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桐不明白为什么林景武去见人家姑娘,回到家中是这样一番狼狈的模样。
上好的白绸长衫布满横七竖八的纵横条纹,而他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哪像是花前月下赴约回来,更像是偷腥被抓。
林景武神态恹恹,因着其满腹心思都在姜筱姿身上,他暗暗将自己骂了千百遍,怪自己太过冲动经不起姜寇的挑拨。
姜寇那水平,自己何必要跟他动手呢?还殃及池鱼,连累无辜。
他闷闷的进了门,衣服也不脱,就这样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躺在床上。
萧桐打了一盆水进了屋,将丝巾沾湿了,给他把脸上的灰给拭了。
林景武任由萧桐擦拭,眼睛盯着床顶,一语不发。
很少见到他这副沉默的模样,萧桐都有些诧异,心里好奇那位姜家小姐是何方人物,竟能让这样一位鸡蛋里挑骨头的少爷转了性。这一副丧家犬的模样全然没有平时的飞横跋扈。
她小心的抬眼,端详着他的脸,只见他俊眉深蹙,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突然,林景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萧管事,你被人打过吗?受过伤吗?”
萧桐被这没来由的问话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打探的目光。
被人打?受伤?
萧桐的脑子里立刻浮先出萧瑾那副洋洋得意的嘴脸,耳边他的声音还在回荡,“你这弱不经风的模样,就打那么一下就受不了了,女孩子似的,竟给我们萧家丢脸了!”
那时候,萧瑾不知怎么突然想试试她的功夫。可她哪有什么功夫,她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萧瑾狠狠的一拳抡在肩头,疼痛钻心,眼眶里泛着泪花。
有那么一瞬,她真想委屈的大喊,“萧瑾,我哪会什么功夫,我是个女的,你眼瞎了嘛!”
现在回想起来,肩头仿佛还隐隐的生疼。
见她沉默,林景武扬了扬眉,“怎么?”
萧桐回过神来,“嗯,肯定受过伤。”
“疼吗?”
“那是自然。”
林景武没太理她,也不细问,仿佛她的回答无足轻重。
他自顾说道,“我从小顽劣,受过各种各样的伤,刀伤烫伤摔伤打伤。。。可是我总觉着自己皮糙肉厚,那些伤都不算什么。我记得伤得最厉害的一次,就是我的腹部,对方也真狠,一把青龙偃月刀就这么劈下来,要不是我机灵往后退一步,我的子孙根都没了。”
林景武这么说,没有注意到萧桐的脸上泛起了红润,她心里想,这少爷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敢说。
只听林景武继续说道,“可是我的腹部还是被他狠狠的砍了一刀,从腰到大腿根,我感觉肠子都要快露出来了。”他说着撩开了上衣,想要将伤疤展示给萧桐看,萧桐羞得别过了脸。
林景武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他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已经将萧桐和他那些哥们,张锐、步应浩之流归为一类,他只是在客观的陈述他的事,像展示给她看,没有意识到她是个女的。
他讪讪然的放下上衣,坦然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忘了你是个女的了。”
他继续说道,“我受伤都不会觉得疼,反正死不了人,伤口嘛,过两天就会痊愈,我从来不把它放心上。”
“是,伤口总会愈合,时间长短而已。”
“你恨那个打你的人吗?”林景武问道。
萧桐眼前立马浮先出萧瑾那副洋洋得意的脸庞,恨吗?现在只要他能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再多的恨她都不计较了。
“他应该也是无心的。”萧桐说道。
“是啊,谁会对女孩子下得去手呢。”林景武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又带着莫名的自嘲和自责。
萧桐意识到了什么,试探的问道,“您把人家女孩给打了?”
林景武脸上莫名一红,“哪有,我哪是那种打女生的人?!失手而已。”
萧桐狐疑的眼神让林景武一阵莫名的烦躁,他掀开被子跳了起来。“我出去走会儿。”
可人到庭院中就立住了,他能去哪探听到筱姿的消息呢?
姜家?
她肯定不会回姜家的,她明显的就是在躲自己,自然不会就这样回去。
凉风刮过,衣裳显得有些单薄了,就那么一瞬,他也觉着心底莫名的涌起一阵悲凉。
像是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抓住的那种悲凉。
他跟筱姿的关系,就是这样。
虽然两家家世门庭是个障碍,但更多在于他和她之间的关系。
那种飘忽的,仿若云端的,似有似无的关系。
这种虚乌飘渺的关系时常让他抓狂,因为他丝毫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真的将他放在自己心上。
有时候他有十足的确信她对自己有意,可一旦靠近,她又躲他远远的,让那确信瞬间烟消云散。让他又陷入对自己的怀疑和否定之中。
就像今天,她真的在乎他的感受吗?
