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县孙氏死了,且死在了春祭日的前一周。
听抬尸人说他是自尽而终,被发现时这人如往常般一言不发的倒在角落的草堆里,若不是破布上趴着的几只咬食血肉的老鼠,这侍卫怕是还看不出端倪罢。
那脖侧的血呦。
啧啧。
染红了数十条巾帕,抬尸人抹了把额间的冷汗,说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一个人竟能流出这么多的血。
“真的死了?”晏温倚在软塌上,半阖着眸子轻嗅屋内燃起的熏香。
这香是前日傅怀瑾命人送来的,与他身上淡淡沉香味如出一辙,晏温喜欢的紧,日日都要小厮点上才愿做旁事。
“确是死了,”王知砚坐于一侧,手里捧着刚沏好的清茶,抿唇道:“那寒牢中的稻草堆都被浸透了血,狱卒来拾时,一拧还未干直往下滴着水。”
晏温挑眉,看向王知砚手中的茶碗,轻笑道:“大人走时记得将茶饮完。”
“......”
春祭在即,兖县事尚未平息,而致使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狱中“畏罪自尽”。晏温展了展手中沾了血污的信封,面上笑意愈盛。
这桩桩件件所起,也足以让冀王乱阵难堪一阵了。
“舟明可有下落?”晏温问道。
王知砚默了几许,指腹轻擦过碗沿边缘溢出的茶渍,末了,开口道:“回殿下,依照孙氏所呈住址地处,通查三遍未果。但由村中老人说,这舟明在半月前回来过一阵,就只住了几日便匆匆收拾了包袱,连夜离乡,现已不知所踪。”
“各地的通关文牒可有清查?”
“是。”
王知砚颔首道:“只是近日春祭将至,又恰逢叶之舟领兵将行,各地每日往来外乡人数多,若要排查,恐要再推些时日。”
“不急。”
晏温将信纸随手抛入炭盆,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燃烧起的烈烈火光,轻声道:“这春时之际,最不缺的就是那些嗡虫的自投罗网。”
“盯紧西弥官令府事务人杂,尽力截断其通蓟城道中的所有信件往来。”
“是,太子殿下。”
*
纪安近日似乎闲得很,时常在晏温的小院里四处晃悠。
想来也是,左相叶永现下风头正盛,不仅全权代理冀国春祭事宜,就连其子叶之舟也由冀王调遣将助雍伐梁之战。
叶家一时如日中天,得君相顾之甚。
由此,让朝中不少官员猜测,这国君是否真的有意要立四殿下为太子。
毕竟,这叶氏能有今日之景,背后依仗的大半都是云夫人当初吹在傅承胤身边的“枕边风”。
一时间,蓟城内谣言四起。
纪听竹这次是真的急了。
晏温看向案中今日第三次呈上的艾团,无奈别开眼,抬手便让闲君将其倒了。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闲君托腮不解,只望着这碟糕点直咽口水,“小殿下真......真的要扔吗?”
“喜欢吃?”
闲君摇头,“不知道,奴才没尝过。”
闻言,晏温愣了几瞬,接着便从碟中挑了一只馅料塞的最满的递过去,“尝尝。”
闲君双眸一亮,伸手就要接来。
可目光在触及自己那双脏兮兮布满灰尘的手指时,蓦然一怔,长睫微颤。闲君尴尬的收了手,抿唇浅笑道:“小殿下,奴才就不吃了。”
晏温蹙眉看他。
闲君僵硬的垂着头,一动不动。
“张嘴。”
下意识遵从了小殿下的命令,闲君却在下一秒惊觉嘴边被堵上甜糕温热,合着豆沙的甜香蔓延至齿间。
“甜吗?”
双颊被艾团塞的鼓鼓囊囊,闲君张了张嘴想说话,未果,只得一个劲的点头。
好甜。
闲君欢喜的眯起眼睛。
他从未吃过这么甜的糕点。
见他如此,晏温唤来门外小厮,低声嘱咐几句后,便由他撤下了这碟还冒着热气的艾团糕点。
闲君只当殿下是在嫌弃自己,慌乱抹去嘴角沾上的豆沙碎末,跪在地上轻声问道:“小殿下......您不吃吗?”
晏温俯身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笑道:“没有嫌弃你,只是命人再做盘新的送来。”
闲君顺势蹭了蹭他的手心,“殿下为何不吃纪大人送来的东西了?”
话落,屋内沉寂许久,晏温仔细为他摘去发间残叶,末了,缓声道:“他送的东西,很脏。”
闲君懵懂的眨眼看他。
正巧这时,刚才传唤的小厮提着新做的艾团糕点敲门而入。
晏温捻着指间枯黄僵脆的叶片,看向案上那碟摆放安好的艾团,朝向闲君道:“吃吧,这些都是给你的。”
小厮看了看闲君,而后目光转向晏温,满是不解。
“大人还守在院中吗?”
小厮自知失了礼数,忙垂眸回道:“是。”
晏温抬眼望向窗后隐绰人影,春寒料峭,即便只开了窗隙一道,外头吹进的雾气也沾湿了沿边花瓶瓷身。
眸色微凝,晏温轻叹一口气,状似妥协,说:“请大人进来。”
*
“混账——”
傅珩抬脚踹上一侍卫心口,那人登时吐出一口血,脸被憋得通红,后背更是直愣愣撞在了殿内梁柱上,猛地发出沉闷哼响。
听着就疼。
“孙宿那厮竟真敢把舟明的事告诉他们!!”说着,傅珩大跨步上前,揪起瘫软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人的衣领,怒喝道:“当时傅怀瑾离开后,为何不马上将他除了以绝后患??!留着他...留着他难不成还想等哪日本殿失意,你好去投奔别处吗???”
