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叶谂之担忧之时,岑鲁突然哎哟一声,他的手像是被什么箍住,原来是一团金黄的光芒,仔细一看,竟是莲花似的光华。
岑鲁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黑了。
此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阿弥陀佛!”
众人忍不住朝门外望去,进来之人,是个白衣僧人,一方红色袈裟十分显眼。
他年纪看起来二十多岁,头型线条绝美,一直勾勒至下颌,如一块没有雕饰的柔光古玉,黑眉飞扬,唇红齿白,有一幅书卷气,但是亦掩盖不了眼目里的佛光。
那是屠刀杀意与普渡众生交汇的佛光,让人一眼就有些生畏。
在所有的目光中,白衣僧人和上官宴的目光却不经意碰上。
那一刻,白衣僧人微微蹙了蹙眉,在他眼里,上官宴此时一身喜服装束,却并不能掩饰他的出尘气度。虽然很多年未见他,但是仍然无法从他的光华中走出。
上官宴也一眼就认出了他,法灵寺的住持蓟空,在仙界享有盛誉。
叶谂之迎了上去:“是蓟空法师!真是蓬荜生辉!快请上坐!”
蓟空作揖说:“叶施主,贫僧只是来贺喜一声,恭贺令郎大婚。”接着,递上一份红盒子的彩礼。
叶谂之双手接过,道:“多谢法师,老朽替犬子代谢。”
他说这句话时,蓟空偏头就望向了上官宴,上官宴一直朝门口看来,只是没有什么情绪,而岑鲁站在一旁,表现出几分恭敬。
蓟空又对叶谂之说:“贫僧与令郎与也有缘分。知令郎已经恢复健康,特来祝贺!我观令郎——”
他又朝上官宴瞥了一眼,才说:“天人之姿!可喜可贺!”
“哦?”叶谂之怔了一下,大宗主确实是天人之姿,但蓟空却似乎别有深意,他似乎认出了大宗主身份,但是又没有拆穿。
“多谢法师!”叶谂之笑了笑。
“贫僧还有事,先走了,”他与叶谂之说话时,目光却始终看向上官宴,“我与令郎改日再聚!”
“法师您……”叶谂之伸手挽留。
然而蓟空却已转身,红袈拂地,白衣飘然,轻步离去。
叶谂之有些许遗憾,他看得出来,今日蓟空前来就是为他解围,蓟空曾救小儿叶宣威性命,对他来说,蓟空是他的恩人。
十三年前,叶宣威和凌思思突遭厄运,当时药石无功,回天乏术,要不是蓟空挂单路过此地,现在两人的性命早就无了。
虽然两人一直痴傻,但好比没有命好,这些年,他一直携家眷去法灵寺上香,渐渐也发现,小儿叶宣威也渐渐转好,状态要比几年前好一些,至少不用喂吃喂喝。
蓟空在仙界名望颇丰,他既承认新郎是叶宣威,自然无人敢反驳,岑鲁也不是不识抬举,他听了蓟空所说的“天人之姿”这种虚张声势之词,就多少也要留点脸面,于是他轻蔑一笑,转身欲走。
“等等!”他刚甩袖离去,手腕就被一股巨力捉住,他回头一看,这人就是他刚才刁难的新郎。
他不想为难他,这新郎却登鼻子上脸了,况且要不是蓟空来说情,他岂会留他脸面。
岑鲁猛一挣脱,想反手给他一拳,怎知,对方的力气却是惊天巨力,他不但手腕动弹不得,而且被箍得入骨的钻痛,连他浑身也动弹不得,只一刹那间,他背脊腋下就冷汗淋漓,好像得了大病。
岑鲁深知不好,蓟空口中的“天人之姿”不是虚妄之词,他不是叶宣威,但也更不是凡人,是他惹不起的人。
岑鲁的修为离元婴不远,也是仙界少有的武痴,可竟在他面前如一只仓皇的小鸡。
“最烈的好酒,请上!”新郎脸色阴翳,嘴角却染上似有似无的冷笑。
岑鲁早已失了颜色,那还敢不从,只得说:“那是,那是,全听贤侄的……”
这时岑鲁的三个同伙也看出些端倪,纷纷起身,上官宴冷眼斜睨,三人顿时像被什么恐怖的情景刀住,惊慌落在座位上。
