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现今还是很厚道的,主要也是怕蔺自芳没完没了地找人打电话、传呼自己,傍晚给熟人回了个电话,说乔若刚知道,无所谓,犯不着生气。
那个熟人来回联络,何尝不觉得好笑,但也不想蔺自芳吓出个好歹,立马给了回信。
蔺自芳总算踏实了,回到跟同事合租的房子,继续做饭,动作明显轻快许多。
让人笑话是一定的,无所谓了,不丢掉饭碗最重要。没工作的日子实在可怕。
她不傻,品得出乔若针对乔家、欧家甚至薛家母子做了不少事,只觉得女儿一定是投错胎了,她和乔仰山加一起,也没那份儿明里暗里都有的心狠手辣。
做了一大碗热汤面,端到自己房间吃的时候,室友扬声告诉她:“你家小灵来了。”
蔺自芳应了一声,刚要放下筷子,乔小灵推门走进来,她问:“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不用上班了。”乔小灵关上房门,坐到单人床上。
“欧利民的债还完了?”
“没有。”乔小灵低头看了看腹部,“我怀孕了。”
“怀、孕?”蔺自芳一字一顿。
“是啊,您那是什么表情?”
“……”蔺自芳埋头吃面,决定气饱之前先吃饱。
乔小灵有些不高兴了,“今天去医院检查了,他挺高兴的,立马让我辞了工,还说以后会分担一些家务,让我踏踏实实地等着生孩子。”
蔺自芳默默地吃完面,去洗了碗,回来后,匪夷所思地盯着乔小灵,“我不配做一个母亲,根本不懂得怎么教育孩子,是谁这么骂过我?乔若还是我爹妈来着?我怎么记不清了?”
“怎么了嘛!说话奇奇怪怪的。”乔小灵摸了摸肚子,“明年您就当姥姥了,怎么一点儿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你有没有脑子啊你!”蔺自芳强行压低声音,却无法抑制语气的恶劣,“那个男人四十多了,等孩子二十岁的时候,他就六十了!要是个短命的,咔嚓一下子死了也算了,要是个多病多灾的,你得跟孩子一起伺候他。一家三口,整个儿就是三代人。他要是有足够的家底,这些也不算什么,问题是他现在还背着债呢!”
乔小灵哭了,“我有什么办法?根本离不了婚,倒是想分居,想去别的城市躲着,谁给我钱?我总不能走着去,不吃不喝不找住的房子吧?做女工赚到的钱根本到不了我手里,是车间主任直接发给我们,他跟主任处成了朋友,说好了钱直接给他,说什么我年纪小,花钱没计划,但是家里特别紧张……”
蔺自芳愣了会儿神,“他管钱管得再严,买避孕药安全套的钱你总省得出来吧?而且你这情况,根本是从结婚起就没避孕,怎么那么缺心眼儿呢!
“我们那时候是不想怀的时候偏偏怀上,想怀的时候死活没动静,你现在这是什么年代?
“去年还是前年来着,你夜不归宿,我怀疑你交男朋友了,跟你谈过这些,也说了,就算你结婚后,也要过一半年再要孩子,好歹先看看嫁的人对你到底好不好。
“合着我说的话跟刮风没区别是吧?”
乔小灵扁了扁嘴,抽泣起来。
“你还有脸哭!”蔺自芳简直想把她拎到乔仰山跟前儿,让他再往死里揍她一顿,“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能怪我么!?”乔小灵拖着哭腔喊起来,“还不都是你们和你们那个亲闺女闹的!她把家里弄得七零八落的,还把我爸逼成了神经病,我要不是怕每天挨打,怎么会跟欧利民结婚!?你们也是做父母的人,怎么就让亲闺女祸害成了这样儿?窝囊死了!”
蔺自芳震惊了,“是不是以后不管你出什么事,都要怪到乔若和我们身上?
“从头到尾,除了拿掉你的工作,乔若搭理过你么?那不也是你自找的?
“许你以前算计她,不许她找补回来?她要你心急火燎地结婚还不避孕了?”
“好了!”乔小灵脸涨得通红,“话赶话说出来的,干嘛较真儿?我怀孕了,控制不住情绪。”
她倒真会找借口,怀个见鬼的孕,难道很长脸么?蔺自芳深深呼吸,克制着满心的无名火。
乔小灵让自己的态度柔软下来,撒娇似的说:“给我点儿钱吧。我现在这样,需要补充营养,衣服也早该买了,就当您提前给外孙的礼物,行不行?”
