
庾璎说:“随便你。”
也不知道园子的愿望究竟实现了没有。
总之后来,庾璎和园子再也没有见过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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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透明胶和金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