桌上摆满了佳酿,叶谂之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大宗主处理事情的方法让他觉得很是有意思。
上官宴提起一壶酒,在岑鲁等四人面前一展,然后仰脖,一顿豪饮。
冷水沿着他下颌细细流下,勾勒他苍白脖颈下那微凸有力的喉结,喉结慢慢滚动,如一座山峦在长河里波动的倒映。
一壶烈酒饮尽,上官宴手指扣住壶颈,倒转过来,壶沿只留下几丝细细的残渍,引得众人喝彩。
上官宴眼神一转,冰冷地看向岑鲁。
岑鲁喉咙一紧,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这人是谁,他竟会害怕,他也是酒中豪杰,但对方似乎更豪杰,如果他扭捏,那以后更别在江湖立足。
他也一顿豪饮,然而中途喝得快了,呛了一下,酒水泼了一脖子,他只得硬着头皮饮尽,然而打了个酒嗝,他不合时宜地笑笑。
上官宴又拿起一壶酒,全部饮尽,又看向下一个人,那人只得也拿起酒来,这酒极烈,他饮到一半,就有些招架不住,但放下酒壶时,却对上了上官宴冰冷至极的眼,他只得又咕噜喝完了。
上官宴继续饮第三壶,对上第三个人;饮第四壶,对上第四个人;他井然有序,饮第五壶,又回到了起点,对上了岑鲁。
岑鲁心想,他酒量再好,怎还能一抵四,可是,竟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八轮过后,对方不但面不改色,而他已然有些昏花,这酒极烈,一般人喝不上五壶,而且这壶身颇大,哪能是这个喝法。
周遭宾客从喝彩转变成了目瞪口呆,他们亲眼瞧着上官宴喝下三十二壶酒,简直惊得咋舌。
叶谂之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缘故,这位是大宗主,他便要喝尽他整座庄园,估计也不会醉,他此时此刻,俨然做好了抬酒的准备。
酒壶已经在堂内堆成一座小山,而一车车酒又往上送。
岑鲁的同伙已然坚持不住,再次拿起酒壶时,手指都在打颤,转眼,三个同伙就从座位上滚了下去,像大了肚子的水蛇一样,还在扭动,上下喷水,引得众人不得不掩住嘴鼻偷笑。
又轮到岑鲁喝酒了,他这是第十一壶,如果再喝下去,他大概膀胱要爆裂了,他拿起酒壶时,浑身都在打颤,他想求饶,求他绕过他,可是似乎被什么掐住,他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抬起酒壶时,不断用法力逼酒水退出体内,可是膀胱早就像牛肚般,他颤颤巍巍地将壶口对上嘴巴,一片清凉刚入肚,他就全盘崩溃了。
他的裆下滴滴答答个不停,让在坐的宾客,都露出不堪入目的神色。岑鲁终于压抑不住,粗声哭了起来,扑通跪在地上:“我,我……我不喝行不行……”
“唉,岑兄,你这是怎么了,大喜日子,可不能这样……”叶谂之急忙上前扶住他,他身上一种怪味又让他想逃开。
“贤弟,我喝好了,真的喝好了,我要去茅厕,让我去吧……”岑鲁抓住他乞求起来。
“快,送四位去客房休息……”叶谂之喊了一声,然而内心里却出乎意料地想笑。
终于把狼藉收拾干净,今日酒席也差不多了,上官宴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好像木塑了般,叶谂之也不敢上前打扰,便向众人解释,他也醉了,便叫人送他去休息。
众人都纷纷离去,叶谂之送人出府,回来时想询问大宗主的意思。
屋内几个小厮在打扫,他便问:“新郎官是不是去了洞房?”
“他刚才晕倒了!”
