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司主来到前厅,所有管事的嬷嬷都向她问安。
三年未见贺怜怜,如今的她以与当年判若两人,她与之对视,贺怜怜笑意浅浅的看着钱司主,微微欠身向她行礼。
贺怜怜淡淡开口:“许久未见司主可还安好?瞧着司主风采依旧我也安心不少。”
钱司主怔愣一刹,清冷问道:“往年负责筛选的邓管事呢,今年怎么是你来此?”
贺怜怜缓缓坐下,看着自己新做的蔻丹,轻飘飘地开口:“邓管事她前些日子告老请辞了,仓促间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替,恰巧我这几日比较闲,所以我就来。怎么,瞧见是我,司主不高兴嘛?”
钱司主不想与她提前尘旧事,打断她说道:“行了,是谁都一样。说说你们乐章台今年的要求吧,我再告知下面的人进行筛选。”
“司主别急,时间多的是,何必如此着急。我先瞧着吧,遇见合适的再同你说。”贺怜怜起身要走。
钱司主不解的问她:“你想私下挑?”
贺怜怜回头微笑道:“您果然最了解我。”
钱司主严肃地看着她道:“你知道,这不合规矩。”
贺怜怜高傲的说:“如今是我代表乐章台选人,我就是规矩!”
钱司主斥道:“这里是我教坊司,自然要讲教坊司的规矩。”
贺怜怜嘲讽回击,说道:“那请问司主,教坊司的规矩是什么?”
两人瞬间安静,都不约而同的回忆起了三年前
三年前冬至,今年的雪下的非常早,一大早来人敲开了教坊司的大门。门房的人一看居然是罪奴所的差役,便打开门,搓着手随意问道:“今天你们怎么来的这么早,平日不都是午后才送人过来的吗?”
带头的差役烦躁急了,大声说:“我这次真是倒了霉了,被外派就算了,还提前下雪了。这鬼天气冷死了,你快些让人出来与我交接,我还赶着回去交差呢!”
都是熟人门房把几位差役迎进了自己的小屋子取暖,开口道:“哥几个现在我这暖和下,我去把交接的管事叫来。”
门房出门时,随眼瞟见站在雪地里的三个女孩,心里感叹都是美人胚子。随即快速离开,这天气使人一秒都不想在外面待、
贺怜怜家在江南,父亲是江南小县城的知县。她父亲为人正直,虽说不是爱民如子但也算是个清廉的好官,所以日子过得算是清贫。今年年初,他刚从县丞升迁至知县就被获罪已经人头落地。
贺母是个懦弱的,刚收到消息就自戕随夫而去了,全然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女儿。贺怜怜就这样看着母亲在自己的面前倒下,还来不及为母亲收尸就在母亲的尸体前被差役带走。
贺怜怜是贺家独女,生长于乡间。父母对她没有太多的规条约束,只是希望她能快乐平安的生活,所以养成了活泼的性子。
如今突逢变故,她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她这一路都在思考,为何父亲会被按上贪墨税收的罪名,她家向来清苦,一直住在破旧的祖宅里。家里的进项只有父亲每月的俸禄,所以敢肯定父亲是被冤枉的。她发誓一定要好好活着,弄清楚真相为父亲正名!
这是她第一次来京城,没想到是这样的凄凉。她被带进教坊司,看着偌大的宅院,她觉得如此好的房子不会是关犯人的地方,如果是那她愿意一辈子被关在大房子里。后来果然一语成谶,她终其一生都没能在走出这华丽的囚笼。
贺怜怜是乡下出生,自然没有那些上官的家眷懂规矩礼仪,但正是因为她出身低,她比谁都能放下尊严,耐住性子。认真去学这些死物。也是上天垂怜她在舞蹈方面颇有天赋,所以很快就被钱司主关注到了。
钱司主很欣赏贺怜怜,时常指点她。久而久之,贺怜怜居然在这个冷冰冰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类似家人的关心,她们之间也算过了一段母慈子孝的美好日子。
贺怜怜渐渐不想离开教坊司,她想一直陪着钱司主,甚至觉得如今很好,想要放弃为父亲正名,一直平淡的生活在这里。
因为钱司主对她的特殊照顾,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官奴对她十分嫉妒。时常给她使绊子,她机灵往往都能化险为夷,她也一直相信钱司主会护着她,所以更加不以为意。
时光匆匆,在一年期满的前一个月,贺怜怜给钱司主送了自己亲手做的点心,钱司主最爱吃她做的白糖牛乳糕。
她见钱司主心情不错的吃着糕点,便试探地小声问道:“司主,能有什么办法留在咱们教坊司吗?”
