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刚熟睡的南楚兮被痛醒,就像无数虫子在心脏上撕咬,她痛得翻起了身,蜷缩成一团,泪水噼噼啪啪地往外掉,顿时把床褥染湿一片。
痛得她想了结自己,拼命去抓桌上的小刀,可颤抖不停地却抓住了刀刃,手指瞬即划出一个大口子,小刀也跌落在地。
她用力爬起,去寻那把刀,想捅死自己,身子弓起的刹那,她仿佛好受了一些,她闻到了血的味道,那血的味道极是清冽,犹如毒药一样将她心脏里的虫子杀死。
她颤抖着将破口的手指抹过嘴唇,这才安静了会,于是软绵无力蜷成一团,试图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次被痛醒,接着,无数次舔舐的尝试让她的小手伤痕累累,但终是没有解渴。
她渴望最鲜艳的血,那味道她记得,幻梦喂给过她,那才是最美好的毒药。
她跌跌撞撞走向内院的膳房,夜静无人,她推门而入,膳房有许多野禽野兽,她偷偷从笼子里逮出一只野兔。
虫子的撕咬仿佛扩散,在四肢百骸撕裂她,她等待不及,颤个不停一口从野兔的脖子咬下。
但她及时停住了,颤抖的手将它放回了笼,她又打开另一个笼子,忽然一条艳丽花纹的蟒蛇钻了出来,缠上她的手腕。
她吓得跌坐在地,那蛇瞬即卷上她的臂膀,让她颤栗惊恐,然体内的痛楚又叫她毫无防备之力,蛇头猛地朝她脖子袭来。
下一秒,她就被咬中,身体里除了痛,还有蛇毒的麻木,她趴在地上,无力去推开它,终于觉得自己死了。
蛇在她脖颈处冰冷地游离,如在挑衅。
她睁着翻白的眼睛,短暂而漫长的一生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南楚兮,你真可怜,这辈子就这样脆弱地逝去,大概,没人像你活得这么可悲。
她凄惨地笑了,那笑有多无助,有多绝望,她看不到,只有明日来膳房的杂役才会看到,他们会说一声,可怜的丫头,死了。
冰冷依旧在下巴上游离,连这条畜牲都欺负她,她颤动地张了张口,那蛇在她唇上吐信时——
她狠命地咬了下去,咬得绝情,咬得冷血,连她心底最后的温度也凉了。
蛇死了,她却活了,蛇血沿着嘴巴向体内溢动,只是她极冷,冷得可怕。
她慢吞吞爬起来,向外蹒跚走去,走几步就摔一下,终于摔在离走廊不到几步的草地里。
蛇血只是回光返照的安慰剂,她终于明白,幻梦说的,只有人血,年轻漂亮的人血才能救她。
可她已经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她要死了,她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望着前方的一片孤寂,绝望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到了血滴在地上空明而诱惑的声音,她艰涩地睁眼。
黑夜里,一团白衣在走廊里轻轻踏过,他的袖上,金色龙纹在微弱月色下发出明亮的光,照亮着她。
一滴一滴,鲜活的血从他袖口滴落。
他漠视一切,一步一步朝前走去,像佛踏过万千孽障,只留下殷红的余晖。
“血!”南楚兮酸楚地哭了,她一寸一寸借着手肘的力量挪向那片殷红,它们就像一朵朵小小的红莲,一路蔓延至远方。
终于爬到长廊中心,她伸出舌尖在地上勾染了下,如痴如醉的味道顿时传遍全身。
她尝过她所知的最美的食物,只要是书上记载的美食,父亲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寻给她,可是此时此刻才明白,他的血才是最美好的食物,就像佛陀最珍贵的舍利,光照万丈。
话本里说上官宴的血是甜的,它可不是甜的,它五味杂陈,能让人忘记所有的味道。
她趴在地上,一片一片用柔软的舌尖添去每一朵红莲,从长廊的一端,移到长廊的另一端,直到地上光洁干净。
最后一朵红莲,落在廊外的杂草上,她跪在那儿,轻轻俯下头颅,就像是做出高贵的仪式,添净后她就哭出来了。
餍足和痛苦交织的感觉让她浑身颤抖。
她活了,身上没有疼痛,甚至还有一种坠入云霄的快感,让她又一阵餍足的战栗。
她又笑了起来,笑得齿间露出恐怖的血色,原来这才是世间最美好的感觉,比和容屿在梦中赤条条裹在一起还美好。
*
翌日,野渡走在长廊里,发现廊外的草坪被破坏,他走近看,就像有人在草地里被拖行,还有残留的乌血,难道内院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大宗主生活中心,向来魔修都不敢近身,可是也不排除有人借用魔修挑衅,譬如上回青鹏那件事,他警惕起来,打算接下来暗中彻查。
他思虑时,脚步不敢怠慢,很快就到了归燕殿,大宗主正躺在椅上,衣襟微敞,合着眼,神态萎靡,像是在沉睡。
大宗主最近的状态有些低迷,野渡也不敢多问,在整个照夜宫,他作为贴身护卫,可以自由进入,因此他打算去抱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你!有事?”大宗主微微睁眼。
他立即行礼说:“大宗主,你交代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
“嗯?”他微微抬头,冷眸睁开的幅度大了几许。
野渡明显看得出大宗主对这件事很在意,他忙掏出一个木牌,递给他。
木牌外涂绿漆,上面有个金色的翡字,野渡说:“鬼市有家翡楼,我去的时候,老板已经走了,这是翡楼的牌子,您看这上面的字是否一致?”
