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光线晦暗。
南楚兮幽幽地睁开眼,望着空荡荡的屋顶,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在添尽上官宴滴落在长廊的红莲后,她就全身灼热,灼热得令她想从皮囊里冲出去。
跌跌撞撞回到居所后,她就不省人事摔在地上。
此时,体内再没有那种灼热,她平静了,如漂浮在水上的无根落叶,终于获得了自由。
忽地,一张狰狞笑意的脸盘出现在她头顶,放得极大,他热烈地笑着,黄牙龇起:“小灵,你醒了,你醒了!”
“你,你……”她那跳动的肉块就像被他冰凉粗糙的手掌捏住,窒息难受。
老户瞪着她又笑又哭:“别怪我,小灵,我,我回去以后,就不断打自己巴掌。”
“可我忍不住哇!这种感觉叫什么?特别奇怪,我满脑子都是你身上这坨肉……”
食髓知味,人都是这样!
南楚兮想逃离,才发现她四肢被麻绳绑住,打上了死结,她死劲挣开,却越来越紧,那粗砺的手忽地捏住她的脚踝,就像恶心的节肢动物缠着她的皮肤。
“求你别这样,求你别这样!”南楚兮哭求,“放过我吧户叔!”
“我也想放过你,可我受不了啊!”老户猛地将她抱起来,撕她的衣服,在她脸上吭哧。
“啊……”南楚兮悲戚叫喊,想从野兽的桎梏里逃脱,可是这野兽却贪婪饮血般可怕。
她第一眼见老户时,他老实巴交,连眼睛都是卑微的,可现在,他却吃人般吓人。
体内再次灼热得可怕,就像被火炉煎烤,那种想突破皮囊的撕裂感再次袭来。
她难受极了,浑身都在打颤。
忽地,绑住她四肢的绳索四分五裂,南楚兮的眼睛又红又紫。
她一口咬住了老户的脖颈,牙齿就像生出利刃,扎进老户的咽喉。
他还来不及挣扎,就翻着恐惧的白眼死去。
可她并不死心,咬住不放,血的味道太美了,虽然这片血肮脏低贱,可仍然又有些吸引力。
她吸吮着,终于觉得有些累了,头歪向一旁,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见母亲替她插上花簪,站在她的身旁窥探她的容颜,她说:“兮儿,兮儿!”
母亲在叫唤她,又似乎在盛赞她的美。
她的容颜自然是美的,两弯桃花眼,每回笑,满园春色都会逊色,下人们都说,她是秋叶城最美的女子,容屿再挑剔也不会挑剔到她头上。
她打算等自己含苞待放时就向容屿表明自己的心迹,那时候,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她抬起头,朝镜子里的母亲看去,想亲口告诉她,娘亲,把我许配给容屿吧,总归这也是你最期盼的吧!
她从铜镜里看过去,那张脸却变了,他变成了一个沧桑容貌的男子,他凄厉地说:“我知道你会恨我,为师替你所做的决定,很是残忍,但为师不得已,如有一天,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就将我掘坟刨墓!”
她被惊醒,一场噩梦之后的冷汗淋漓让她眼角滑出死里逃生的泪珠。
她想哭,努力从床上爬起,想去寻一口水,刚爬起身子,那地上可怕的一幕刺痛眼底。
一具干尸躺在床边,面孔只剩下干皱的皮贴在骨头上。
她吓得从床沿跳了出去,可是很快她就记起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情,这地上的是老户。
他竟变成这样,是她造成的。
她心慌意乱地,冷汗直冒,向后退去,空洞的眼神落在那肮脏的衣架上,这才发现这不是她的屋子。
她发狂地跑了出去,在风里面失控地哭,后怕的泪向后飞去。
她不知道该跑去哪,直到腿软掉,她才发现站在星雨轩的门口,是那个虚伪女人的住所。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害怕的时候,她却想起了她,明明她就该恨她,可是却想去见见她,也许,看到自己的脸会好过些吧。
她努力平定气息,推门而入,屋子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样,没有生气。
“姐姐,姐姐……”她轻轻地唤她,连声音都在发抖。
直到走进卧室,她才看见那个人,她卧在床榻上,睡得深沉,可是又不像睡着,她的脸白如一张纸,嘴唇也没有血色。
容小小,你这是怎么了!本来她看到这一幕该是惬意,可又有种莫名的怅然涌上心头。
她竟然会同情她,她缓缓坐在床侧,静静地看着她,这张脸真的好美,她不知不觉就流露出一丝温存的笑,真的好美,就算毫无血色,也巧夺天工似的。
她伸出指头在她脸颊上摩挲,她毫无反应,好像已经死了,她又莫名哭了,泪水从眼角涌出。
“姐姐,你怎么了。”她用拇指撬开她苍白肉感的唇,想让她说话。
可她依旧一动不动。
她一定死了?