蔺自芳下意识地要掏钱,看到乔小灵双眼放光,一味盯着自己的手,真正扪心自问起来:自己和乔仰山到底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当初拿到顾家老太太留给乔若的那笔钱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贪婪、丑陋极了。
什么外孙?谁稀罕养女跟老男人生的孩子?还外孙……这是打一开始就奔着给老男人生儿子呢。
太失败了,以前的乔家三口人全白活了。
蔺自芳的手从衣袋里抽出,忽略掉乔小灵迅速变化的眼神,“小灵,你走到现在这样,要怪只能怪我和乔仰山,我们把你教坏了。至于乔若,你没资格怪她任何事。”
乔小灵面上闪过不耐烦,“您现在可真是……转着圈儿传话给乔若的笑话,早有想看我笑话的人,迫不及待告诉我了。至于么?再怎么样,您也是她亲妈,她不敢把您怎么着。”
蔺自芳叹一口气,“刚刚的忠告,是我最后能给你的。”她自嘲地笑着,缓缓起身,“你走吧,回你自己的家,好好儿待产,等着明年当妈。你们要是交得起罚款,我祝你们两口子一直三年抱俩,十年内儿女满堂。”
“您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乔小灵啼笑皆非的,“行吧,我走,但您好歹给我点儿钱,大不了年底还。”
“教育失败的后果太可怕了……我总算明白,乔仰山为什么打你了。”蔺自芳又何尝不是暴躁到了极点,终是狰狞了脸色,磨着牙说,“走吧,再不走,我保不齐也会动手打你。”
乔小灵吓得脸色发白,几乎是跳起来的。
蔺自芳打开房门,语速很慢:“我不指望你养老,以后别再来找我。以前那些年,我就当自己养了条白眼儿狼。二十一年了,它也该死了。”
乔小灵想一下子跳到门外,又怕养母猝不及防给自己一下,站在原地,踌躇着不敢迈步。
蔺自芳走到狭窄的客厅,在足以让乔小灵放心的位置站定。
乔小灵这才敢走出去,出门前,她品出了养母末尾的话是恩断义绝的意思,怯怯地喊:“妈……”
蔺自芳挥苍蝇似的示意她赶快走,“磨蹭什么?等我找菜刀追着砍你?”
乔小灵再不犹豫,仓皇离开。走在暮光四合的路上,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她哭了起来。
蔺自芳茫茫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按住心口,“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是真的,她快气死了。
她和乔仰山一样,贪财得要命,这种影响的确会影响到乔小灵的一生,她是早就想明白了。
但是,二十一年了,她对养女应该有些其他的影响才对。
比如她惯于在一些人面前抹眼泪装委屈,但那也要看情况,比如遇到乔若那样油盐不进的,尝试两次就是极限,而且她这习惯主要是用来对付男人的。
对此,乔小灵成年后,偶尔母女说私房话的时候,蔺自芳直言不讳。
她的宗旨是,女人的生活,除了娘家是能视情况一并考虑的,其他的都要先顾着自己。
男人那种东西,喜欢过与否不重要,你是否能与他走到白头才是关键,所以,该耍小心机的时候就耍,行不通则要立马收敛,别让自己吃亏。
她算是年年月月日日对乔仰山用心思的妻子,到头来遇到风波,面对的又是什么?他不拳脚相加,给她的精神压力却比动粗还恐怖。
——这么血淋淋的婚姻失败的例子摆着,又有她灌输的先顾自己的前提在先,乔小灵也赌气嫁给了乔仰山,结婚后还不懂得避孕……
总之一句话,她蔺自芳的一言一行,乔小灵从没往心里去,连做参考的资格也无。
或许,人家从十来岁死活不肯回顾家的时候,就已经唯利是图,除了利益,什么都不会在意。
的确不在意。
随着乔小灵和欧利民结婚,周边的人说难听的话的人多了去了,最过分的说法,先是她这养母到底年老色衰,争不过养女,之后就是针对她提出离婚的事儿,说她也是豁出去了,宁可拼着离婚,也要把大龄女婿搞成自己的丈夫。
那是多诛心的话,她听了不少,窝火、窝囊得简直要一把一把掉头发,迅速苍老下去,却也从没跟乔小灵发过脾气。
不知多少人说过,她的变化太吓人了,不止形象的苍老,还有性格现出的棱角。
可她又能怎么着?能靠近泼妇路线干嘛不选?难道要眼瞧着自己被唾沫星子淹死么?