大宗主的拇指在凹陷的翡字上触摸着,语气冷淡如水:“所以呢?”
“翡楼是以贩卖迷药著称,除了迷药,也贩卖一些奇技淫巧之物。”
大宗主倏然抬头,冰冷的目光里闪过一丝微光。
大宗主向来波澜不惊,但这次却明显有些不同,野渡猜测大宗主的情绪是怒意。
这鬼市实在是可恶至极,在惩戒院鼻子底下做些不见光的勾当也就罢了,野渡在鬼市竟然还看到有人贩卖大宗主为蓝本的香艳话本,当场他就把那个商贩痛揍了一顿,毁了摊子,以儆效尤。但这件事他不敢告诉大宗主。
而最可恶的是,鬼市里出现了一种致幻的药,听说那药能麻痹人的神经,让人进入虚幻世界欲仙.欲死,如果这种药流行出来,那么仙界的子民岂不废了。
但是他不敢妄自行动,于是将这药从袖中取出,禀明说:“这翡楼的药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大宗主,我手里这个,如今已经有在秋叶城流行的趋势,听说能麻痹人心,让人产生幻觉,可恶至极。属下请求大人下一道旨意,我前去铲平鬼市。”
大宗主好似没有听他说话,手指依旧在翡字上触摸,过了会儿,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药瓶上,尔后,缓缓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来。
野渡会意,连忙将手里的药瓶递了过去,等待答复。
“麻痹人心?”大宗主放下绿牌,两指捻着深红色的小瓷瓶,眼神淡淡扫过瓶口的红绳,漫不经心道,“是得除,这种东西不可留。”
“那大人我这就去封了鬼市?”
大宗主瞥了他一眼,冰冷口吻传来:“人心尚有暗处,仙界亦然。”
他恍然明白,大宗主的意思是让他不要管鬼市,只查封那种麻痹人心的幻药即可。
大宗主向来嫉恶如仇,这次竟然留有余地,他一定有更深远的筹谋,果然还是仙界之主的境界。他满意地领了命令,行礼退去。
*
上官宴抚摸着绿牌上的翡字,这字果然和她掉落的绿色布袋上的字一模一样,她布袋里竟是迷药。
想到这,他胸膛里的肉块竟加速跳动,好像有人在捶打他的胸口,让他一时之间有种难以言说的愉悦。
忽然,殿前闪出一个白影,她步子轻轻,正站在归燕殿里,双手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是一只瓷白的杯子。
乌黑的长发上缠着一条白净的丝带,即便殿中无风,那丝带仿若在动。她神情淡漠,又似藏着忧思,眉头蹙时,眉宇间隐现睨尽苍穹的悲悯!
上官宴只觉那急速跳动的肉块慢慢在窒息,让他浑身都颤了一下。
她终于来了!
她要迷晕他,然后用刀子插进他的胸膛!
他的眼睛里,怎么有些酸,就像飞进了一只可恶的虫子。
快把那杯迷药赐予我喝下!尊上!
尊上!
可她依旧站在那,竟微微低下头颅。
*
云夙雪刚走进归燕殿,就看见她不想看到的一幕,上官宴躺在椅子里,胸口微敞。
她一眼就瞧见他裸露的一块洁净的皮肤,那儿像巍峨的山峦,结实地形成优美的曲线。
她真的命衰!又一次看见他的身体。
低头后,她在忧思当前的处境。
上一次,她就被他灌了好几口水池里的凉水,这一回不知道他又该如何折磨她。
“有事?”他忽地问她,语气竟然平淡得可怕。
“大人,小女知道你案牍劳形,所以给你酿了一杯花茶,以消疲乏。”她没有抬头,只是毫无情绪地表达这个事实。
“哦,拿来吧,尝尝。”
云夙雪不敢怠慢,慢慢地走过去,她的余光里,竟发现上官宴不知何时换了位置。
他正襟危坐于窗前的桌案前,坐姿笔直,如一株竹。
她这才抬头,他的衣襟也合上了,像一个正经卫道士。
她慢慢将茶杯放在他面前的桌上,然而起身时,还是触上他的目光,在纤细的的睫羽下,黑白分明的眼。
他目光虽然还是冷冷的,但又有些不同,竟含着几许殷红,如夕阳逝去时,留在大地的残影。
很沧桑,也很孤独。
这样的上官宴失去了往日的戾气,但是终究不过是一幅空虚冷漠的皮囊。
“大人,请用茶吧。”
他不像在听她言语,孤独的目光始终望着她。云夙雪先移开了目光,她退后一步。
他的手慢慢地抬起,握住了茶杯,一饮而尽,喉结处呈现一划而过的爽快。
她正待要说出她的来意,可他却慢慢闭上了眼睑。眼睫低垂,搭着慵懒的苍白眼皮。
就像个木头,一动不动。
又像失去灵魂的躯壳,坐化了。
云夙雪的神经有些错乱,她好不容易决意和他揭露老户的恶行,可他竟然睡着了。
*
上官宴将身体里的法力归入了心门,他的鼻息微如游丝。
这世界上没有迷药可以对他起作用,所以他要配合她。
他在等,等她亲手在他胸口插进刀子,她不是要杀他吗?刺下去她一定好受些!
他的心里终于有一团火,燃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颤。
可是,耳边静如止水,她始终没有动作,甚至连她的气息也闻不到。
直到,她的步子由近及远,她走了。
他睁开眼,朝空荡荡的殿内望去,手在颤抖,猛然将面前的杯子锤成粉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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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坐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