不经意她闻到了血味,仔细找才发现是她下颌染上了血,因为被褥盖得紧,她方才没留意,她连忙拉开被褥,她整个脖颈和胸口都是血,只是已经干了,但是依旧留着浓稠的血块。
闻到血味,她的舌头就情不自禁勾动嘴唇,不过,她可不是什么血都稀罕,老户的血可比上官宴的血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嗅了嗅,心下一滞,上官宴!这竟是上官宴留下的血。
她激动不已,俯身舔得干干净净。
从下巴到胸口。
添完后,看着她皮肤上晶莹的口水,她餍足地笑了笑。
这时,她才发现,被褥掀开后,她的胸口连起伏也没有,刚才贴近她心口的时候她也没听见响声,她果真死了。
南楚兮竟然觉得好难受,她本来以为她要花好几年才能得到这副躯体,可是现在竟这么轻易。
轻易得到的东西她反而觉得无趣。
可是总归要回到过去,人不能忘本对吧,她现在就该取代她。
她又一次俯下身子,嘴唇贴近她一拳之距,吸吮起来,她记得的流程不会错,只要吸走她最后一丝灵魂,她就可以住进去。
容姐姐,我好喜欢你,可是我更喜欢我自己呢。
她嘶嘶地吸吮起来,陡然间,容小小的嘴唇里飞出一丝流光,南楚兮惊得睁大了眼,这流光美得令人窒息,正无声无息飞入她的口中。
她的体内就像滋生泉水,汩汩地涌动。
她又用力吸了一口,流光更浓,就像萤虫汇聚而成。
这种感觉太奇妙,让她产生酥麻的快感。突然,容小小喉咙痉挛了下,细弱的干呕声从齿间发出。
南楚兮果断停止了吸吮,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容小小又咳嗽了起来,她又后退,退到窗下,一声门响传来,她吓得夺窗而出。
可令她意外的是,她刚刚做出跳跃的动作,她整个身体就像被什么轻轻裹住,如一团紫雾飞向了天空。
*
上官宴走进卧室,他第一眼就看见床上那个女人,她在咳嗽,脸色苍白。
他又往前踏了一步,视线正好落上她小巧的鼻翼。
从细汗涔涔的鼻翼向下,是她惨白如纸的唇,她一边咳嗽,一边颤动着唇,皲裂的嘴角因颤动而撕裂。
眼睛里没有任何活气,只有一片漆黑,苍凉又悲戚!
被褥盖在她胸口一半之处,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胡乱掀掉的,露出一片雪净的脖颈,那锁骨处还有被血染过的痕迹。
她这般可怜,换在平时,他会冷漠置之,可是方才,他却觉得眼角在痛,他闭上眼,想努力化解这种可怕的错觉。
这两日,没人告诉他,她死没死,她也像空气在他面前消失,他还以为她逃出了惩戒院,从此与他毫无瓜葛,可她依旧留了下来。
她到底还想得到什么?
*
她又见到了他,她睁开眼的时候,胸腔难受得厉害,她想咳出什么,可是只有干咳,体内几乎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已是一具空壳。
从外面回来,她就如染上恶劣的风寒,浑身发冷,四肢酥软,一觉睡醒,头昏沉沉,她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也不知道白天黑夜,没有人喂她一口水,送她一口吃,她本以为自己会死。
这个人的出现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情绪,他在她眼里如同行尸走肉,即便他对她做了什么,那又怎样,她所受过的苦,于他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
生亦何欢,死亦何求,何况,只不过被他轻贱了番。
只不过被他唤作“尊上”,错把她当成那个早死透了的师父而已。
她抬眸时,还是落在他冰冷的目光里,就算很冷,带着压迫,可是那具目光更像暮气沉沉的尸首。
他缓缓俯身,眼尾淡红,语气依旧冰冷:“你恨我?”
她此刻的心冷漠得连自己都害怕,他在她的眼底一定是很卑微的。
“你想杀了我!”在等待无果后,他终于迫不及待地又朝她倾斜了脸,“是不是!”
她想动动唇,可是又懒得动。
“现在就动手!”他的手突然抬起,闪进她的余光,那排修长的手指蜷紧。
他的手中慢慢生出一把刀,一把晶莹透亮又锋利无比的刀子。而她的手腕被他另一只冰凉的手掌抓起,他想把那把刀塞入她的掌中。
可是她连动都懒得动,睨他的眼神也累了,她微微阖了一半。
“拿住!拿住它!”他的声音有些癫狂,指掌用力捏住她的拳头,想让她握紧刀柄。
可是他一松开,那把刀就从她苍白的手心滑落出去,静静地卧在床褥上。
他又再一次将刀塞进她手心,刀子亦再一次滑落。
最后,他撕下袖口的布,用布带将她的手和刀柄紧紧绑在了一起。
他抓起她的手腕,朝他的左胸捅了进去。
这一切,在云夙雪看来,就像是一场空洞的皮影戏,粉墨登场时好生热闹,一旦收场,万籁俱寂。
这把刀子捅进去,他又握着她的手腕捅进右胸一刀。
不知道捅了多少次,上官宴终于安静了,松开了她的手。
他胸前被染红,血液慢慢沿着衣襟下坠,滴落在她胸口,有些凉。
他猩红的眼瞪着她,想要叫她燃烧似的,可她却觉得有些可笑。
“这样你是不是满意了?”他偏执地问她。
“……”她终于动了动唇,却又不太想动。
他揪住她不放:“你说?”
她低笑起来,又有些有气无力:“你那么在意干吗?我不也睡过你!”
他始料未及般,喉结在急速滚动,如被人在心口煽风点火。
“还是,做完后,又让你想起那个可敬的师父?”她又添了把柴火。
渐渐,他的眼神就像被火烧成枯骨,又红又白。
“下次,你想要,直说!”她又扯了下干燥的嘴角,想笑。
他终于咬牙切齿,向后退去,整个双臂都在打颤。
眼里燃尽的枯骨,也萎靡凋谢成一片悲凉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