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出现星星点点的火把,他们所在的这快山壁,已被不动生色地围了起来。
“沈某区区一人,竟劳驾楚化门半数精锐出动,实在不知为何。”沈涣撕掉衣袍上的一块布条,暂且充当面具,衣摆就此翻飞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人数和阵型,哪里是可以突破的弱处。
“沈阁主不会以为,知道了捕影步的秘密,我们还可以相安无事吧。”韩严道。沈涣对问题的审视实在可怖,一个夏岳早早埋下,又派人盯着悬天教的一举一动,根据各个零散的线索,就可以将事情编个差不离。就算是今天没有捕影步一事,他也不想留这个人太久。
“要说起来,豫帮也真的是不靠谱,答应的干净利落,现在却人都没有。还是要我自己动手。”韩严说着,挽起了垂到虎口的长袖。
崇山是楚化门的地盘,韩严又显然有所准备,沈涣四下巡视,心里暗忖,此次,怕是只能硬碰硬了。
唯一有点庆幸的,就是况纾芸刚刚离去,不在困局之中。想到这里,沈涣觉得荒唐又好笑,竟忍不住笑出了声。
韩严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死到临头,还是这副德行。不必留活口了。”
山壁上的火星子们开始往中间汇集,脚下变化万千,瞬间成了几个自如变换的阵型,一下让人看不清谁是谁,只有虚影不断地旋转。然后一掌便飞驰而来,直冲命门。
沈涣自知很难敌过这一掌,灵巧地改变了行迹,反观许谌和赵宏离那里,他们几乎都是硬生生地接了上去,这汇聚多人之气力的一掌,还是将人震地不轻。
回过神来,面前的阵型又已开始旋转,虚影成串,绵延不绝,突然的出手也是凶险至极,沈涣躲开了半掌,剩下半掌只得硬生生地挨了上去。
楚化门的九禹错心法若练到一定阶段,便可与他人心形相通,多力合一。突入其中,会不辨真假,无论是速度和力量,都很难与其抗衡。
很简单,要么找到阵眼,要么瞬时力量足够强大,可以重伤出手之人,毁掉阵型。
沈涣紧盯着阵营的变化,八人而成,方位如八卦盘一般,逆时移位,但是速度太快,很难看清到底出手为何人。
不得不对了一掌,沈涣感觉到,整股掌气似是有些偏移,并不是完完整整地对到他的掌上,而是意外地……偏左了几分。
还有刚刚肩部挨到的半掌,似乎也是偏左了几分,按道理他应该是恰好错开那半掌的,可就是因为实际的比看上去的要偏左,他还是被半掌击中。
所有的身形,似乎都在眼前所见偏左的部分,或者是说,只有八个人,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做到没有缝隙,而偏左的身形,就是真正此人所在。
又是直冲心口的一掌,沈涣索性将弱点暴露全无,却在最后一刹那朝靠左边的虚影挥出凌风掌。
只见阵型停在了原地,八个人的形貌依稀可见,北向的那人正捂着腹部。
想通了这点,九禹错的八人阵便很难困住他了。沈涣向远处望去,许谌所在的阵型,也早已破毁,他以一对八,竟制得几位楚化门弟子动弹不得,有的已昏倒在地,手中悬天剑呼风唤雨一般,势不可挡。
沈涣有一种奇怪的直觉,现在许谌的悬天剑,绝不只有七重。
一旁的赵宏离,也有同感。穿林撷叶在许谌这里已经信手拈来,他甚至又循着捕影步改了不少步法,更是恣意妄然。
世间终于出了第二个悬天剑八重的高手,现在的许谌若与高雄对战,都不见得会落入下风。
许谌的意识再一次开始模糊,他本能的运起悬天剑和捕影步,仿佛这把剑在牵引着他,有数不尽的气力向外喷涌。
那一刻,许谌知道,自己方才的对掌之中,已经突破了悬天剑的八重大关。
这种无尽的掌控力,这种随心所欲,是他之前可望不可及、苦求而难得的。
他一下子格外清醒,沈涣刚刚所言的走火入魔之事正缓慢在他脑海中串成线。
他可以说是深受其害,也可以说是深得其幸。
那个传说有真有假,说二种功夫共同修习会功力大增,没错,说共同修习会走火入魔,也没错。就在刚刚,他体会到了那种至高武学,悬天剑真正的精髓。
众人皆以为,他投诚楚化门为的是权力,贪的是悬天教教主的位子,他一贯的心狠手辣,甚至追杀与自己曾朝夕相处的师兄赵宏离,都是在为这条路扫清障碍。
他终于可以嘲讽道,所谓权力,他许谌根本看不上。大言不惭地讲,不出意外,他定会是下一任悬天教教主。
可这并非他所求。
他想要的,是武林绝学,是那种对气息和剑意极强地掌控力,是打败天下各路高手。
所以,他才愿意答应和楚化门的交易,换捕影步剩下半本的残卷,甚至不惜背上叛教之名。说真的,叛不叛,他没那么在意,再说如果真的可以提高功力,那他所行之事,对悬天教弟子而言,甚至是一件好事。
许谌深知,按照自己之前的修习方式,此生逾越师父高雄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七重之上,进益极难,在教中他又不能修习捕影步这种明令禁止的功法,看着高雄,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终点。