她与人闹到对骂的时候,都没提过养女的不是,也不准对方提。
说白了,哪怕养只猫养条狗,这么多年了,真有一定的感情,做不到不在意对方的名誉。
可那又怎样?她和乔仰山教得好啊,今时今日的乔小灵,实打实证明了他们是多糟糕的长辈。
你把她当个人,她却把你当东西,不过一个有需要了就来找一趟的存钱罐罢了。
二十一年呢,白眼儿狼养出人性都不是多稀奇的事儿,可乔小灵……
“白活了,真是白活了……”蔺自芳自语着,想哭,眼底却干涸无泪。
这本是养母养女反目的事件,纵然蔺自芳没脸宣扬,乔小灵的看法却正相反,逮谁跟谁说她养母跟她断绝关系的事儿。
听者大多数其实都挺无语的,却什么时候少不了无语之后四处宣扬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际圈子,但每个人的圈子又是消息互通的。
所以,没出两天,乔若就听说了蔺自芳和养女闹掰的事儿,以及乔小灵怀孕的事儿。
乔若觉得挺好的。
在原主而言,对亲生母亲和乔小灵,怨念还是挺深的。
乔小灵与别人不同,很早就揣着恶意去算计人。
主观与无意识犯错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这么个东西,要是不自己步步走错,乔若就要设计圈套给她犯错了。
在薛盼案件闹得如火如荼的时候,谁都没闲心顾及这些,哪怕分量再重,也重不过薛盼的案子。
第四次了,乔若被请到刑警大队,再一次接受询问。
好巧不巧的,被调入专案组的人员之一,是乔若上次进派出所遇到过的副所长余明安。
他负责询问,负责记录的警员很年轻,是乔若从不曾见过的。这是必然的,但她倒也能猜出他姓名——早就在蒋奕和陆一鸣那里得到了专案组的人员名单和基本信息。
原本是非常正常的情况,见到那个记录警员起,预感就告诉乔若不对劲。
就算明知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可是在刑警大队的专案组。
余明安如先前的警务人员一样,将一个个问题抛出。
乔若也如之前每一次一样,给出同样的答复。
余明安现出无奈又轻松的笑容,很矛盾,但事情只能是这样。
“你和薛盼有没有发生过性关系?”很突然的,记录员突然发问,以至于余明安都愣住了。这是刚转正的小杨,以往表现还行。
乔若冷冷淡淡,“没有。”
“他有没有试图强迫、猥亵你?你有没有配合过?有没有因为那种经历对他唯命是从,以至于隐瞒他曾经跟你说过的事情?”小杨再发问的同时,视线直直地刺向乔若。
饶是余明安就在他身侧,不能直接面对他目光,也感受到了他些许的恶意,刚要出声喝止,却听到乔若徐徐说道:
“没有。薛盼那种玩意儿,什么胆子都有,就是没有动我哪怕一下的胆子。”
“你确定?”
乔若无比笃定地点头,“再确定不过了,尤其见到了您之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糊涂?打女人伤害女人的东西,连最下三等的动物都算不上。您这动不动就强迫猥亵的话满嘴跑的执法人员,能让我有什么观感?”乔若近乎吝啬地牵了牵嘴角,“我很怀疑,询问我的人,不配拥有执法资格。”
“乔若!”余明安和杨凛异口同声暴喝,亦同时变了脸色。
她到底知不知道,刚刚那些话,意味着多大的事儿?
专案组恰好有个人意外因公负伤,先前负责的恰好是计算机方面,知道杨凛在行,余明安才推荐到专案组的。
乔若敛起仅存的一丝笑意,面若霜雪,转向小杨,“您姓杨是吧?是不是叫杨凛?”
“那又怎么着?知道我姓名又能怎么着?显得你人面儿广?你搁这儿吓唬谁呢!?”杨凛拍桌而起,“之前过来从没老老实实交代过情况,你他妈就是欠收拾!”
余明安极度纠结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劝阻。
乔若望着杨凛,“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到这时代还有屈打成招的事儿了。”
余明安正想着呵斥双方,却不料——
杨凛像是被引爆了的炸弹一般,飞扑向乔若,“滚你妈的!操……”
乔若恰好乘了他扑过去的便,偏身避开,都到不了一息的工夫,就反扑上去。
这一出手,竟然是直接跨坐到杨凛腰背的位置,一膝抵着他脊椎,双手所在之处,已是死死扣在杨凛颈间。
她那个样子,就像是谁惹了她不高兴,她就会立刻加重力道,勒死杨凛不过是时间长短的事儿似的。
“你再骂一句脏话试试?”乔若现在要针对的只有被自己制住的那个东西。
杨凛照套路服软应付了一句“不会了”,三两秒之后,脸上挨了狠狠一耳光。
抽人的自然是乔若,“你要是能待在执法单位,那我这辈子就白活了,下半辈子的目标就是弄死你。
“他妈的,你很喜欢这词儿是么?
