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在镇定心里的想法,这虽不可能,但确实是尊上的意思。
他轻声回答:“我不会离开的,尊上,我……”
会一生一世陪在你的身边,永不背弃!
她的呓语消失了,献玉盯了半晌,却见从她的眼角渗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水。
献玉怔在那儿,他从未想过,尊上也会流泪,她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而这一面竟是在睡梦中呈现。
她到底做了什么梦,让她会流泪,他很难猜想她所经历的一切,她所承载和背负的,他从前只听过她的威名,她有着许多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她也有脆弱的一面。
这颗泪水将她的高贵冷艳慢慢地融化于他的内心,他似乎觉得她更需要别人的保护。
即便他能力卑微,但也必须学着去保护她。
他低下头颅,整颗心脏几乎停跳,近到她的面孔前,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在她的眼角上抹去了那颗泪水。
他又小心抬头,反复咀嚼嘴里的味道,那颗泪水的味道。
“别走!”她抓住他的衣襟。
献玉猛然一怔,又一次查看她紧闭的眼,才发现依旧是她的呓语。
她抓衣襟的力气甚小,渐渐就脱手了。
献玉跪在那,又一直静静地望着她,以及她白皙如玉的手掌。
他突然有种冲动,那是他日日夜夜将她的木像捧在手心里亲吮的冲动。
他不甘心就此离去,他的贪恋仿佛永无止境。
他竟轻轻抚上她柔弱无骨的手掌,心里已然窒息般,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将她的食指含入口中。
她的指头突然动了动,刹那间,他就抽离了出来。
他像做错了事那般向后挪动身躯,脖颈间冷汗涔涔。
走出桃林时,他的步伐有些蹒跚,满腔充盈无比复杂的心情,掺杂许多不安,然而又有暗藏不住的兴奋。
然而尊上仍然孤独地躺在那,他决定去找尊上的贴身随从练庭,然而就在桃林外,见到了她。
一向温柔的练庭脸色异常严肃,质问他:“你从花地出来?”
他掩饰着不安和激动,解释道:“练姐姐,我不小心进入此地,发现尊上醉酒了,恐怕染上风寒,正想去找你。”
练庭缓和了几分脸色,说道:“献玉,以后不可到这里知道吗?否则尊上会处置你。”
“我明白。”献玉当然明白,练庭向来温和的,这次显然是在警戒他。
“那你早些回去,时候也不早了。”
“告别练姐姐。”献玉行了礼,退后离去。
回去后,献玉一打听才知道,练庭口中的花地是苍云宗的禁地,除了尊上,任何人都不得入内,这时他才知练庭的警告是很轻的惩罚。
所以献玉终于觉得,尊上口中的“别离开”并非是对他说的。
那个禁地也许是尊上心中的禁地。
有一天,当献玉和练庭熟了以后,他曾有意无意地问她:“请问练姐姐,尊上这百年来都不曾有欣赏的男子么。”
“哦?”
他记得练庭转过头时脸上的表情,显然对他的提问很意外,也许从来没有人会问尊上的这些事吧。
他淡定笑着说:“只是觉得尊上也需要依靠而已。”
不过练庭还是说了:“那当然了。没有。”
“那尊上……”他有几许兴奋,“别离开”似乎就是尊上对他说的。
“其实尊上年少时,”练庭忽地补充说,“和一位皇子有深厚的友谊,他们偶有联系。”
“原来……”献玉尽力压制心中的失落,假意笑着说,“那就是尊上心仪的男子吧!”
那句“别离开”也许就是尊上对那位皇子说的。
他在花地听到的,都不过是自作多情而已。
他怎么可能和那位仙界享誉的位尊之人,众人口中的仙人之姿的皇子相提并论……
献玉更不会想到,五百年后,那位位高权重、气度非凡的皇子会被他亲手锁在不雪山的火山洞内。
从花地里出来后,献玉突然听到一个消息,尊上说要召见他。
其实这是练庭向尊上提起的,说起大考第一的学子来找过她。
献玉心怀忐忑来到了悦心殿。
这座宫殿清冷、空旷,第一次来的时候献玉只觉到那种绝世的辉煌,可是如今再来,这里却显得那么孤寂,就像这里不曾住人。
*
云夙雪却记得,献玉在大考中夺得第一后,练庭提醒说,他来找过她。
献玉见她时,跪于她身前,仰面说,尊上,感谢您救我走出般若镜,只是,您永远都不会死,一辈子都不会发生的。
她并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只记得,献玉的眼神是极其坚定的,她因此觉得他会是一名忠诚合格的家奴,以后可以留在她的身边。
当然,献玉确实生了一幅好皮囊,唇红齿白,漂亮到惊人的骨相,漆黑的眼珠望见她就像微漾的清泉,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整个人就是一块古玉,朴实又华美,她甚至有种错觉,她和他像认识过。
否则,她拿什么理由说服自己,她会从狱台里将他救出呢,真的只是一念之间的怜悯吗。
“呃……”云夙雪突然觉得一阵窒息,献玉好看的面孔忽然在眼前支离破碎,如漫天飞舞的雪花飞向虚无。
她猛然从记忆的梦境里脱离出来,才发现喉咙被什么紧紧掐住,让她无法呼吸。
她缓缓睁眼,掐住她的是一团紫色的浓雾,几乎撑满整个花轿,浓雾里仿佛伸出一只力大无穷的手,她拼命用双手抓住那只手,想松开它,但是无济于事。
本来她已经有金丹的法力,她可以爆发出来,和这团浓雾同归于尽,可是这团紫雾就像提前锁住了她法力的阀门,让她无法施展身体里的力量。
窒息的感觉让她浑身都僵直起来,她仿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向她不断招手。
紫雾里忽地隐现出一张女人的脸,她分明看清,竟有几分小灵的相貌,更确切的说,是小灵的脸,化上了妖异的紫妆,她发出鬼魅的笑声:“你真的好可怜!你就快要死了!”