但是许谌不甘阿。
又有更多的光点朝这边聚拢起来,天边撕开了一个口子一般,盛了一捧朦胧的日光。
许谌的眼前略有模糊,他只凭着感觉出剑、运步,像是让出了自己的所有意志,只尽力留下最后一点,让楚化门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
今日之局,众人皆难逃。武林绝学之感,他已经体味了,也没有什么必要留一个杀人魔头一般的自己,危害世人。
许谌将所有剑气汇注到悬天剑上,朝着韩严而去,他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极快的身形带来猎猎风声,穿林撷叶在他手中,真正成为了足以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招式。
电光火石之间,韩严只得使出那招绝学,风席九州。
几乎只听见一声巨响,许谌和韩严都倒在了地上,赵宏离破阵前去察看,韩严昏迷,许谌也是强弩之末。
十六个人的阵型瞬间将许谌和赵宏离围在中央,虚影昏晃,猝不及防,赵宏离拿悬天剑打出了一番屏障。可这个阵型,妙就妙在,你若防,只会无边无尽,就是耗也能将阵中人耗死,破阵之法,一定要成攻势。
然而一边护着许谌,赵宏离难以兼顾,还是有几掌轰在了许谌的身上。
沈涣看到此景,破阵来救,刚刚冲开虚影有了一线生机时,许谌已然手腕垂落、闭上了双眼,唯一还坚持的,是握着那把悬天剑。
将许谌安放在地上,赵宏离的眼眶有点发酸,他死死地将这股翻涌的咽了下去,提起悬天剑和沈涣站在一起,他们眼前的阵型,已有三十二人之多,皆为楚化门弟子中的精锐。
沈涣心想,也是,如果楚化门不择手段想要吞并悬天教的事情传出去,其他门派会怎么看、怎么想,那时候楚化门面对的,也许便是更大的腥风血雨,总归会有人想要来主持公道。这样来看,现在倾全门之力围剿,也不亏。
只凭他们二人,怕是难以撑过此局了。
“阁主,你轻功好,如果我们只能走一个,肯定你的可能更大。况且,你更重要。”赵宏离轻声说。
沈涣像是没听见一般说:“这个阵型攻左路,赢面更大,只要看清实影、重伤一人,我们就还有机会。”
听闻此言,赵宏离也不再多说。二人郑重而战,使出浑身解数。
“住手!”一个清冽的声音传来,阵型逐渐停止了旋转,四十八个人站定。
“为什么走火入魔这件事,我不知道?”赶来的是韩循,他本在练习心法,听到门内嘈杂纷纷,才前来一看,他从未见过楚化门这么多弟子齐聚,只为围攻三人。
“祁叔,我在问你。”韩循看向祁恨生,“为什么门内今天的所有安排,我不知道?”
“少主,这都是掌门的意思。”祁恨生稳声道,“掌门刚刚重伤昏迷,这两个十恶不赦之徒。定要拿下。”
“放他们走。”韩循道。
“您说什么?”祁恨生有点没明白。
“我说,放他们走。我们不是欠风林阁一个人情吗,这次还了。我不喜欢欠人人情。”韩循提声道,“我爹受的伤,我自会光明正大的找他们算账。”
“这……”
“怎么,我说的话,不算话吗?楚化门少主,指挥不了你吗?”韩循厉色道,祁恨生闻言,招呼大家散去,火星子们渐渐隐到山间。
韩循不想因为此事让楚化门永远抬不起头来。不择手段、以多欺少,一切都够了。韩循竟一直以为,他们和悬天教的合并,是一桩双赢的生意,他们凭的是谋略,而不是肮脏的手段。
虽然也并未自诩为正人君子,但韩循还是清楚,哪些事情,是自己的底线。
况且,他更想和这位风林阁阁主,公平地较量一番。
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
西边的崇山山壁上,一点点的晨光给山林打上了薄薄的银色,况纾芸终于停下了脚步。她伤势方愈,已有些吃不消。
“你会破岳矛断长为短的自毁一式,你是徐俨宁吧。”况纾芸率先开口道。这人姓徐,来自西京,又只字不提任何家中之事,还有那份难以掩饰的傲气……她早该想到的。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认识那张脸?”徐俨宁的愤懑都落在了心底,面对况纾芸,他还是那样平声,“他是南燕太子楼珩吧。”
“你看错了。”况纾芸道,面纱被轻飘飘吹起,银光漏了进来,她侧脸上的疤痕若隐若现,“为什么和豫帮一起骗我?”
“我没有骗你,就算我知道你是风林阁的人,也从没想过要利用你。那天去,是担心你。”徐俨宁想起方雩和他说的话。其实那一刻,他真觉得自己不配为徐家子孙。他接近了一个惊天的真相,却暗暗希望自己不要知道那么多,仅仅因为一个刚熟识的女子。“还是我想多了,难道你没骗我吗?”
况纾芸没说话,她抬了抬眼,晨光便向跟了过来似的:“按道理,我应该杀了你。当然,我不见得能杀掉你。”
“但是你刚刚让我拿走短刃,愿意跟我走,我觉得我们算,扯平了。”况纾芸道,“就像我们都骗了对方一样,扯平了。还有这个。”
她将一支圆润修齐的竹笛递过去,塞在徐俨宁的手中,不再直视他的双眼,转身抹了抹眼睛道:“注定是要你死我活的人,不相欠也不必再相见。”
晨光和她相伴离去,徐俨宁站在了原地。