如果她在乎,她为什么要给姜寇当刀,她难道不知道他会因为误伤她而内疚难受吗?
林景武出气似的朝天井的大缸踢了一脚,脚下使了几分劲,大缸瞬时四分五裂。
萧桐听到动静从屋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查看破碎的大缸,就被一群走进来的人给止住了脚步。
领头的是林相,后面还跟着几个相府护卫。
林相一进院子,毫无悬念的就看到那碎了一地的大缸,还有那立在花园中央的始作俑者,一股气立马就跟火苗一样窜了上来。
“看来前几天没打够是吧?”林相的话中带着怒意。
林景武正心烦,自然不想理会他,甚至跟他斗嘴的心情也都没有。
林相看林景武不说话,继续讽刺道,“怎么了?踢缸的时候不是挺有力气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蔫了?”
林景武抬脚就想往门外走,门口左右瞬时闪出了黑白无常,将门给堵住了。
林景武深吸一口气,转头。质问的看着林相。
“你这两天就给我老实的待在屋里,哪里也不准去!”
林景武皱了皱眉头,他带着责备和询问的眼光看向萧桐。
萧桐自然知道目光中的含义,他是在质问她有没有将赴约的事透露给林相。
萧桐赶紧坚定的摇了摇头。
林景武抬眼环看四周,发现院子周边都是林相暗卫的影子。
“怎么了?要软禁我?”
“没把你关牢里算是好的了,你给我记得,这几天老实给我呆着。屋里的物件如再有一件破损,我就多关你十天!”林相撂下话,也没再停留,仿佛在栖梧院多呆一会都难以忍受似的,带着家丁护卫离开了。
院子仿佛又回归了宁静,可是细心的萧桐还是感觉到了屋顶和门外的人影。
林景武吐出俩字,“无聊。”然后就转身回屋了。
一连七日,林景武竟然能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不是睡觉,就是拿两本杂书来看。
那种淡定的样子让萧桐觉得判若两人,一度怀疑他是不是被林景文附身了。
第七天,安静了几日的栖梧院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那似曾见过的身影出现在院子中央的时候,平素镇定自若的萧桐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那个女子!
毫无疑问的,那是美丽的女子。
身着暗色金绣的襦裙,配了一副红宝石笄钗,俨然一位端庄典雅的大家闺秀。
她团扇轻摇,笑脸盈盈的上下打量着萧桐。
“你,你是。。。。”萧桐张嘴想要说出那个名字,但一时却想不起来了。
“这位妹妹,我们见过面?”她朱唇轻启,脸上光洁如新拨的蛋壳,丝毫没有任何狰狞伤疤的痕迹。
萧桐纳闷了,这个女子虽然换了装束,气质也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
可是那眉眼那身段,萧桐决计不会弄错,她肯定就是那天奚家宴会上刺伤林景武的那名舞女,可是,她脸上的伤疤呢?
见她一会儿不住的盯着自己的脸庞,一会儿又眉头紧蹙,仿佛在确认着什么,那女子莞尔,走上前,“你是景武的。。。?”
见她问自己,萧桐忙收回心神,答道,“我是栖梧院的管事。”
那女子恍然,“喔?管事?”却又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一双眼睛直溜溜的上下打量着萧桐。
萧桐被她看得不自在,脸色一板,回到了平素严肃冷清的模样,“您是谁?来栖梧院找何人?”
那女子轻叩团扇,哈哈笑了,“这女娃娃脸变得到是快,有意思有意思,景武上哪寻的你,赶明儿我跟他将你讨走,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那可比这无聊的什么栖梧院有意思多了。”
萧桐心里纳闷,这女子到底是不是那人呢?怎么一副跟林景武很黏熟的模样,感觉他们之间丝毫没有什么介隙。
她正想着,主屋的门帘掀起,林景武迈着腿正要出门,抬眼也看到了院中那女子。
那女子收起团扇,扭动腰身,迎了上去。
林景武眉头一皱,嫌弃的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那女子嗲声道,“冤家,一见面就这付表情,怎么,那么嫌弃我啊?”
林景武好像想到了什么,银牙紧咬,一副很铁不成钢的模样,转身进屋,将身后的帘子狠狠的甩了下来。
那女子也不介意,回头跟萧桐笑了笑,扭着腰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