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在这个僻静的乡镇街道上响了起来。它的叫声尖锐、惊慌,混杂着暴雨的声音,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尖锐又刻薄的打在人的心尖上。
警车上,隔着车窗玻璃,两只猫远远的看着郭威被医护人员抬进医院,警察家属连着陆城都跟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帘像幕布般遮住了医院大楼,雨声轰隆作响,掩盖了所有惊惶的心跳。
谁的愧疚,在雨夜里独自汹涌?
黑夜中,对面的医院笼罩在阴影里,只有鲜血一般的十字型在楼顶上发着光亮。
之后医院里面发生的事情,就不是两只猫能够知道的了。
车内,冯唐蹭了蹭大灰,无声安慰他:你就打了一巴掌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他一个大活人还怕死了不成。没事儿啊,别紧张。
可是大灰整只猫却是恍惚的,它呆呆的看着郭威离去的方向,表情有些惶恐。它把脑袋埋在了自己的两手间,最终什么表情动作都没有。
冯唐于是陪着它,半句话都不再说。
漫长的等待,连雨幕都变小了。
晚上10点的时候,陆城和两个警察终于从医院里面走了出来。冯唐站起身眼巴巴的望着他们,这才发现因为蹲得太久,后腿都麻了。
迎着三人复杂的表情,冯唐知道,郭威死了。医生抢救了三个多小时,还是没把人救活。
死因是弥漫性脑挫裂伤,脑干环池没有了。三人坐上警车,陆城把大灰抱在腿上,这次,高冷的大灰没有拒绝。
陆霖开始愁苦的抽烟,事情被他搞砸了。陈雄兵在旁边安慰他。
通过他们的对话,冯唐得知喝醉后人的平衡能力差到极点,身体没有一个保护的意识,被大灰打了一巴掌之后直接撞墙,紧接着撞地,郭威的脑子里就像是一团浆糊,因为受力一团浆糊被打散在一起,造成了严重的脑损伤。最终不治身亡。
陆霖两人要回去结案,他们顺路把陆城送回家。
雨幕中,陆城抱着大灰冲回家,虽然他肩膀和手臂的伤并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这会就是再重,陆城都会抱着大灰。
房间的灯坏了,陆城举着手机的手电筒,把大灰放在床上,从灶台上找来两根蜡烛点上。
漆黑的房间里,亮起两颗豆大的光。
冯唐拿着爪子对着蜡烛上面的光扇了扇,导致烛火光影摇曳,房间里明明暗暗,墙壁上落下参差斑驳的黑影。
陆城说:“小黑,别胡闹。”说着,他用毛巾给大灰擦毛。
大灰的情绪几乎就写在了脸上,他低着脑袋动也不动。
陆城说:“没事儿的,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你的责任。陆霖说他会去请示他们领导,这个意外具体怎么说就听警察的吧。”
冯唐收起爪子,他跳到毛巾上,把四个脚爪子擦干——冒雨冲过来的时候脚爪子全湿了,然后蹦到了床上,和大灰并排坐在一起。
冯唐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情,不知道后续会怎么处理。他回忆起刚才在车上,至少警察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至于家属那一边就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要求。
这个晚上,陆城和冯唐几乎是抱着大灰睡的,他们寸步不离的守在大灰身边。尤其是陆城,半夜多次辗转醒过来,他不知为什么,总有种大灰要离他远去的错觉。
但是还好,大灰晚上一直趴在床边,并没有趁着夜色离开。
这个晚上过得静谧而祥和,他们三都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不多了。
果然,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冯唐就知道了家属会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们带了很多人冲到了陆城的家门口。
那会,陆城刚起床,才给大灰倒了猫粮,准备出门买早餐的时候就被人堵在了门口。
那是五六个农村扮相的人,他们气势汹汹的扛着锄头镰刀走过来,把左右邻居都吓得不敢出门看热闹。
他们堵住了陆城,嚷嚷的要讨个说法。
郭威死了,是的,他确实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家属的情绪陆城也能理解,可是这件事情的起因本身就是郭威要动手砍死大灰在先,大灰逼不得已才反抗的。
但是家属们不会这么想,他们想的是一条烂猫,居然敢弄死他们的孩子,他们很生气。甚至想直接略过陆城冲进来。
被陆城拦住了。
“这里是我的房子!”陆城气急败坏的说,“郭威的死因警察都还没有判下来,你们没资格擅闯民宅!”
“就是你的猫害死的,你还有脸了??”郭威的母亲崩溃得大骂。
见闹事的不是来找自己家,街坊邻居纷纷走出来看,原本还有几个老人想仗着自己的辈分和年纪充当下和事佬,听到故事的大概后,赶紧把劝架的手缩了回去。
那可是郭家的独苗苗。就算郭威千不是万不是,旁人也没这个本事去说服家属不追究。
“是你儿子当着警察的面逃跑的,而且也是你儿子先掏出的镰刀。”陆城大声嘶吼,他几乎沙哑的声音传到了屋里,冯唐从没听见陆城这样声嘶力竭的说话过。
冯唐赶紧抱住大灰的脑袋,又爬到大灰的背上去抓紧它的脖子。冯唐说不了安慰的话,只能把自己的体温和力量通过这种简单的方式传递给大灰。
大灰呆呆的看着门口的方向,又慢慢低下头去。
“那又怎样!我儿子没了!”郭威母亲厉声质问,“是你指使的对不对?不然我儿子怎么可能被一只猫弄死?!”