“你他妈的再骂一句试试?”语毕,又是一记重重的耳光。
全程懵着的余明安到了这会儿,找回了神智,大步上前去,试图拉开乔若。
乔若双手随着手臂力道的收紧,再一次紧紧钳制住杨凛。
“乔若!”余明安可以看天大的热闹,但肯定不允许自己是天大的热闹的参与者,“赶紧把人放开!”
“小声点儿,可别吓到我。”乔若稍稍动了一下左膝头,语气真诚,“您别刺激我,我现在真有特别强的神经应激反应,不小心弄死人特正常。”
“……你赶紧给我放开他,跟我来做笔录!”余明安真快被气迷糊了,“真当你自己是盘儿菜了!?”
没想到的是,乔若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膝盖似乎已经抵上杨凛的脊椎骨。
杨凛完全是濒死的样子,用尽全力拍打、抓挠地面求助。
余明安和几名闻声赶到的警员,面对着这一刻的场景,有片刻的不知所措。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余明安,他再次冲过去,试图拖开乔若,“乔若!什么事都能慢慢说慢慢商量,你别激动!放开、放开他,对……太好了……”
有什么好不好的?她还能在刑警大队杀人么?
只不过,乔若在被强行带离之前,与杨凛对视的那一刻,说:“再敢为乔小灵那个狗杂碎干什么事儿,我弄死你丫的!”
至此,事情原委已经很明显了,但笔录还是要做的。
几分钟后,乔若再一次和余明安相对而坐,隔着一张桌子。
“你刚刚是殴打警员险些至死,你知不知道!?”余明安脸色发青,因为杨凛的状态实在很差。
乔若轻轻地笑了,“知不知道又怎么样?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罚款、拘留还是把我判一阵?还是判一阵吧,我也看看,有没有我打不过的人。”
“乔若!”余明安大力拍桌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在向你提问,你明不明白?好好儿回答行不行?”
“许你一边教训人一边提问,不许我一边回答问题一边表示不满?”乔若眼梢轻扬,尽显凌厉,“打量着真没人跟你们打官司是吧?
“有本事你就让法院把我判枪毙,不然你只管放心,我不管是做笔录、拘留还是服刑期间,受到任何不公平的待遇,只要我能出去,就跟你们死磕。”
余明安本来对她很有好感,听到这几句也恼了,不由冷冷哼笑,“就算你上次打前夫的事儿结果待定,也别这么说话,牛上了天似的,你爸是老牛家第多少代的孙子?”
乔若真恼了,面上却也笑了,“我爸早不在了,在世的时候告诉过我:这世界上,不论各行各业,都有强行混进去还运气不错的渣滓,不用当回事儿,横竖不是个玩意儿,迟早能动一动手就弄死。”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明眸依然熠熠生辉,却焕发着令人不安的妖冶之光。
言语的确是太伤人了,但想到之前杨凛的行径,余明安对乔若满腔的怒意就消减了一半,跑走的那些全冲着杨凛去了。
乔若就像是看着他心思说话似的:“再怎么着,你们那边也添了杨凛那种东西。放心,我会请律师告到底。
“千万别跟我说现在各地都一样,现在各地都少一个把跟你们打官司当玩儿的人而已。
“你们这种乌七八糟的地方,是不是经常把自己当盘儿菜,动不动对人采取所谓的特殊手段?
“以前缺的那个告你们这种东西的人,现在有了。该说的我也说了,有本事就立马把我毙了,前提是——”
乔若语声一顿,眼尾一扬,“弄死我之前,你还能活着。”
她这样的人,各个年代出现的大案要案、司法机关的政绩与纰漏、补漏的种种举措,怎么能不了解?
据她所知,地方上所谓的公安人员殴打逼供嫌犯的情形,不仅仅在这一年有,往后几年还有一些地方遭殃。
不为此,后来针对执法人员不得用过激方式采取口供的律例,也就不会正式颁发执行了。
乔若倒是不怵挨不挨打的事儿,就像她说过的,就是真去服刑了,能有谁打得过她?她生气的点,在于杨凛。
那孙子,不管她这次怎么着,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她就是忍不了那种东西:成为公务员,要是审案时冒出污言秽语,万一面对他的又是桃桃小月那种经历的女孩子,除了雪上加霜,还能有什么结果?——算她重男轻女好了,要是女性公务员对她这样,她火气打一开始就会减三成。
法律治杨凛这种人的余地太大了,但她可以逮住一个弄服一个。接收这种人的人,也别想好过。
上章红包已送出,本章继续等你呦~
(づ ̄ 3 ̄)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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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