钱司主了然开口:“教坊司的管事、教习都是宫里指派下来的,想留下只有先进宫,然后等指派。”
贺怜怜抱怨道:“那司主为何不提前告知我?若知如此,半年前第一次竞选时,我就应该早些进宫的。这样日后也能早些回来。”她自己拿了块糕点自顾自吃着。
钱司主笑她,“你觉得你当时够格进宫吗?”
贺怜怜瘪嘴说道:“我知道司主会帮我的。”
钱司主错愕转头看她:“我和你说过,别指望依赖他人过活,而且我也不会帮你,这样不合规矩。”
贺怜怜撒娇道:“司主又不是别人,肯定会帮我的,你最是嘴硬心软,和我娘一样口是心非罢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之后,转身出了钱司主的屋子,从她欢快地脚步就能看出此刻她是多么愉悦。
即将进行最后一次入宫考试前,贺怜怜还笃定的认为钱司主一定会把进宫名额之一留给自己,由钱司主亲自推选举荐入宫。因为这几日钱司主总是提醒她要小心谨慎,别有任何差池。
没过几日,宫里来嬷嬷要接走最后两名举荐的官奴,因是教坊司司主亲自举荐去做大宫女的,所以宫里会来人看看品智。钱司主上交名单时,那嬷嬷突然发现自己的腰间玉坠子不见了,最后却在贺怜怜的房间找到,贺怜怜百口莫辩被迫认罪。
贺怜怜以为自己的名字会被替换,谁知她只是受到了鞭笞责罚。在当着所有官奴的面受罚完毕之后,贺怜怜才想明白原来自己的名字从来都不在推荐名单里。她不甘心、不敢信,拖着血肉模糊的背爬向坐在远处观刑的钱司主脚边。
贺怜怜倔强地抬头问道:“我真的没有偷拿那枚玉坠,我是被陷害的!”
钱司主冷淡问到:“你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嘛?还是你知道陷害你的是谁?我三番两次告诫你要谨慎,叫你别出错,你却还是落到如此下场。你一个罪籍官奴,没证据有什么资格喊冤。记住了,我为主,你为仆,你更没权利让我相信你。”
贺怜怜无力地问道:“我的名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在推荐名单里?”
钱司主面色如常地回答:“是,就你这性子,进宫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何必白占名额!”
贺怜怜苦笑道:“原来你没有骗我,你终究和我娘不一样!”说完她就昏死在了钱司主脚边。
钱司主对坐在边上的嬷嬷说:“姐姐,你看如今罚也罚了,日后我定会管教好她。此事不如就此揭过,如何?”
那嬷嬷淡淡地笑着说:“今天你既开口替她求情,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免得伤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分,但你自己司里的事可要处理好了,你可要清楚我们吃的是皇家的饭,这里头可容不得有半分不干净的东西混在其中。”此话也说明了她知道是有人故意陷害。
钱司主起身行礼道谢,随后那嬷嬷便带着两个早就选好的官奴回宫了。
当晚贺怜怜还在昏迷中时,教坊司就连夜送了两个官奴去城外京郊的乐营。
贺怜怜醒来后专心养伤,在一年期满之前,自己选择去了乐章台做官妓。临走前,钱司主还来劝过她,但她并没有见钱司主,就像她醒来之后不在提陷害的事一样,她都选择了沉默。她并不知道其实钱司主早就为她选好了去处,准备将她托付给自己的一位京城好友。
贺怜怜率先从回忆里出来,说道:“您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死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如今也算是处理此事的话事人,您不会这么点面子不给我吧!”
钱司主回神说道:“若你私下挑中了愿意的还好,若是挑中了不愿意的你该如何收场?”
贺怜怜无所谓地说:“收场?司主莫不是和我在说笑。我能挑中她们是她们的福气,她们不过是罪籍官奴,有什么资格同我说不,又有什么权利看我如何收场?”贺怜怜看着钱司主的表情,心里痛快极了!她这么多年拼命爬到这个位子,等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她已经不想知道,为何自己的名字不在举荐名单中,不想知道为什么当时两人都知道她是被冤枉的,却还是把她当众鞭笞的皮开肉绽。
她信步上前,只问了钱司主一句:“司主,您后悔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