“我会轻一点,将你剥皮抽筋,别担心,你最美丽的皮囊会留在这个世间!”
“嘻嘻!你那么美!以后一定会有人爱惜你的皮吧!作为藏品也是不错的。”
这声音令云夙雪头皮发麻,她的瞳孔里却是白白的,她逐渐看不清了,鬼魅的声音也慢慢变得遥远。
可是面对死亡的求生本能让她不断地用指尖扣动马车的木板。
因为马车行进的摇晃,她的挣扎如同煎水作冰,无人能知。
“那就去死吧!”鬼魅的声音忽地阴厉,在她耳膜划出最后一道斥声。
云夙雪想将手抬起来,去狠命推开她,可是手指软得垂了下去。
“呼!”花轿门帘被掀开,与外面的光一起进来的,是那张冰冷而昳丽的脸庞。
紫雾轰然飞蹿,从花轿的窗户飞了出去。
“大宗主,我去追!”外面,野渡的声音急促传来。
*
上官宴伸出手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向前倒来,快要落进他的怀里。
他稳稳地扶住她的双肩,她便无法撞上他的身体。
少女面色苍白,大概是被魔修袭击导致休克了,他一手扶她肩膀,将她摆正姿势,背脊安然贴在车壁上,一手扶住她头颅,防她摔倒。
从宝囊里,他取出灵药,喂她服下。
晕过去的她毫无反抗之力,嘴唇也是软软的,他轻轻就剥开了她的嘴巴,将药丸塞了进去。
半刻钟时间,她忽地震颤了下,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一双冷漠又顺从的桃花眼正望向他。
“怎么样?”上官宴问。
她躺在车壁上,娇喘起来,胸脯起伏不定,片刻才说出一句:“没事。”
“小灵还好吗?”她又软弱无力地问。
“关心她做什么?她没事。”上官宴觉得,她实在有些多管闲事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头靠在车壁上,眼睛微阖。
*
“刚才,为什么不喊出来?”
听到他愚蠢的问题,云夙雪真想一巴掌抽过去,但大概,他也没有瞧清里面的情形。
她不想说话,喉咙撕裂的痛楚隐隐不去,她只得缓缓抬起一只手,叫他走。
他看懂了她的手势,眉头微蹙,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走下马车,然后从外面递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继续行路,别过了吉时。娘子?”
云夙雪毫无力气和他言语,这紫雾也只是令她休克,根本对她没有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休息会自然就没事了。
马车重新启航,不一会她就听见野渡回来复命的声音:“大人,属下无能,让她跑了,不过受了重伤,属下已经安排下去,全力捉拿!”
“罢了。”上官宴说。
“大人?请您相信,属下一定会抓住她。”野渡极力争取说。
云夙雪也想知道不追拿的原因,这实在不符合上官宴偏执的性格。
上官宴半天才说:“那不是元神。”
“……明白了,大人。”
休息会后身体好了许多,云夙雪的思路慢慢回笼,那紫雾大概是一个魔修,她也很快联想起,前些日子在街市道听途说的那些奇事,说是不少新娘子被魔修吸干血,只剩下一张空皮。
她清晰记得那个紫雾魔修和她说的话,要将她剥皮抽筋,将一张漂亮的皮留在世间。
所以,这个魔修大概就是陷害新娘子的凶手。只不过今日她并非元神现身,或者是她的残影,总之不是本尊,所以上官宴还在等待真正的元神出现。
云夙雪隐隐有种感觉,这次的婚事似乎只是一个幌子。
上官宴对她一直心生疑惑,他的心中有他的师父,他怎么可能娶她。
她原以为他碰了她的身子,有那么一丝愧疚,或者,觉得她是南楚兮,一个像他师父的替身,所以才会娶了她。
但想一想,这又绝不可能,上官宴怎么可能娶她,她哪一个身份和他三界之主都不匹配。
她满腹疑虑,但是也觉得很是怪异,她先前还假意地说,嫁给他是她的福气呢。
这些虚以委蛇的话实在也没有必要。他怎么会在乎一个“鱼饵”的话呢。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个素昧平生的刘大人是她父亲这件事是逢场作戏,她嫁给上官宴也只是他轻易安排的一场戏。
这一切只是为了吸引魔修现身,她这个蒙在鼓里的新娘是吸引魔修的鱼饵而已。
想到此刻,她觉得真是可笑啊,不过也好,她本来对这些也不在意。
上官宴这具行尸走肉,拿她当什么都没有关系,假以时日,她定会将他杀得干净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