旁边有人拉住郭威母亲,显然是连他们都觉得这话有点扯淡了——指使猫?亏她想得出来。
那人上前一步走,“我也不和你说有的没的,我们现在要把那只猫弄死,至于别的我们以后再谈。”
“不行!”
“你-他-妈给老子再说一遍!”
“警察都没发话,你凭什么弄死我的猫!”
他们推搡、咆哮、哭喊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房间里。
冯唐这暴脾气……要不是这会是只猫,他非揍死那群人。
大灰的神色更加郁悒,门口的吵架声更大了,大灰站起身,冯唐从他背上滑了下去。
大灰跳下床,冯唐赶紧追过去,挡在它面前:兄弟,你干嘛去?
大灰碧绿色的眼珠子没有任何光泽,它居高临下的看了眼冯唐,错开身体,又往前走了一步。
冯唐连忙咬住他的腿:你这会出去,他们不打死你还有鬼了,你快回去!
可是大灰看不懂冯唐眼里的焦急,退一万步说就算看懂了,它也不理会,只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腿,往外走。
至今冯唐的身体还不到大灰的三分之一大,他如何控制的住大灰?
冯唐急的不行,他看着大灰径直走向大门的背影,气得直接跳起来,咬在了它的背上。
门口吵架的声音由两方对吵,现在已经变成了郭威家属单方面的辱骂,他们说了很多难听的词,即便冯唐听不太懂,也知道那大概是以“妈妈”为圆心,“生-殖-器”为半径展开的。
陆城始终保持沉默,可是他已经忍无可忍。
起先陆城还会和他们讲理道歉,后来发现他们就单纯的是想闹事,他们并不想任何的解决方式。讲理根本行不通后,他掏出手机给陆霖打了个电话。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句:“就是那只猫!就在这里!”
陆城惊愕的回过头,看到阴暗的房门口缓缓走出一只大猫。
它目视前方,步子是那么稳健,好像周围的一切,争执、辱骂、抄起的家伙,都和他没有关系。
它走到陆城旁边停下来,根本没有理会陆城给它使的那么多眼色。
郭威母亲就跟疯了似的一掌推开陆城,陆城拿着手机正处在焦灼状态,被女人一推,没站稳,直接磕在了红砖墙壁上。
额头当场破皮,沁出血来。
女人发了疯似的伸出手去抓大灰。
大灰闭上了眼睛。从它走出来的那一刻,它就知道等待它的是什么,因此无论这个女人要做什么,它都不反抗。
或许等它死了,一切就都解脱了。
然而它等待的手掌却没有来。耳畔忽然刮起一阵风,只听女人“啊”了声,她粗糙的手背上立刻多了四道猫爪印。
飞驰过来的冯唐跳落在地面上,他阴沉着脸盯着这几个人。
猫命不如人命,是的,他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冯唐从小被他妈护着长大,就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护短。
想要大灰的命?先过我这一关!
冯唐向他们龇牙。
黑猫的态度无疑惹怒了他们,他们愤怒的举起铁锹,要打死小黑。
冯唐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战的准备。
陆城却在这时突然冲过来,他一把推开拿着铁锹的中年男人,对小黑吼道:“快跑!”
冯唐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陆城。
郭威的家属听到陆城的话,几乎就像是被点着了火药桶,他们跳着叫着,他们拿起棍子铁锹打向了陆城。
“砰!”一声巨响。陆城的后背挨了一棍子。
紧接着,第二个人拿着铁锹也向他砸来。
路程手无缚鸡之力,白白挨了一棍子,终于也被惹怒了。他转过身,拽住那人的铁锹扔在地上,随即给了那人一拳。
旁边立刻有人去撕扯陆城的衣服,有人去拽他的手,于是陆城和他们厮打起来。
陆城一个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眼看着双方已经动起真格,旁边看热闹的街坊邻居终于看不下去,冲了过来拉住了打架的双方。
场面非常混乱。
冯唐想冲过去打架,可是回头看到魂丢了半条的大灰又放弃了。他拽住大灰的爪子开始往外面拖。
起初大灰还不愿意走,眼看着路程脸上又挂了两道彩——他的嘴角和下巴都淤青了——他却死死挡在两只猫面前,不让他们上前半步。
大灰终于迈开腿,跟着冯唐朝外面跑了。
陆城的眼睛忽然被人打了一拳,视野骤然间黑了。他摇摇晃晃的往前方看去,两只猫已经跑远了。
陆城的心脏刹那间揪了起来,冥冥中他仿佛有种感觉,他是不是要失去两只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