“晕倒了?”叶谂之不解。
小厮说:“少爷走在半路,突然仰面而倒。”
“呃?”叶谂之忙问:“那没事吧?”
“好像是没事?他晕倒后,就说了两个字,洞房。然而我们就将他送了去。”
“哦!你们注意点,今晚,洞房都不许打搅,更不许闹洞房,把我的话带下去。”
“是是老爷。”
*
云夙雪绝没有想到,上官宴会喝醉,而且不省人事。
几个小厮敲门的时候,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门打开后,他被两个人扶着,嬷嬷先进来,说是少爷今日高兴,多饮了几杯。
他高兴?他又不喜欢她,这会还这么拼命去饮酒做什么。
嬷嬷问:“我一会叫人将少爷洗浴下?”
“不用了。”云夙雪说,“把他丢在床上吧。”
既是夫人说了话,嬷嬷和丫头也没有再说什么,悄悄把门关上。
从进门时,他一幅躯体软绵绵的,就像慵懒的死尸,如今躺在床上,就更像了。
只是一身大红喜服,扭转了几分生气。
云夙雪站在床前,望了一会他,他被几个小厮将身体摆得笔直,连喜服的褶皱都那么整齐。
一对指骨修白的手掌互相交错,安稳放在胸口,恭敬如一幅遗体。
再往上看,容颜死寂,有几许醉红,一头乌发如瀑布散开。
要不是那半面金色面具,云夙雪差点以为这是与她结为良缘的夫君。
她轻轻走上前,娇小的影子被喜烛放大,笼罩在他的脸庞、脖颈,她伸出纤细的指头,缓缓在他头顶下落,慢慢揭去他脸上的半边面具。
这面具冰凉又薄,像刀刃一样,云夙雪差点划伤手指,随手,她就将面具扔进他乌发旁边的针线簸箕。
叮当一声,面具和什么东西击出的清脆叫她移了移目光,在簸箕里,一件不该出现的物什,却不合时宜地躺在那。
她再收回目光时,倏然间,却被他酒水染透的面庞微怔住,他渗红的面颊没有往日那么冰冷,甚至有几许温热,像那日,第一次见到他,夕阳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这仿佛不是他,换了一个人。
甚或,她还从这张安静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不过那应该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这种宿命感太可怕,她不得不闭眼清醒了一会。
再次睁眼时,面前的人仍然是上官宴,她确定她没有看错。
她的手指在他如刀的下颌边缘划了一条弧线,锐利的指甲缓缓勾勒出一条死亡的光线。
那针线簸箕里的,不合时宜的物什,是一把镶嵌宝石,但却锋利无比的短刀,它本不该出现在洞房,但它出现了。
云夙雪决定,在用短刀杀死他之前,先用用他的身体。
于是她从袖子里缝了死结的角落里,拿出了准备已久的翡字绿袋,那个她早就为上官宴准备的迷药。
她可不想他突然醒了,坏她好事,这样,是双重保险!
她将药全部倒进酒杯里,桌上有一盏酒,两盏杯,是喝合卺酒的酒杯,又倒了些酒水,晃了晃杯子,药也搅匀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下唇掰开,薄薄的唇线被她的指腹摁住,还沾染了几分他的口水,一些缠着酒气的口水,不好闻。
她将杯口对住洞口,灌了进去,他毫无反应,云夙雪仔细观察他的脖子,觉得脖子缓缓动了动,才放心下来。
这药花的价钱不菲,作用自然不差,在他酒醉不醒的情况下,如若加上这药,起码一两个时辰有保证。
她有信心在一个时辰左右达到元婴的境界,那是仙界多少人做梦能得到的修为境界。
她的指头慢慢下落,停留在他腰部,解开他的锦缎腰带,用力一抽,红腰带如一条红蛇软绵绵地从他身上脱落。
她拿在手里,扬了扬,笑了笑,然后慢慢俯身,将腰带环过他的头颅,蒙住了他的双眼,腰带在他乌发后打了个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