傅珩这次真的气极,怒目圆瞪,揪着侍卫的手背青筋直冒,生生被气的发抖。
“奴......奴才不敢。”
“不敢?我看你敢的很!”
话及至此,傅珩抽出一旁叶之舟腰间的配剑,抬手要刺。
“殿下,且慢。”
随后便听一声巨响,叶之舟翻手一转,顷刻间夺下剑柄,继而顺着傅珩刺出去的力度,将剑尖狠狠贯入一侧石墙中。
剑鸣阵阵,裂隙陡生。
一只血耳摔落在地。
侍卫大睁着双眼,惊恐的看向面前似在蠕动,不住流血的右耳,失声尖叫。
“吵死了。”叶之舟冷眼瞧他,只一手刃,这侍卫便彻底软下.身,瞳孔扩散,两腿一蹬,歪着脑袋昏了去。
“四殿下莫急。”
叶之舟转向傅珩,“今时殿下君恩盛极,不止朝中官员私下议论封太子事宜,就连西弥百姓也尽知威名。此番情境于殿下而言,虽是声名在望,但以后于您所做所言将皆展在人前,再无自在。而现下又何知这王宫中无他人眼线,殿下处死一奴才事小,可若是被有心人传出去,这事可就大了。”
傅珩怔怔的看着叶之舟,心头的火气陡然消散。
他踱步于大殿中,微低着头开始自言自语:“对...你说的对...父王现在本就有意立我为太子,若是这时被旁人...尤其是那傅怀瑾抓住把柄,一切...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是了,殿下此时切莫被那狗奴才气的乱了阵脚。”叶之舟上前安慰道。
傅珩抬眼,猛地攥着叶之舟的手腕,神经质的低声重复:“可那舟明...舟明被找到...他要是被找到我就全完了......”
叶之舟眉梢微蹙,将他半搂入怀,“没事,他们不会找到的。”
“为何?”
“我已派兵驻扎在国中各城门,一旦寻到其消息。”叶之舟眸光狠厉,声音被刻意压的极低。
“不惜任何代价,就地斩杀。”
*
屋内炭火烧的正热,纪安却仍穿着冬末新制的厚袍坐在炭盆一旁。晏温见此冷笑一声,偏过头就再未瞧他,就只盯着身边吃得正香的闲君看。
纪安热的满头是汗,却也不敢抬手去擦,就任由其滴落浸湿身上华锦衣袍。
还不到一盏茶,身上外襟就被浸了透彻,纪安再忍受不了,背身将其脱了去。
“难为大人穿得这般厚重去见王后娘娘。”晏温嗤笑出声,并未抬眸,只从袖间掏出巾帕细细擦拭着闲君嘴角残渣。
纪安转身朝他,嘴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
晏温瞥他一眼,低声嘲道:“怎么,现见四殿下圣恩正浓,娘娘她便坐不住了?”
纪安垂眸,不发一言。
“说话。”
“......”纪安踌躇几瞬,轻声道:“娘娘旨意,在春祭典中太子殿下应尽快助怀瑾得王君青睐,用以灭傅珩威风。
“灭傅珩威风?”
晏温哈哈笑了起来,随后扔了手中巾帕,高声道:
“若是本宫没记错的话,是她将傅怀瑾送往燕国,不闻不问,致使子渊与冀王父子疏离了近十余载。而今云氏叶氏联手,看威胁到自己后位和将来的锦衣玉食,她便自言悔不当初,要本宫来为其子与王君牵线?
呵,真是做梦——”
纪安被哽了一下,本想出言驳斥,可转念一想,竟觉其言皆为事实。
杯中清茶被晏温一涌而尽。
见状,闲君胡乱抹了抹手心沾染的碎糕油渍,起身站在小殿下身旁,端起案上茶壶就要为其再多添些。
结果被晏温抬手挡去,“不用。”
纪安闻声看他。
晏温此时却突然转了话头,忽的一问:“娘娘方才旨意可是在邀本宫同去那春祭大典?”
“......是。”
晏温抬眼,眸色恢复平静的看着纪安:“大人呢?也想本宫去吗?”
纪安:“......微臣不敢。”
“为何不敢?”
“微臣有罪。”说着,纪安双膝跪地,花白的胡子被炭火映的泛红。
晏温垂睫微颤,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很疼。特别疼。
就像当年自己被捆在木柱前,被火拉扯出的刺骨灼热的痛楚。想逃却又动弹不得。
那时的疼就如一个不受控的疯子,在众人看戏的笑容里剧烈颤抖,失控哀嚎。
念及此,晏温彻底红了眼尾。
而正当他的情绪处在脱控前一秒,门外却蓦然响起熟悉声音打破了这一室静谧死寂。
“纪公子。”
晏温恍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慌忙走上前,推门而见——
是北陆。
她的手中还小心护着一食盒,宝贝似的呈到晏温面前。
“纪公子,这是七殿下亲手做的云片糕,望公子欢喜。”
“欢喜……”
晏温将这二字咬在齿间,那凝在眼角的泪,终于滚了下来。
是了,他的欢喜,傅怀瑾。
噔噔噔—
老婆PTSD发病进度:80%
病因:祭祀大典
傅小狗心疼指数:10000%
傅小狗疯批指数:100000%
傅小狗想杀纪安指数:
【系统正在测量】
【系统测量失败】
【失败原因:指数达到峰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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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